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并未安静多久,很快朝堂上就热闹起来,所有人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朝臣们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凤青梧安静地坐着,目光凝着陆珩。
陆珩朝她微微一笑,两人什么都未说,却好似已经说了许多。
陆临修道:“殿下对朕的答复可满意?”
凤青梧拱手:“外臣满意至极,多谢皇上,待圣王前往漓江沿岸后,我皇答应的两千万两银子会陆续交到圣王手中,以助圣王修缮漓江。”
“皇上,臣以为不妥,丞相,不,圣王乃是我国栋梁,是我大燕公认的第一才子,此等人才,将来能助我大燕更加强大富足,这样的人,当留在大燕好好重用才是,让圣王前往大梁和亲,实在是不妥啊!”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太傅。
“皇上,臣也以为不妥,正如太傅所言,我大燕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圣王大才,若让圣王前往大梁和亲,将来不能再为我大燕造福,实在是我大燕之不幸,还请皇上三思。”说话的是刑部尚书秦咎。
“皇上,臣也以为……”
一连串的反对之声在朝堂上响起,凤青梧听得耳朵都疼了,她实在没那耐心再继续听下去,在某位大臣落声后,她往前一站,道:“皇上,外臣有话说。”
“殿下请讲。”
“满朝文武皆不赞同圣王前往我大梁和亲,但是大家似乎忘记了,当初陆禀谋反,将汴京搅得天翻地覆死伤无数,早就虎视眈眈的西秦欲要出兵大燕,是我大梁阻止了西秦对当时还处于内乱的大燕出兵,若非圣王早是我梁燕内定的和亲之人,若非看在圣王的份儿上,西秦和大梁的铁骑早就踏破了大燕的边境,直入汴京。
“而今,我大梁还愿意以两千万两白银为聘,迎圣王入我大梁和亲,解决漓江千百年来的水患,以免大燕百姓遭受水灾和瘟疫,于大燕百利无害,大燕何乐不为?”凤青梧淡淡地笑,“难道大燕受了我大梁的好处,诸位大臣却不愿意履行之前的承诺了?”
“之前的承诺?敢问殿下,何人承诺过?”问话的是忠勤伯。
“我承诺的。”陆珩道。
此话一出,大朝殿又陷入安静,陆珩道:“国于危难之时,总得有所牺牲,幸而大梁只是看上了我这个人,牺牲我一人,免大燕陷入战争,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圣王,您曾说过,您无意娶妻。”有大臣道。
“在家国面前,个人荣辱,不足挂齿。”陆珩一本正色。
“可皇女的后宫不会只有您一人,您去了大梁,便只能接受一妻多夫,您堂堂大燕男儿,是我大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王,岂能受如此欺辱?”又有另外的大臣阻拦。
“在大是大非面前,死亡都无所畏惧,更何况其他,况且君子一诺,重如千金,我既然已经答应,就绝无可能反悔,众位不必再劝了。”陆珩忍辱负重道。
陆临修眼睁睁地看着他家十三叔以一副我也很不情愿却不得不那么做的无奈表情说着无可奈何的话,觉得自己的认知都被颠覆了。
难道不是他家十三叔自己说的要前往大梁和亲吗?
难道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吗?
此刻摆着一副被逼的为了家国而选择忍辱负重的姿态的人,真的是他家那个不苟言笑、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十三叔?
