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姝自然没忘,只是......
她喉咙紧张地动了动,心中发虚,抱着陆君潜娇声道:“我累了,咱们躺下再说吧。”
陆君潜俊眉微调,看来事情不简单。
*
三个月,就她独自走过的二十年来讲,并不算长。
可当她躺在枕边人强健温热的怀抱中,一时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双目出神,鼻子发酸,许久没有开口。
直到陆君潜用下巴轻点她的发顶:“睡着了?”
阮明姝摇摇头,收拾好情绪,仰着脸看向他。
“我不想回陆府了。”她认认真真望着他,坚定又温柔。既不是赌气,也不是试探刺激。
她只想将自己的打算说与他听,希望他愿意听、愿意尊重。
陆君潜眉眼冷峻,从阮明姝的角度看,整张脸的线条犹如神工雕琢,英俊又强势。
他没有说话,只垂眸看她,浓密的下睫在眼睑处投下晦暗的阴影。
阮明姝松了口气,心中有种难言的感动。正如她不再靠伤害彼此来保护自己,只想心平气和地将心意传达,陆君潜也在一点一点改变着,至少现在,他愿意压制怒火与傲慢,给她说话的机会。
葱尖似的纤指描摹着对方的眉骨、鼻梁,阮明姝柔声道:“那时你纳颜佳人做妾,还同我说要照顾她一辈子,我只能找老太太,要她遵守与我的约定,放我回家。我为了让老太太答应,自个儿立下承诺,再不回陆府。”
陆君潜气恼地捉住她的手,想要开口,却被阮明姝啄了一口,只能打住,继续听她说。
“我若再没脸没皮地回去,像什么话嘛!老太太一定生我的气,几位夫人少奶奶更不用说了.......就算她们碍于你的面子,不同我计较,我自个儿也拉不下这脸。”
“那我呢。”陆君潜很不高兴。
阮明姝摸了摸鼻子,这才将自己的打算合盘托出:“我可以在铺子附近租个宅院,你有空时,便来看我。你回家时,我也回我家,这样我们......”
她话未说完,就叫陆君潜对着脑门狠狠弹了一下。
“干嘛呀!”她吃痛抱怨道。
“你怎么想的。”陆君潜眉头几乎拧成“川”了,气道,“我说过不会再纳别人,你还放着陆府不住,求着给我当外室?”
“小妾和外室,还分什么高低。”阮明姝揉着额头,没好气道,“而且宅院是我出钱租,是我的家,你懂不懂?”
陆君潜这下明白了,恻恻一笑:“不高兴就把我关在门外,惹急了再跑也方便,我倒小瞧你了。”
被他正中要害,阮明姝也不逃避,理直气壮道:“没错!你要是对我好,不违背承诺当负心汉,我就不会跑。你看你,又对我摆臭脸。你是不是骗我的?是不是打算把我哄回京城,就原形毕露,娶妻纳妾、打我骂我!?”
陆君潜头疼:“我什么时候打过你骂过你?”
明明是他,连巴掌都挨过。
“那你还有什么犹豫的嘛,答应我不就行了!这样彼此都好,要不然你带我回去,老太太还要生你的气,府里人也会议论。”阮明姝又是撒娇又是央求道。
“你是傻子么,”陆君潜定定看她,像又重新认识她一遍,“你爹责难,坊间非议,无名无分,连花销都想自己出,你得到的就是这些。”
“你才是傻子呢!”阮明姝噗哧笑了,张臂抱住他,“我得到你了呀。”
她脑子一热,想都不想便说了,出口后才觉肉麻,耳朵都红了。
“我这是一举两得,”怕陆君潜逮着机会,得意洋洋地调戏,她忙抢回场子,“有你这尊大佛罩着,没人敢打我的主意。我自个儿当家作主,随意又舒服。不必像高门大户的妻妾,整日屏气敛息,话都不敢大声说,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她说了好一会,不见陆君潜回应,不由微恼,晃着他的胳膊仰头看去。
却见陆君潜双眸紧闭,眉间轻皱。
“你睡了!?”阮明姝要气死了,他怎么能这样呢?
当下半坐起身,誓要把他摇醒,“不能睡,答应了我才能睡!”
“我答应。”陆君潜声音低沉而温柔,没有半点含糊。
阮明姝登时高兴了,不再计较陆君潜将她晾着自个儿打瞌睡。
“好,那你快歇息吧。”她雀跃道,也准备躺回去。
陆君潜就在这时睁开他如墨似渊的双眸。
帐内很暗,他的眼睛却像藏着星光,灼灼看着她。
阮明姝被他盅住般,呆呆坐着,挪不开目光。
“你信我么,阮明姝。”陆君潜问她。
“啊,”阮明姝微怔,不知他指的什么,但依旧回道,“我信。”
“那便等等我,不会很久。”陆君潜对她笑笑。
阮明姝双眸睁大,彻底愣住。
她不是没见过他笑,她见过许多次。但这许多次中,一半是戏谑揶揄的笑,一小半是对她奖赏般的笑,剩下的便是被她气出来的笑。
此刻,他在笑什么呢?
有什么事,值得他这般主动又温柔地笑,短短一瞬,便叫她觉得一生难忘。
“等什么?”好一会儿,阮明姝才开口问,心底发紧,掌中微汗,努力将不好的猜想赶出脑海。
“等我娶你。”陆君潜看着她的眼睛。
阮明姝不觉得自个儿听岔了,可她只能这样觉得:“.......什么”
“我娶你。”陆君潜又说了遍,一字一字。
阮明姝想从他的眼睛、嘴角,甚至肢体上寻出点戏弄的端倪,可是并没有。
他是认真的。
他娶她。阮明姝不是没有偷偷幻想过,可即便在幻想中,她也觉得不可能。
但此刻,他这般承诺,如她痴愿,她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惊喜与感动。
恰恰相反,她不开心,她只觉得压力与愧疚。
“不用这样,”她摇摇头,努力挤出点轻松的语气,“不必这样.....”
