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性子和周云棠一样,当年初见皇后也是这副紧张不安的模样。
周云棠感受到关切后,下意识就挺直脊背,为显恭谨不敢抬首,进殿后就瞧见了深蓝色的裙摆,金丝银线钩织着如意纹,她随着秦昭一道行礼,“儿媳见过母后。”
李皇后漫不经心地打量这位周氏女,一眼过去也觉得几分诧异,同那位周世子相貌相似,也无甚好看的,样貌不错,家世差了些。
当着太子的面,她吩咐人看座赐茶。
秦昭到了皇后面前也没有半分笑容,接过茶喝了半盏,不等皇后开口就说话:“听闻小舅父惹得父皇不悦?”
鲁国公府与其他府邸不同,府里出了位皇后,府里人出行不免带着傲气。秦昭口中的舅父是鲁国公的幼子李越,大不了秦昭几岁,爱赌钱,因为这件事被皇帝不知骂了多少次,屡教不改。
提起这件事,李皇后就没心思去说太子妃的不是了,叹气道:“你外公打过骂过,也没用处,你平日里也多照顾些。”
周云棠端起茶盏,小心地抿了口,并不想插话。李越赌了这么多年已经改不了了,这是皇后最头疼的事情。
母子二人说了几句李家的话后,秦昭就止住了话意,起身就要走,李皇后这次感觉出来不对,儿子这是来给周氏撑腰的。
儿子周身凌冽的寒气让她到口的话又止住了,便改了语气,道:“周氏。”
周云棠立刻起身,白皙的手背立刻被捏出一道红痕,“妾在。”
秦昭反倒又坐了下来,深邃的眸子里涌起冰冷的笑,端起喝了一半的茶盏,“阿渺,听着母后吩咐,别像我小舅父那样光听不做,阳奉阴违。”
“你……”李皇后气得头疼,口里的话就说不出来了,直接赶人走:“周氏,你先出去。”
周云棠觑了秦昭一眼,行礼离开,路过秦昭的时候,秦昭却道:“你在车上等孤。”
等人离开后,皇后眼中淬出一抹阴狠,“周家都是群无能的人,你不看看周云棠那个病恹恹的样子,能不能活到弱冠都是问题。周家二房又是不顶用的,你瞧瞧这个周氏,哪点有太子妃的样子?”
“父皇不喜欢您,也忍了您这么多年。”秦昭语气也冷了下来,眼中寒意陡然散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将茶盏哐当一声就撩了下来,不等皇后说二话就大步离开,一刻钟都不想多留。
托母后的招揽,东宫里多了一群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的莺莺燕燕,烦不胜烦。
在车上等候的周云棠不知殿内的一幕,安静等了片刻,秦昭就登上车辇,她可以感受到那股隐隐压制的怒气。
皇后对太子期望太高,管得也多,久而久之,他就变得厌烦。
周云棠时常会劝说几句,现在就只能装作不知道,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秦昭的怒气慢慢地就消了,想起周云棠当初不顾情分地离开,没来由地就感觉到心口窝着一团火。
非要回封地养病,长安城择一安静的宅子也能住下,如今造成现在的局面,他怎么做都会惹下口舌。
周云棠从他阴鸷的神色里感觉出一股莫名的怒火,方才明明都已经消气了,瞬息又翻涌着怒气,顿时不知哪里不对了。
秦昭并非是易怒的人,只怕想起旧事了,方才他扫了她一眼后才不高兴了,症结出现在她的身上。
两人‘相处三天’,太子对她不了解,不会在无声无息就生气,还是因为自己另外一重身份周云棠。
车辇继续往回走,周云棠暗自沉思了会,垂下眼睑给自己辩解:“来长安之前,哥哥让我转告殿下,您对她的好,她都记住了,只是身子骨不好,枉费了殿下的一番心意。”
秦昭面色稍微,心中嘲笑了几声,傻伴读这辈子就毁在自己的身子上了,明日就找大夫去看看,“你兄长在想好娶哪家姑娘了?”
“没、没想好。”周云棠紧张得结巴道,秦昭一句话就让她骨子里热血沸腾起来,前些时日母亲是想随意定下一门亲事,到时从旁支过继子嗣延续周家大房的香烟。
东宫的殿宇徐徐出现在秦昭的眼睛里,月色色的袍服袖口被风吹得漾过周云棠白皙的手背,周云棠觉得痒痒的,就将手缩回袖口里,秦昭眼睛骤然一亮,“你这小动作和周云棠一样。”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周云棠心口猛地一跳,袖口里的双手微微发颤,姣好的脸色上涌起阵阵红晕,没有想到秦昭还记得她的小习惯,她张了张嘴巴,费尽力气才稳住自己,“都是怕痒罢了,殿下不怕痒吗?”