分明是他自己愿意的,他却在愿意之上,顺应朝臣们的说辞,给他自己戴了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成为了那个为了大燕而不得不选择牺牲自己的伟大的人。
从今以后,大燕人都会记得他,记得他为大燕付出的一切。
大燕也会感激大梁,感激大梁让大燕在危难之时,雪中送炭,让大燕免于战乱。
陆临修忽然就觉得,他还是太嫩了啊,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得跟他的十三叔好好学,毕竟这种千年狐狸,百年难得一遇。
散朝后,凤青梧光明正大地推着陆珩往外使馆走,和亲的事情已经定下,凤青梧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她心情极好,走路都轻快许多。
但出宫的人多,凤青梧不好表现得太过志得意满,始终尽力压制着脸上的笑意,她朝陆珩道:“你刚刚在朝堂上将大义加身,实在说得太好了,我都忍不住佩服你。”
“换你,你不是一样的说词?”陆珩淡笑,“总比让别人以为我们叔侄有私情要好。”
“我不太在意别人怎么说我。”凤青梧道,她只在意陆珩的名声。
“你不在意,我在意,”路上风大,陆珩低沉的声音被风吹进凤青梧的耳里,“我不希望别人把那些不好听的话用在你的身上,我不喜欢听。”
凤青梧嘴角溢出笑来:“好巧,我也不喜欢听别人用难听的话形容你。”
她弯腰帮陆珩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有些感慨道:“可算是看见曙光了,我等这一天,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有时候想起四年前,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第118章
“十三, 你说我们这一路走来, 是不是太不容易了?有好几次, 我都险些死了, 可我到底还是没有死, 我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天,从今日起, 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高深宫墙逐渐在身后远去,熹微的天光照在她的身上, 她眼底有光芒在闪烁。
她听陆珩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也是, 在等这一天。”
以前, 他们是叔侄,他们在一起, 会被别人说有违伦常,他凶名在外, 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谩骂他, 他们只会在暗地里骂他禽兽不如,竟然连自己的侄女都不放过。
但凤青梧不同,她只是闺中女子,无权无势, 肩不能挑, 手不能抗,柔弱得一折就能断,那些人会当着她的面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知廉耻,竟然勾引自己的叔叔。
他自己遭受如何的对待, 他无所谓,但是他无法忍受别人骂她。
所以,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思,他怕他将她拖进泥潭,怕他人的口水将她埋进地狱,他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他们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的这一天。
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
短短半日,陆珩要到大梁和亲的事情就已经在汴京城传得人尽皆知,汴京城一人一嘴,有遗憾的、有抱怨的、有兴高采烈的、有惊讶的、有不可置信的……
但无论别人说什么,凤青梧都没那个心思去管,陆珩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离开汴京前往豫州,但是陆临修根基不稳,朝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帮着安排。
但陆珩的身体状况显然不可能常驻皇宫,于是陆临修思量许久,决定不再让陆珩进宫了,他每日午后到外使馆去找陆珩。
但太后比陆临修先到。
外使馆的气氛很诡异,凤青梧非常识相地将待客厅让给了太后和陆珩,她自己回了正殿那边的客厅,凤青梧将瓜子壳丢进火盆里,脸色不大好看。
“殿下,您刚刚将没磕的瓜子丢进去了。”白芷提醒她。
凤青梧低头,自己手上果然捻着瓜子,而她正准备将手里的瓜子往火盆里丢,她沉了沉眼,将瓜子丢回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剥来吃。
白薇刨了下炭火盆里的银丝炭:“殿下心情不好啊?”
“有人想坏我好事,偏生这人来找陆十三的时候我还不能拦着,换谁谁都心情不好,”凤青梧唉声叹气,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皇上圣旨都颁了,太后竟还不死心。”
“您担心这个做什么啊,十三爷自然会打发太后离开的啊。”白芷提醒。
凤青梧打了个哈欠:“道理谁不知道?但我就是不高兴!”
“那您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呀?”白薇接话道,不明所以地望着白芷,白芷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俩丫鬟好奇地望着凤青梧。
凤青梧忧伤道:“因为太后是个女的,而她与陆珩说话,我还不能旁听。”
白芷和白薇都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人家太后娘娘都已经四十多岁了,按辈分,乃是陆珩的堂婶,堂婶和自己的堂侄子闭门说话,凤青梧还会不高兴?
不,不是关门说话,门根本就没有关。
人家是光明正大地敞开天窗在说亮话,怎么凤青梧心里还能泛酸?
“殿下,您这酸得也太宽泛了吧?”白芷忍不住道。
凤青梧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头顶的房梁出神,慢吞吞道:“你们不懂,这是女人的直觉,我直觉太后今日过来,不仅仅是因为一件事,怕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而此时,待客厅内,太后捻着茶盖,轻轻捋着茶面上的浮叶儿。
陆珩低着头,在看自己的指甲,发现凤青梧将他的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润,果然煞是漂亮,他漫不经心道:“早朝刚散,太后便这么着急前来,是为了早朝上的圣旨?”
太后合上茶盅,不悦道:“圣王到底是着急修缮漓江,还是着急和亲?”
“别的男子,二十五岁的时候孩子都能跑能跳了,臣却还不知道成亲是什么滋味,实在好奇得紧,所以自然要着急一些,让太后见笑了。”陆珩面无表情道。
太后沉脸:“四年前的除夕夜宴,是你自己向先帝承诺,终身不娶的。”
陆珩抬眸,原本平静无波的眼中溢出几分戏谑,他道:“太后好像误会了。”
“误会什么?”
