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真宝定睛一看, 眼前之人身量比自己稍高些许,身着皂罗衫,风帽以数层乌沙围织, 另系紫纱遮面,腰间一条墨玉束带。这一身装束剪裁齐整, 礼制虽不出士子常服,然而通身气度颇明练简至。其身后仆从虽有四人, 但皆低眉顺从,无半分朱门的势利嚣焰。
老人听了皂罗衫年轻人的话, 却笑言道:“这位小贵人只怕错看了。老朽虽无慧眼,却也更世。此子虽有礼谦和, 脸颊处却带滞黄, 乃是常年饥饿所致。”说罢又问杨真宝,“晋阳曾闹凶旱,是从那边逃难过来的吧。”
杨真宝拱手道:“正是。”
皂罗衫年轻人先微微蹙眉, 而后舒展笑容:“望气识鉴,品藻赏誉,岂独仪容饰貌。老伯只看这市井民众, 或翘首以望青绫, 而思贵介身份,或目艳以著丽锦, 而羡奢靡铺陈。然而这位小郎君虽被服布素,鹄形菜色,却视金舆璧辇若无物,闻贤名权位如秋风,何异于青松拔于灌木,白玉出于尘沙。小郎君淡泊明志,清静自守,即便如今困顿于市井,来日未必不能阔步于大道。”
杨真宝未曾想对方一通铺陈排调,竟将自己夸上青云。眼前之人虽然年少,想必是长于当朝某士大夫之家,好结交,或许对方是以为自己是落魄书生,借贫贱之交以邀清名。
受到如此吹捧,难免小脸一红,不过这份赞词本身,在杨真宝看来,仍透着令人心生向往的和雅。杨真宝的眼中,这根本无关辞藻,而是一种襟怀。而这样的襟怀禁不起一分一毫的物质短缺,任何在吃饭穿衣上曾经有过的斤斤计较,都会让人与这种气质天涯永隔。
“贵人谬赞了,我不过是一鲞肆伙计,什么淡泊清静,无非是天生的穷命罢了。今日赶送货物,怕误了差事,坊内老板是要责骂的,所以向老伯多问了几句。”杨真宝到底脸皮薄,面上不免红白一阵,想赶紧找个机会离开这里。
然而皂罗衫年轻人身旁的书童,却小声提醒着主人:“郎君,皇后叮嘱过,让郎君莫逞口舌……”
“知道了。”年轻人略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促狭一笑,“兄嫂难得出宫,我替兄嫂布德惠,也是为了阿兄好。”
书童却还是苦口婆心:“郎君要真为了大郎君好,就该听大郎君的,早去大长公主府上,把婚事定下来。”
年轻人这时是真不耐烦了,觑了书童一眼,道:“别老揪着旧事不妨,怎么,但凡皇亲国戚,都得让陆家作女婿不成?别紧着一只羊薅行不行?”
杨真宝原本就为东垣公主未来出嫁担忧,因此听不得半点与其相关的言论。愤怒之余,也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或许正是陆微,因此词锋又转为凌厉:“贵人既以恬然无欲为贵,为何又在这里凑热闹呢?”
陆微先是一怔,而后笑道:“浮云富贵,零露身名,皆是易去之物,只是眼前人山人海,堵住家门,不知何时散去。我欲归家,只此一途。倒是小郎君,坊门四面皆有,此路不通,另绕它路即可,何须盘桓于此?方才你观车水马龙,却早已对来者身份洞悉明晓,所论也只在意权门长短。以常理论,能乘赤罽軿车者,不出公主王侯。而革车青蓬,乃台省长属所用。若是禁中之人,宦门之属,仅以舆服而识辨身份,绰绰有余。恕某失礼,小郎君可是禁中之人?”
陆微此言一出,围观群众纷纷回头瞩目。禁中职官无非二台侍卫,这杨真宝不过十四五岁,断无可能。再加上其出身穷苦,想来必是内宦了。
当即便有人笑道:“原来是个小阉儿。”
杨真宝环视一眼,虽不露愠容,却已颇见凌厉之气,冷笑一声,开口道:“郎君慧眼,吾虽非金门之客,而可修玉府之书,登闻黼扆,骤列侍御,纵是苑中微者,倒也能安恬自若,光明照朗。倒是郎君所着帽衫,曾是南人士大夫之服,如今着故国衣冠,是何居心?既然留恋桑梓,为何不坦然归去,却添紫纱遮面?可是耻于食周米粟,衔璧朝堂,恬于丧元灭祀,位列贰臣?”