她果断伸手去挠了挠秦昭手背,脸上扬起浅淡的笑容,天晓得她用了多大的勇气去做这等放肆的行为。
秦昭见惯了这等撩拨人的行为,没想到周云棠的妹妹也用这么卑劣的行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小手将他的手背挠红。太子妃那双澄澈的眼睛里顿时明亮起来,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他嗤笑道:“低俗。”
周云棠安心下来,笑意婉婉,“殿下说的是。”
秦昭清风霁月的面孔上涌动着冷意,觉得太子妃和她兄长一样,都是个傻的,不知道辩解两句,说低俗就低俗了,脑子里装得都是豆浆。
“你怎么不辩解?”
“妾都听殿下,哥哥说殿下不会亏待妾,不会亏待周家。”
周云棠的声音很轻,得体又讨好人的话就像是一片羽毛在秦昭心口上微微挠着,不经意间就觉得心痒,他维持着自己的肃然,道:“别动不动哥哥长哥哥短,是你嫁给孤,不是你哥哥嫁给孤。”
周云棠觉得秦昭又回来了,还是那副傲娇的样子,“妾听殿下的。”
秦昭脑海里响起那句‘臣听殿下的’,这两句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感觉自己魔怔了,陷入周云棠兄妹两给他设的套路里。
回到东宫后,秦昭一声不吭地离开,周云棠扶着宫女的手下车,凝视那抹远去的背影,心口忽而暖暖的。
第4章 昭应县 妾谢过殿下。
秦昭是将周云棠这个伴读放在心口上,当年对她离开感到不快,可在岁月的消逝和周云棠的道歉信中渐渐释怀。
周云棠感知秦昭的好,感激之余,慢慢过着自己的日子,
含秋殿内喜庆的摆设都撤了下去,云氏也渐渐熟悉东宫内构造与各位良娣的母家关系。
周家最属没落,若没有皇帝的拍板定夺,皇后早早地就婚事退了。
云氏让人盯着太子的行踪,发觉太子与众不同,不来太子妃的含秋殿也不会去其他良娣的去处,独自歇在自己的正殿。
周云棠却想要出宫回宣平侯府,母亲还留在府上未曾回封地。今非昔比,太子妃出宫还需诸多准备,还需同秦昭说一声。
春日里天色大好,明丽的光色落在庭院里的牡丹上,给艳丽的花瓣镀上一层光。
云氏特地备了一道点心,命云宜跟着太子妃去送给太子。
赶鸭子硬上架,周云棠硬着头皮就去了。
太子住明德殿,也在殿内与东宫詹事说事,外间廊檐下站着他的贴心内侍李晖。
李晖远远地就见到太子妃穿着一身杏黄色对襟广袖莲裙,裙摆的花就像真的一般随着步伐摇曳,栩栩如真,一时间没想起东宫里那位娘娘有如此风情,一个疏忽的时候,人就到了跟前。
见到熟悉的面孔后,他怔了怔,“周世子?”
周云棠敛袖莞尔一笑:“本宫想见殿下,不知可能通报一声?”
李晖当即醒悟过来,太子妃容貌昳丽,分明就是女子,他作势打了自己脸一下:“说错了、臣将您当作是周世子了,兄妹相似也是常事了。殿下在同李大人说话,前几日昭应县发了洪水,死了些人,殿下正在商议些事。另外还有步军统领张统领在,好像要调兵过去。”
“您辛苦了。”周云棠感激道。
李晖得到这么一声后就后悔了,一激动将太子妃当作周世子,什么话都给说了出来,悔恨在心,“臣这就给您去通报。”
悔青了肠子以后,硬着头皮去通报。
周云棠等了片刻后就得到应允,接过云宜手中的食盒就轻步走进去。
明德殿正殿是议事之处,门窗关得严实,殿内宽阔过于黑暗,点着树枝状的铜灯来照明。
秦昭坐在案牍后,见到纤细腰肢的女子后眼神晦暗,唇角涌着玩味的笑意,一侧的户部侍郎同步军统领两人见到太子妃后也略有惊讶。
跟着秦昭多年的人都会知晓宣平侯世子是他的心腹,两人关系好到时常共枕一榻,可惜世子身子不好,离开长安城去养病了。
再见到蹁跹女子的容貌后,压抑不住心中的震惊,或许是几年不见,他们未敢声张。
周云棠装作不认识两人,冲着秦昭就行礼:“殿下。”
“来得正好,你兄长可教了你朝堂上的事?”秦昭心中起了试探的心,亲自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捏着那只小巧的手走到舆图前,指着昭应县的那条沟渠:“县令说是泄洪,孤觉得是决堤了,太子妃觉得呢?”
秦昭的尾指在周云棠的手背上徐徐滑过,就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拨来拨去,周云棠粉面通红,羞得不敢抬首,支支吾吾道:“妾不会,昭应县是哪里?”
