事到如今,他也知硬逼阮明姝同陆君潜一刀两断不现实, 所以才松了口,只说要好好同她聊聊。
他相信女儿聪慧,只要静下心细想,便知若跟了这冷血权奸, 以后会有多少委屈麻烦。想清楚后, 她就不会如此冲动, 一副天塌了也要跟陆君潜走的架势。
可他没想到, 阮明姝竟摇摇头:
“爹,女儿已经想了很久, 也早就想清楚。我方才说过,我认定他了,一定要和他走。”
阮明姝知道父亲已经让步, 她也真的不想伤他心,只是......
她一想到陆君潜事事为他着想,他那样忙,那样疲惫,却急着来接她。她怎么能伤他的心,让他一个人回去呢?
而且此刻陆君潜站在门前,她便想起上次他来阮家之时。
明明是她自己有错在先,却只顾担心家人被他欺负,想着自己有委屈,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不愿低头,以至于弄得一地鸡毛,两败俱伤。
只要一想起这事,她便觉得愧疚难当。
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如果您铁了心要阻拦,”阮明姝身子颤了一下,别开脸,“就只能当没我这个女儿了。”
阮文举震惊地望着她。
以往阮明姝也会忤逆他这个当爹的,尤其是在有关陆君潜的事上,可她从没有说过这样绝情的话。
“你你你为了他,不要你爹、不要妹妹,不要这个家了!?”他尖声质问道,上唇都在抖。
陆君潜皱皱眉,真想把这废物的舌头给割了。
可惜他不能这么做,只好反手握住阮明姝,将她抓得紧紧的。
“我没有阻拦,”一直没吭声的阮明蕙开口了,“爹你别把我带上。”
阮文举闻言两眼一黑,差点气昏过去。
陆君潜难得露出赞许的目光。
看来星洲这小子也不是真的傻,看女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你们......”阮文举还想说什么。
但陆君潜已经没了耐心:“阮文举。”
他只波澜无惊地叫了声他的名字,阮文举却像被人扼住喉咙,声音戛然而止,踉跄着退后几步,脸色惨白。
“爹!”阮明姝急了,要跑过去看他。
但被陆君潜捉住手,一时挣不开。
“爹,你没事吧?”阮明蕙忙扶住父亲,却被后者愤怒地推开。
“走,走!走吧!”阮文举想到陆君潜在通政司同他说的话,又气又怕。
不敢直视陆君潜,最终,他只能忿忿甩袖离开。
“我爹怎么了,你是不是吓唬他了!”阮明姝心中难过极了。
为什么总有人阻拦她和陆君潜在一起呢?
正如阮明姝已经拿捏住陆君潜,陆君潜也摸清她的脾性。
“他是你爹,我有数。”他心里仍是吃味不爽,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解释,先朝阮明姝发通火再说。
他学会用眼神安抚她,证明自己在意她,不会伤害她的家人。
虽然,他今日的确结结实实恐吓了阮文举一番。
阮明姝果然很吃他这一套,脸上立刻浮上愧色,抓着他的手道:“对不起,我又......”