此时,杨真宝词锋初现,先前站在他身边的老者也慢慢向后一步,大有不愿陷入其纠纷之意。
而陆微也昂首玉立,毫不退让,即刻回击:“古人有云,心安之处,即故乡也。本朝太祖,塞外北人,不愿与匈奴同伍,入关建国,虽坐拥河洛,一日三餐仍为羶肉酪浆,正朔常朝仍为散发胡服。太祖是何居心,不知郎君可否试言之?”
杨真宝未曾想到对方用皇室先祖将自己引入坑陷之局,一时慌张语噎。
然而陆微并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继续道:“其实衣食随以桑梓,如同发肤授于父母,血胤相承,无论身之所居,志之所在,不敢忘矣。因此吾虽为魏国子民,而饭必鱼稻,饮必茶羹,衣则中夏右衽,冠则上国簪冕。至于蒙面之举,昔日乡国逢难,吾首碎秦庭,却不得无衣之赋。身离楚野,而徒伤带剑之辞。是故吾深恨自己愚庸顽锢,弩疲椎钝,有负桑梓,愧对血亲,因此以纱遮面,日日自省。只是这位小郎君,堂而皇之言自己心胸光明照朗,却外衣葛布,室藏绣裳,乔装平民于街市,探人私隐于暗处,扇诱百姓,混淆视听,离同袍于中庭,间班荆于阡陌。我却不知如此厚颜无耻,卑鄙柔恶之徒,有何脸面安恬自若,光明照朗!”
其实陆微的言论,并非一等一的谈锋,其中缺陷只要思考片刻,稍有辩论之才便可给予反驳。然而这番言论胜在言辞激荡壮阔,在这喧闹街市、人山人海中,于人情义理上容易引起共鸣,排比慨叹,当头怒喝,气势上已是相当霸道。
杨真宝原是绣衣御史麾下小侍,跟着宫中侍讲官和御史韩任读过几年书,也算得上是颇有进益。如今年岁渐长,捷才渐有展露之势,不过是身为奴婢,活在巍巍宫墙之下,难在言语上争锋。
如今遇上敌手,年轻气盛的杨真宝自然是按奈不住,先前挑起辨谈,大半为了公主,另一小半,正是出于此心。如今情形,对方谈辞锋利,难以预料,失败已是定然,而自己身份暴露,只怕更要承受宫中的雷霆之怒。
“不过刀锯之余末,岂可与橘树之枝条一较长短。”口不出污言而走下道儿,实乃文人在行,周围有零星围观者即刻会意一笑。
侍讲官与韩任有同乡之怡,私下曾与韩任顽笑,稼穑之中竟也能生
出块笔墨诗书的好材料,这出身真是糟蹋了他。韩任不过是双目一凛,冷笑一句,怕是这身酸傲气糟蹋了这个出身。
听到众人的讽刺,杨真宝年纪虽然不大,然而其中的意思却是懂得的,顷刻间红潮从颈项没过额头。陆微紫纱遮面,虽然看不出神色,但听闻此语也大有不愿多留之意,携家仆准备撤离是非之地。
清清简简的背影逐渐没入人群之中,然而杨真宝的目光却仍死死地锁住那一身华贵鲜光、逶迤及地的帽衫,仿佛正是这件与众不同的衣衫自然而然地将他与那些人隔绝开来。他们有着一样的傲气,却有不一样的才华,他们有着一样好胜的心,却有不一样的胜败。
是那件华服罢,他一定六岁就穿着这样的丝绸衣裳,读书习字,只有这样柔软稀薄的织物能够将墨香沾染得恰如其分。苎麻袖口上绝不可能沾染墨香,只有墨渍,味道亦有限,无非是黄土草泥二种。而这种不伦不类与那一刀一样,注定让他终生受人指摘。
杨真宝默默低下头,一双杏目在繁华喧闹的世界中黯然无光,礼貌的笑容依然被得体地保留在面容上。他的右手缩在袖内,颤抖着触碰了一下鱼符,指尖却由于不知是何缘故的刺痛,簌簌缩了回来。
过了许久,他再度抬起头,开口时双唇内侧干涩得已与牙齿微微粘连,以至于他之后所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来自于暗惜积蓄许久的勇气:“卿才如此,自可入朝奉侍,持笏簪笔,何须辞官离都,空作华亭鹤唳之叹?”
