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潜不知她怎么又生气了,但好不容易将人哄好,他可不想再生枝节,于是迎着头皮继续看。
渐渐地,他隐约觉得这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似地。这玉葫芦是上下一大一小两个玉珠串成的,他心头一动,将两个玉珠分开些,细细一看,果见那小玉珠底下刻着个“渊”字。
“......这是我的。”他又惊讶,又笃定。
阮明姝很大声地哼了一下,有意挖苦他:“将军好记性啊!”
方才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陆君潜还没品出味,现在可算明白了。
英俊凌厉的眉攒起,深邃如海的星眸迸射出惊喜的光芒,却仍觉难以置信:“莫非......是我?”
阮明姝深深吸气,心里着实不开心:她就这么没有存在感,让他丁点记忆都没有?都这般明示了,他还犹犹豫豫。
“是你亲手把它从腰间解下,塞给我,叫我拿去换银子的!”阮明姝气得两腮都鼓起来,清丽绝伦的俏脸多了几分可爱。
她这么一说,陆君潜揉揉眉心,记忆中蒙尘已久的片段隐隐浮现出来:“是在......云梦山?”
阮明姝这才神色稍缓:“是啊,就在云梦山脚下。我连你穿的什么衣服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你当时用的剑,就是牧童落日图下摆着的那把。你倒好,什么都不记得也就罢了,还要朝别人身上推,今天说我喜欢这个,明天说我爱慕那个,我在你心里,就这样不堪么!”
阮明姝说着说着,又想起在京城时,陆君潜冤枉她背着他会情郎,一时又委屈起来,眼眶发痛。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陆君潜紧紧将她抱住,他虽愧疚,更多的却是心神巨震的狂喜。原来是他,太好了,太好了。
他竟吃了许久自己的干醋.......
“所以你忘不了我,一开始就喜欢我,才愿意来陆府。”他眸中唇角都是笑,吻着她的发顶,只觉人生头一回这般开心畅快。
这般拳拳爱意,纵是百炼钢,也叫她化成绕指柔了。
阮明姝从脖子红到脸,羞得不敢抬头,只窝在他怀中,听他炽烈强劲的心跳。
两人折腾许久,又是闹又是好,至此已然夜深,斜风细雨何时停下的都不知道。
阮明姝一直记挂着吴州不安全,当下问他:“船呢,先前走的那只是么?”
陆君潜摇头:“我叫他们移到别处侯着了。”
“那你快去吧,你先回京城。”她一向心思重,只恐夜长梦多有什么意外,因而一刻也不想让陆君潜冒险,立刻催他。
陆君潜自然不会答应。
“哎,你别犟。”阮明姝急了,“后天绿绮她们婚事办完,我立刻就回京城找你,我保证。”
“一起走。”陆君潜转眼间又变回不容忤逆的霸道模样。
他怎么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可我现在真的不能和你走。”阮明姝无奈极了,“我也不想让你留在这儿,你在秦州,我都担心得不行,一夜醒好几次。就当为了我,你快些回京城吧,若是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你在这儿,我......我好怕......”
她今夜怎么对他这般好呢,陆君潜觉得自个儿都要化了。
“我既敢来,自有所准备。我等你,过几天带你一起走。”他嗅着她身上清幽体香,叫他念想了三个多月的气息。
“可是......”阮明姝还是不放心,但想了想,又自觉没能耐说服他,只能无可奈何道:“那你一定要小心,咱们少见面,你把胡子刀疤都黏上.......”
“其他好说,少见面做不到。”陆君潜低头,同她额角相贴。
“你不想我么?”他低沉道,嗓音微哑。
阮明姝像喝醉般,瞬间酥软了大半身子。
“去我船上,或者到你的住处。”他在她颈上轻噬一口,留下淡红齿印。
第85章
阮明姝又岂会不想他?