陆君潜用指腹点住在她的唇,阮明姝便说不出话来。
“收拾东西,和我回家。”陆君潜说。
他和阮明姝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不应当浪费在旁人身上。
说完,将手指拿开。
“那你等等我,我东西不多。”刚刚同爹爹冲突,阮明姝心底仍是闷闷的,但还是努力抛开,对陆君潜笑笑。
“不请我看看?”陆君潜扬扬眉,“你的闺房。”
“啊?”阮明姝有点为难,一来因为她与妹妹合住一间,带陆君潜进去不合适;二来她的小屋着实拥挤简陋了点,有些不好意思让陆君潜看到。
陆君潜瞧出她不情愿,便不勉强,在她脑门上弹了下:“快去,我在这等你。”
阮明姝点点头,没走几步,却又折回来:“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房里坐坐。不过我和明蕙住的一间房,只用两道屏风隔开。所以我要先问下明蕙,她应该不会介意,但你进去后可不能乱跑,只能去我那半隔间。”
这倒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日理万机的陆大将军,此刻也不嫌麻烦,欣然答应。
*
陆君潜由阮明姝拉着手,绕过屏风,低头穿过道帘子。
阮明姝的闺房清净整洁,简简单单一张木床,悬着青碧色罗帐。床边摞着几组雕花木柜。
小窗支起,垂下细密碧纱。梳妆台在角落里安静立着。
“陋室空堂,叫你笑话了。我快些收拾,你要不去我妆台那坐着?”阮明姝笑道。
她这屋子着实小,陆君潜高高大大地一站,更觉空间窄狭逼仄。阮明姝微微有些羞赧,但知陆君潜向来不在意这些。
陆君潜点点头,望向阮明姝的眼神多了分疼惜。
阮明姝笑笑:“怎么这样看着我?这儿已经很好了。真正的贫苦人家,床都不见得有,一家子挤在一起,雨天湿,烈日晒。”
比如她们刚来京城那会。
陆君潜听到她说“贫苦人家”,把玩胭脂盒子的手微微一顿,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明姝没注意到,利落叠起衣服,摞在铺平的绸布上。
“羡慕那些贵族小姐么?”两人挽臂出门时,陆君潜突然问。
阮明姝有些讶然,总觉得这不像陆君潜会问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她还是认真想了想。
“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但只羡慕她们锦衣玉食,不用担心没钱,不用逼着自己起早贪黑劳作。”
阮明姝顿了顿,又问他:“你在心疼我么?”
陆君潜难得坦诚地嗯了一声。
阮明姝释然笑笑:“不必心疼,我反而觉得自己走运。若是能选,来世我还要做爹娘的女儿,做蕙儿的姐姐。”
“而且,若我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比如顾小姐。又或更甚,前世修福,今生做公主郡主,可就当不成你的小妾咯。”阮明姝仰头看他,笑容里带着俏皮。
陆君潜心神一震,积郁胸口的憋闷霎那烟消云散。
对阮明姝来说,离开皇宫,做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也许不是坏事。
他这样想,自然不是因阮明姝“当不成小妾”的玩笑,而是阮明姝方才那句话,让他头一次设想:若她没被带出宫,一直做赵家公主,会怎样。
十有八九,她会寂静无声,还未长成便早早凋零在冷宫之中。
若是她够幸运,如其他公主一般长大呢?
那他大概不会喜欢上她,就像他接受不了赵令柔一般。
金枝玉叶,众星捧月的公主,是不会肃容告诉他,生活有多么不易,能活着便是幸运,也不会灯下一针一线为他缝衣服,更不会做错事时,笑着对丫鬟小厮们说抱歉的。
阮明姝临走时,还是站在门外,对屋里不愿出来的阮文举说了几句话。
见父亲一句未回,阮明姝不由低落伤感。
陆君潜微微皱起眉,阮明姝想了想,不再管许多,低头拉着他一同往外走。
*
“想骑马么?”陆君潜指了指黑龙驹。
他是骑马来的,不过特意叫人为阮明姝备了马车。但此刻他想起去年冬日两人共骑一马的乐趣,便想叫阮明姝陪他。
说实话,阮明姝是不想骑马的,一点也不想。
但是念在陆君潜今日这么冷静,没怎么为难她爹,阮明姝便想投桃报李,配合他一下。
“好啊。”她点点头。
谁知陆君潜却变了卦,伸手扶她上马车。
阮明姝不解看向她。
“你得留好体力。”陆君潜拍拍她的脑袋,语重心长道。
*
马车一路向北,跑了许久又往东面拐,最终在一处宅邸前停下。
陆君潜跳下马,健步走到马车前,将俯身要下车的阮明姝轻松报抱下来。
“到了么?”阮明姝不知怎地,突然有些紧张。
陆君潜嗯了一声,捉住她小小的手,包在大掌中。
一排红彤彤亮闪闪的灯笼悬在朱漆大门两侧,照得门前光亮如昼。
阮明姝望着匾额上熠熠生辉的四个大字,身形一滞。
大将军府。
“怎么能和府上挂得一样呢……太僭越失礼了……”她问陆君潜,局促不安。
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对陆君潜说:不必为我迁就至此。
陆君潜却不甚在意道:“不一样,我让他们那改成“陆府”了。”
阮明姝嘴巴张了又合,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君潜平静道:“本就如此,我在的地方才是将军府,正好提醒提醒他们。”
他们指谁,阮明姝当然知道。
看来,陆君潜搬出陆府一事,在陆家闹得很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