陆微眉梢一挑,自己方才用大魏开国皇帝之典才让此人言论难以立足,未曾想这小子老脸一丢,自认下风,反拿老祖宗的典故讥讽自己,这种破罐破摔的气势,倒真称得上旗鼓相当了。于是,他剪手而立,朗声一笑,道:“吾有陆海可倾,却不知长安是否亦有三张?”
然而陆微话音刚落,便有执戈侍卫辟开人群,车驾也停下了。
公主车驾行过,理应肃静,虽然几人口舌之争离主道较远,但并不意味着无人发现。很快,二人便被押至车驾前。
“是什么人,自报姓名!”执令官喝到。
雁凭和嫣婉同车而坐,听着陆微和杨真宝各自报上名字。雁凭微微皱眉,一个是夫家小叔,一个是妹妹最依赖的内宦,倒不好处置,于是只道:“今日本是与妹妹礼佛,罢了。”
然而嫣婉却几日没见杨真宝,听到声音,也不顾雁凭等人阻拦,惊呼着跳下了车。
嫣婉粉糯的小手拉起杨真宝粗粝的手,随后颇带敌意地看了一眼陆微。
“你是我见过最难看的一个。”
陆微先是一怔,而后拱手道:“臣陆微多谢公主青睐有加。”
年幼的女郎转过身,而陆微这个名字,也随着微风香尘,溶溶细云,在她的眼底,滞留了整整一个夏天。
第390章 盗马
洛阳宫后苑鲜有人迹, 廊亭水榭处,只有蛙声蝉鸣。偶尔刮来一股狂风,仿佛有鹰隼暴烈地掠过树梢, 与叶片铿然相击,琳琳如金屑洒落。
至今, 陆昭已有六个月身孕, 周围充满了庞大的需求和宫女曲裾悉索的声音。北方已然很热,陆昭出行时恨不能抓住每一块阴凉,整身躲进去。这一日, 冀州与并州的官船载钱粮直抵孟津,随后由行台调拨至各郡县, 陆昭也在下午时分得到了汇总的账册。
“汾阴临汾土质淤泥颇多,甚为肥沃, 东垣则要差一些,臣与众乡贤已经按照田亩的肥贫的程度将闲置田亩统计过了。按照皇后的意思, 司州均田法除了给土地不足的百姓进行分田,各级官吏还有官田。臣按河东情况暂拟, 男子每人四十亩粮田, 女子每人二十亩粮田,除此之外,再加二十亩桑田。隔一年一耕的贫田, 增加一倍。隔两年一耕的增加两倍。只是诸官的官田具体数额多少,臣不敢私拟。”
已是河东郡守的刘光晋则伫立在廊下,汇报着近日的丈量工作。
陆昭将汇报的账目看完了, 思索片刻后道:“司州耕地较少, 官田倒不宜太多,刺史十二顷, 太守八顷,治中别驾各六顷,县令、郡丞各五顷。还有,所有的奴婢也参与计口授田,男子三十亩,女子十五亩,桑田十五亩。计口授予的田地,不许买卖。官田离职时交予接任官,也不得买卖。私卖者论罪坐如律。”
“此外,若大户土地有盈余,不受田也不还田,盈余部分可以自由出售。”陆昭末尾又加了一句。
刘光晋听罢也是双目奕奕,这最后一句才是政策最关键的一环。“均田”未必均,除了给百姓一个良好的土地基础,最真实的目的是逼着大户去官府那里上报所有的人口和土地。土地不确权,日后就权当公田分了。
公平是愿景,可以心存,但挑动天平的平衡,需要动用利益的锋刃。
片刻后,雾汐走近前来,伏在陆昭的耳畔说了些什么。
陆昭道:“先把他带进来吧。”
刘光晋看了一眼来者,也颇为识趣道:“臣告退。”
陆微跟着雾汐行至廊下,随后跪地叩首道:“臣拜见皇后。”
陆昭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甲敲着竹简,平静道:“你尚未授官,不能称臣。”
陆微不得不调整措辞,重新道:“草民拜见皇后。”
陆昭依旧盯着褐色的竹简:“礼拜皇后,应离几许远?”