陆珩理所当然道:“臣并非娶,而是嫁。”
太后:“……???”
她大约未曾想到陆珩竟会是这番说辞,整个人都呆了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太后表情变幻莫测,以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望着陆珩。
太后被陆珩那个“嫁”字憋了许久,缓过来后,怒极反笑道:“圣王出息了!”
“太后过奖。”陆珩不温不火地应了声。
太后气得胸膛起伏不定,知道她根本拧不过陆珩,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道:“你要去大梁也不是不成,只是想要哀家同意,你得答应哀家一件事情。”
“臣洗耳恭听。”
“灵纤,进来吧。”太后唤道。
须臾,以身着月白绫袄的女子缓步走进了待客厅,她在待客厅的门口顿住脚步,跪下磕头道:“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圣王殿下。”
凤青梧百无聊赖地剥着橘子,原本改在外使馆忙活的容姑姑进了屋里,凤青梧觉得奇怪:“太后走了吗?姑姑这会儿还有时间过来?”
“没走,太后带了个姑娘过来,那姑娘现在被叫进待客厅了,奴婢觉得不寻常,所以特地来跟殿下说一声。”容姑姑道。
“什么姑娘?”
“一个模样好看的年轻姑娘,奴婢是第一次见。”
凤青梧将橘子皮丢进火盆里,掰了一瓣橘子吃,眼神不禁然地冷了下来,半晌后,她笑了笑:“原来太后的心思在这里啊,难怪我眼皮总跳。”
白芷撇嘴:“皇上都赐婚了,您和十三爷的关系太后不是不清楚,难不成她还想往十三爷屋里塞姑娘?”
“想拉近与定王府的关系,不去走其他的路子,竟然想着往十三的身边塞人,这位太后娘娘想得倒是挺令人意外的。”凤青梧嗤笑了声。
容姑姑有点不高兴。
“殿下,您是我们大梁的皇女,在我们大梁,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之人,且大燕皇上已经为您和圣王赐了婚,圣王如今已经是您的人了,在我们大梁,可没有后宫男子养别的女人的道理,太后娘娘这么做,岂不是在打您的脸?”容姑姑不悦道。
“是啊!”凤青梧蹭然站了起来,“人家打脸都打到我的府上来了,我总不能忍着,走吧,跟我去看看,到底是何等漂亮的美人,敢不怕死地凑上来。”
待客厅里的气氛很诡异,自那个叫灵纤的姑娘进来后,陆珩原本还算面无表情的脸色就沉了下去,灵纤有些害怕,战战兢兢的。
太后温声道:“起吧,站在哀家身边来。”
灵纤道了声“谢太后娘娘、谢圣王殿下”后便站到太后身边,她眼睛偷偷觑着陆珩,然陆珩那张脸实在阴沉,她不敢总偷看,只敢时不时地偷瞥一眼。
她早倾心陆珩,太后又想和定王府拉近关系,这些时日都在琢磨该怎么办,她便自告奋勇,跟太后说,她愿意去伺候陆珩。
太后当时很意外,告诉她,陆珩这人不好想与,而且陆珩心中有人,无人能够取代,灵纤不信,她娘跟她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能逃过绕指柔。
她灵纤要美貌有美貌,要柔情有柔情,她不信还有男人能不怜惜她。
她坚持想去陆珩身边,太后本也想要用人,她既然坚持,太后自然也乐意,太后原本计划着哪日将她介绍给陆珩,谁知皇上竟然突然下了圣旨,派陆珩前往大梁和亲。
但饶是如此,灵纤也不想放弃,像陆珩这样的男子,就算凤青梧不喜她,只要她有陆珩相护,她就不信凤青梧能对她怎么样。
此时此刻,面前的男人丰神俊朗,高贵不容亵渎,灵纤越发确定她的选择没有错,她内心涌着激动,既害怕又雀跃。
太后朝陆珩笑道:“这是哀家娘家的侄女,不仅知书达理,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手女红也堪称上等水平,圣王前往大梁,哀家着实不放心,想着将哀家这侄女指给你,陪你一起前往大梁,她心灵手巧,定能照顾好你的起居。”
又转头对灵纤道:“今后你跟着圣王,凡事都要尽心尽力,圣王身上伤势未好,你照顾的时候要仔细些,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