只是眼下实在不是亲热的时机。船舫上难隔音, 又有桨夫随从,她自然不肯同去。带陆君潜回徐府,又怕人多口杂, 旁生枝节。况且,她也是客居别人家, 怎么好意思深夜带个男人回去?
思来想去,阮明姝轻轻将人推开。
“我这几日不方便,将军体谅体谅吧。”说罢, 摸摸他的脸以示安抚。
陆君潜语调闷闷:“那就蹭蹭,不进去。”
“色鬼!”阮明姝忿忿戳了他一下, “就这几日便等不得?你快回船上吧,我也回徐府。”
陆君潜知她担心什么,只好退让:“我送你回去,明日再见。”
“可是明天我要忙一整日,不能得空......”见陆君潜脸色越来越臭, 阮明姝“噗哧”笑出声来。
“要不后天吧,后天将军也过来,和我一起送新娘子上轿。”阮明姝心中一动,提议道。末了又补上句:“这边风俗, 女方家人只见男方家人便可, 不必会宾客。”
“好。”陆君潜没怎么犹豫。
*
徐丹溪双亲已故, 又没有亲叔伯, 索性备了份厚礼,请族中一位和气老人做长辈主婚。解三元同他一样父母早逝, 做得更绝,干脆就不找,从京城带了两块牌位来, 拜高堂时对着磕头便算完事。
世人皆以读书为上品,商贾为末流行当,阮明姝倒羡慕她这两个丫头,嫁与商人为妻。又有钱,又能施展才能协理生意,家里还没那多麻烦规矩,日子比她舒服多了。
她这小妾不知要当到什么时候。一想到某日自己人老珠黄,容颜不再,她便有些难过。
阮明姝替两人摆正凤冠,又仔仔细细理好领口、裙摆。
望着二女凤冠霞帔、嫁衣如火,饶是岁岁月月相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阮明姝还是不由惊叹。
果然,女子穿嫁衣时最美。
三人又拉着手,说了会闺房密语。阮明姝一次婚也没成过,现下却在教两人新婚夜如何如何,怎样少吃些苦,想想她自己都觉好笑。
这好笑中,又带着些许难过。
叩门声响起,徐家的丫鬟笑着在外禀告:“咱们少爷、谢少爷来迎二位上轿了!”
“这么快?”阮明姝赶紧起身。
按吴州土俗,男方来迎亲,在请新娘上花轿前,要先听女方父亲或兄长一番告诫。告诫的内容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姻亲之好,两姓相扶。
阮文举没来,阮明姝本打算叫赵奚事先背一段,走个过场。但那日见了陆君潜,她便想叫他来。结果这人现在还没到,阮明姝也没心情怪他,只担忧他是不是路上遇到麻烦了。
“大人还没来么?”绿绮不敢叫将军,怕人怀疑,只称陆君潜为大人。
“没事,先不管他,去前面把赵奚叫来应急吧。”
阮明姝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丫鬟诚惶诚恐引着陆君潜走进来。
绿绮和红绫慌忙起身要跪,周身珠钗环佩叮当作响。
阮明姝赶紧拦住她们:“哎呀,我给你们弄了半天,快坐下!”