她喃喃道,眼圈渐渐泛红,最后在陆君潜山海般宽阔的凝视中露出哭腔:“我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冒大不韪 ?”
陆君潜轻抚她颊上泪痕:“我又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委曲求全?”
第86章 看正版,来晋江!谢绝中……
江面平阔, 风帆点点,南来北往各自行舟。
雅致舒适的客舱里,阮明姝躺在榻上, 缓缓睁开眼,陆君潜强健的臂膀尚环在她腰间。
她轻轻推了推陆君潜:“我去喝点水。”
腰间一松, 这才得了空挡,轻手轻脚趿着鞋下了床。
装在双层铜壶的滚烫茶水已经凉温,阮明姝喝了小半碗, 便冲走午睡前懒洋洋的倦意。她扭头看去,见卧榻上陆君潜犹闭目睡着, 便自个儿走到窗边透气。
江风冷寒,陆君潜小憩时又不爱盖被子,阮明姝便没敢将窗子开太大,之半探出身子往外看。
午睡前,她同陆君潜歪在榻上说话, 那时天色尚亮,日头也不错。这会子却又飘雨了。
雨滴汇成细流,从客舱凸起的飞檐上滴答而下,打在湿透的甲板上, 久久不歇。
她瞧见赵奚坐的那条船, 正平平稳稳跟在她们之后。在吴州买的几个小娃娃齐齐偎在他身旁, 而赵奚则指着两岸绵延的青黛密林, 不知在说些什么。
阮明姝心下稍安。
她们这一趟太过顺利,尤其是见到陆君潜后, 几人乘船离开吴州也没遇到丁点阻拦。但一日不到京城,心中总觉不踏实。
她支着腮,靠在窗边发呆。
临行前那夜, 陆君潜说要娶她。因为太过震惊,她记不太清自个儿当时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最后,她又很丢脸地流了泪,呜咽着对他说:“你忘了夫人多讨厌我么?就连老太太如今也恼我。我爹就更不用说了.......你怎么娶我呀,我们连堂都拜不成。”
“我虽不懂朝政,也知你不容易,那些言官士子向来与你不对付,你再干出以妾为妻的事,脊梁骨得叫他们戳弯......”
陆君潜的回答,她倒记得真切清楚。
他目光沉沉,用带着茧的修长手指,点去她的泪:“我娶你,不用请示任何人。只需一纸诏书,八抬大轿将你从承乾门送到我身边。至于那些乱吠的丧家之犬,他们只能匍匐跪地,恭迎你的车驾。”
陆君潜已经将话说得明白,只差直接说要造反了。
回忆至此,阮明姝不安地坐直身子,纤眉缠上忧思。
她和自己父亲不同,她并不在乎这江山哪家坐、谁来坐。只要她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过得好,新君即便是与她毫无关系之人,她也欢迎,更不用说是陆君潜。
她不知自个儿这种想法是如何来的,毕竟当今之世,最讲究的便是忠孝仁义,“忠”字还在“孝”之前呢。
阮明姝思索片刻,觉得大半是因为她的娘亲阮夫人。小时候家穷,又住在山野,闲暇时不能像富户人家小姐那般用琴棋书画打发时间。她和妹妹总是缠在娘亲身边,让她讲故事。而娘亲讲的故事,有真有假,朝代不一,有宫闱有朝堂,但凡皇帝皇后出场,必然让人恨得牙痒痒。
因娘亲讲得实在太好、太像真的,而且当今天子确实软弱惧内、只想清闲享乐。久而久之,在阮明姝这儿,故事里那些昏君的形象便和皇帝赵见昱重叠在了一起。
早年他们从相州来北京,一来为了爹爹赶考,二来却也是躲避边乱。相州与周辽北线边境离得不远,那一年涌到相州的逃难边民不可胜数。阮明姝至今仍记得北狄人喜欢把周人砍下头后串在树上......后来有传闻相州很快也要保不住了,一家人终于下决心背井离乡,去京城求条生路。
那一路的艰辛与慌乱,许多年了,阮明姝仍不敢回忆。
若不是朝廷软弱无能,她们又何需受这样的罪?
她相信陆君潜,若是他来做皇帝,一定比赵家好。
她担心的只是,这其中有多少危险与未知。她宁愿与他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即使无名无分,也不愿让他身处险境,殚精竭虑。
可她知道,陆君潜取这江山,并不是为了她,至少不仅仅为了她。
因而别无他法,也帮不上忙,只能默默陪着他。
她正思绪飘忽,忽听得陆君潜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饱睡后的餍足与慵懒。
“想什么呢?”他从身后抱住她,故意用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她。
阮明姝果然遭不住,红着脸抱怨道:“好重! 放开我!”
陆君潜喉间发出笑意,却是将人搂得更紧了,压在窗台上啃。
几个月没亲热过,只今日午睡前互相用手抚慰了下。对食髓知味的陆君潜来说,自然是隔靴搔痒,无法疏解。就连阮明姝,一叫他靠近,也是说不出的难耐。
可眼下实在不行,船夫、厨娘、两个侍从都在左右小舱住着,只隔着薄薄的木墙,而且船也未出江南地界。
阮明姝由着他亲了一会儿,眼看这人越来越过分,立刻将他乱探的手捉住,秀眉一皱,美目瞪圆。
“你怎么说的?再这样,我可去后面那船了!”阮明姝故作恼怒。
陆君潜只好收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