其他两人识趣地退下,不耽误太子与太子妃的相处。
出了正殿后,张统领觉得奇怪,拉着李侍郎就开口:“太子妃与周世子像了□□分。”
李侍郎抱着户部的文书,脑海里涌现周云棠儒雅温厚的笑容,瘦弱的身体被宽大的澜袍笼罩着,素日里都是谦虚待人,与太子妃像归像,可人家毕竟是孪生兄妹,相似也是常理。
“太子妃是周世子的胞妹,当年宣平侯战死后,陛下抚恤功臣才许了周家太子妃的位置。可周世子那个样子压根就上不了战场,周家没落,皇后不喜,你瞧着吧,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孙统领是武者,想得略微简单些,被他这么一分析局势后想起宣平侯当年的风姿,唏嘘不已:“听说周世子身子不好,连妹妹大婚都没能参加,若是他这么一去,那太子妃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两人闲散说了几句后,在东宫门口分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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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内熏着松墨香,秦昭喜欢这种香味,他的手指就这么一下一下撩着脸红的太子妃,口中还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对孪生兄妹相似的地方怕是一本书都写不完,若非从小见过你,我都险些以为你是周玉棠。”
周云渺八岁那年随母进宫,秦昭遥远地看过一次,粉雕玉琢的女孩子,胆子很小,从头至尾都跟着母亲身边,与胆大不怕事的周云棠还是有些差别的。
自从那一面后,侯夫人将周云渺带走,直到大婚才回来。
周云棠面对舆图,背后却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秦昭还是没有打消疑虑,回身就撞见秦昭深幽的眼眸里,古井无波,淡若无痕,心中猛地一道惊雷。她捏起袖口,装作若无其事道:“殿下屡屡提起哥哥,想必是记挂得深,不如寻个机会我们去看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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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孤一辈子都不想见他。”秦昭冷哼一声,手心猛地用力就捏紧那只小手,柔若无骨的指尖在自己手心里颤抖,“你今日来作甚”
秦昭力气大,手腕的劲道大得惊人,发狠惩罚人就不会心软,疼得周云棠红了眼眶,面上依旧很从容,“妾想出宫去见母亲,再过几日母亲就要回去了。”
望着她忍痛的样子,秦昭不自觉松开手,双臂背于身后,却紧紧盯着太子妃的表情,一眼都不想错过。
太子妃周云渺就像是一个秘密,身上包裹着很多层,一层裹着一层,掀开第一层、第二层的纸,后面还有许多,多得人心烦意乱。
秦昭从未见过这么神秘的女子,恨不得将她身边的秘密都给剥了,命令她坦诚面对自己。
“等孤解决了昭应县的事,就陪你回去。”
“不用麻烦殿下,妾可以自己回去。”周云棠小声地拒绝,昭应县的事情一听就不容易处置,在耽误几天母亲就会走了。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孤这是给周家颜面,你不要,你兄长也要。”秦昭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真没有眼力见,若是周云棠在,肯定感恩戴德地喊着殿下待臣真好。
周云棠被一记眼刀射得全身不敢动,违逆秦昭的后果不大好,她旋即点头答应下来:“妾谢过殿下。”
口中说着感恩的话,双眉颦蹙,一眼就瞧出来口不对心,秦昭就怒了,要不是为了周云棠,一眼都不想看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他不高兴道:“没事回去吧,无事自己去园子里走走,别和你兄长一样待出病来。”
下了逐客令,周云棠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回去的路上暗自思索昭应县的事情,昭应县不远处有一座太玄观,是皇家的道观,往南是温泉池子,陪着秦昭去过两次。
秦昭当他是男子,直接脱了衣裳就跳进池子里,浓汤浇过肌肤,身心都很舒服。从昭应县过的时候,秦昭还夸过县令爱民,难不成换县令了。
时日隔得太久,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回去让人去探一探。
回到含秋殿后,云氏伺候她脱下衣裙休息,见云宜在侧,她随口问道:“你去问问李晖昭应县的事是怎么回事,李晖若问,你就说我想为太子分忧。”
云宜应声答应下来,应声出了寝殿。
云氏对她的举措表示不满,“娘娘何必去想那些男人们的事。”
“乳娘,你不懂,他不喜欢我,光靠着周云棠三字的情分太差了。我无法令他喜欢我,但我可以令他无法忽视我的存在,秦昭性子凌冽,却记旧情,趁着这些时日我应该让他多看我几眼。”周云棠无奈道,自己若真是周云渺,她肯定会像其他女子那样去取悦秦昭。
可惜,她是周云棠。
云氏觉得有道理,不好再劝,得空也令人去查。
没想到的是第二日的时候,秦昭就过来了。
周云棠在窗下绣着海棠,清淡天光下的女子温柔,光线照得那双眸子澄澈得无一丝瑕疵,洁白指尖按着那株花朵,渐渐地皱紧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