陆君潜一进来,便叫满屋的红色映得皱起眉。
“怎么才来,没什么事吧?”阮明姝跑过去,挽着他朝里走。
“有件事耽误,不要紧。”陆君潜反手环住她,难得看了眼她的两个丫头。
“你快把这个背下来,呆会丹溪和三元哥来了,同他们说一遍。”阮明姝从袖袋里掏出张花笺,催促道。
陆君潜扫了眼,俊眉斜挑一边:“记下了。”
“这么快?”阮明姝面露狐疑。
她还没来得及考对他,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哗欢笑。
解三元和徐丹溪来了。
阮明姝忙把红盖头给绿绮红绫蒙上,又匆匆理理自己的发鬓衣裳,端庄肃立一旁。见陆君潜仍是悠哉哉置身事外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陆君潜只好学她,凝眉肃穆,放佛舍不得家中女眷出嫁。
这时,一大群人已经呼啦啦将两位新郎官簇拥着推了进来。
男家女家尚未施礼还礼,早有安排好的巧嘴善道者跳出来,说了好大一段喜气洋洋的夸赞祝贺之词,众人再一拍掌叫好,屋里气氛登时热烈到极点。
两位新郎此时才发现阮明姝身旁多了位陌生男子,络腮长须难掩威仪英俊,只负手随意站着,便叫人心生敬畏,又想看又不敢看。
他们虽事先不知陆君潜要来,但见阮明姝紧挨着他,立刻便猜到陆君潜身份,一时俱捏了把汗,动作都僵硬起来。
“这位是.......”同来迎亲的一位徐家族弟,陡然见到阮明姝,惊艳得挪不开眼,心荡神怡下,竟没看出阮明姝与她身旁之人亲昵非常。
阮明姝垂眸浅淡笑笑,正等着徐丹溪介绍,却听陆君潜淡淡道:“是内子。”
不理会发问之人的失魂落魄,陆君潜看向徐丹溪、解三元。
“我视两位妻妹如亲妹,今日依夫人之意,将她二人下嫁你们。望你们对结发之妻敬之爱之,举案齐眉。”
徐丹溪和解三元听了,诚惶诚恐行礼应下。
阮明姝粉颊烫得厉害,本是准备了一大堆告诫要同解三元他们讲的,却叫陆君潜又是“内子”,又是“夫人”,弄了个大红脸。
虽知是逢场作戏,为她撑腰,仍止不住芳心颤颤,红云飞面。
*
热闹了整日的徐府渐渐安静下来。
明月高悬,窗前一树粉梅,不知何时发的花,清香随着夜风徐徐吹进。
阮明姝捶着发酸的腰肢,想着此刻红绫和绿绮都在洞房花烛,不由露出笑。
这桩大事终于办妥,她也放了心。
陆君潜走过来,从身后环住她。也不说话,只用硬挺的鼻梁蹭她的耳侧,纤颈。
阮明姝安心将身体靠着他,脸上是欣慰的笑意,感叹道:“我以前总觉得,想不出她们两个出嫁的样子,还担心她们找不到如意郎君。现在看呢,许许多多想象不出的事儿,忽然有一天就水到渠成地来了。”
她说着,感受到陆君潜开始咬她耳朵。怕擦枪走火不好收拾,忙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拉开点距离。
“丫鬟成婚,你激动成这样。”陆君潜想到今日她见人上花轿、拜堂,又是悄悄擦眼泪,又是止不住笑,不由哂道。
“我家丫鬟少,都是陪我们一路苦过来的,自然感情好。你不要拿自己府上套,你们家的丫鬟,怕有一大半连见都见不到你。”阮明姝说着,想到一事,当下垮下脸,满腹愁苦,“要是明蕙出嫁,我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想想你自己吧。”陆君潜这一句着实意味深长。
“你又不能娶我,我想什么,想嫁给别人么?”阮明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一来觉得若这样说,像在抱怨陆君潜不娶她,这便很没意思。二来是不想惹陆君潜不快,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同他吵。人生苦短,她也就明艳这么几年,还是好好珍惜吧。
陆君潜等了半天,不见她回话,有几分意外。
“早点休息吧,咱们明日赶路呢。”阮明姝推着他朝里间走,“先说好,晚上不能乱来,要不我就把你轰走。”
陆君潜本想给她喂颗定心丸,没想到她如此不上道,当下意兴阑珊,打算再磨她一磨。
“这就睡了,你的要紧事呢?”陆君潜问她。
今日早些时候,阮明姝同他说:她愿意同他回去,但要他答应一件事才行。陆君潜问是何事,她犹犹豫豫,只说晚间再同他商量。
因而陆君潜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