如此一来,陆微不得不退到太阳下。不远处绿意如渗,陆昭就坐在榻椅上,目光幽凉,而陆微跪了近半个时辰,全身也都湿透了。
这时陆昭才问陆微:“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陆微道:“我……我不该逞口舌之快。”
陆昭微微一叹:“逞口舌之快只是小错,你错就错在让东垣公主当众对你表露不喜。薛家能够复起,一是靠投靠行台之功,另一个就是靠东垣公主这层关系。公主当众对你表露不喜,整个河东郡的舆论都会站在你的对立面。司徒府东曹掾,多好的起家官,整个行台吏部等着你去执掌,可你呢?”
“可是那个人是绣衣御史属的。”陆微内心也十分委屈,“就是绣衣御史属的人害死了母亲!”
陆昭闻言,手微微颤了颤,随后起身,慢慢走到陆微面前,忽然扬起手中的竹简,劈头砸去。陆微的冠簪当时便散落下来,此时他知道姐姐真动了气,即便是吃痛也不敢抬头分辩半个字。
陆昭慢慢侧转身,望向弟弟,脸颊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陆微,今日你听好。母亲的死在青史里,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饮鸩自尽。父亲的死在青史里,也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国捐躯。你所伸张的,意气也好,正义也罢,不会为父亲母亲换来任何正名,只会让别有用心的他人,恶意解读,恶意涂抹。它不仅不能让他们起死回生,还会让我们诛灭九族。”说完,陆昭径自转身,任凭阳光暴烈的焚满身,半挺着肚子,艰难地向前走去。
陆微的眼前只剩下了凤凰尾羽一般的乔木叶。他默默摆正了冠簪,自己也让日头晒着,朝姐姐的身影追了过去。
张懿虽然在行台任事,但对祝悦继任北镇以及背后的腥风血雨也是略有耳闻。此次被长安的皇帝点名召见,内心也惴惴不安。往最坏处想,或许长安已与行台交恶,皇帝想要把行台处理楚国相关事宜的权力收回,同时也要将自己扣在长安。
可是张懿也明白,楚王对于魏国的消息来源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人。如果行台与长安交恶得太过明显,楚王就会意识到北方国祚不稳,难免会有一些强硬手段,甚至开战。而他自己这样身在魏国的楚国商人,人身安全都难以保障。
怀着这样的不安,张懿跟随周恢来到了宣誓殿内。此时,元澈一身常服,面前的桌案上摊放着大大小小的金玉匣器,还有各色小儿衣物耍子。眼
见张懿行入叩拜,元澈只是略招了招手,示意张懿过来。
张懿看到如此情景,倒没有先前那般紧张,但来到元澈身边时,仍僵着身子,脸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近日在给皇后择选礼物,还有几样小儿物事,后日就要送到洛阳。”元澈笑着看向张懿,“你是商贾,比朕要懂得些,你来帮朕挑几样。”
张懿应着,随后挑拣出几样挽发用的金银器具,以及玉锤、玉滚等物。待挑选完毕后,元澈满意地交给周恢,从而对张懿道:“今日为此事叨扰许久,是朕怠慢了。”
张懿忙不迭地拱手道:“陛下公务繁忙,臣本应为陛下分忧。”
元澈回到自己的御座上,而后随手捡起几封邸报,交给张懿,自己则坐下来:“张君乃是楚国少见的年少风流人物,朕虽有心举为己用,但到底不敢和行台明目张胆地抢人。不过既为国事,朕也不大忌讳交浅言深,楚国于洛阳所为,有些连朕都颇感寒心啊。”
张懿原本站着拿着邸报,但听完这句话当即便跪下读了起来。
“洛阳军马失窃,虽然有部分进了世家的口袋,但真的是全部吗?朕听闻,其中不乏有人勾结楚国,私下贩卖。另有一事,朕得知皇后在司州受杨氏等人武力威胁后,原打算派兵援助,但当日便有让楚国使者出面与朕讨论荆江军政。这一件一件事,朕实在不敢深思。不知张君可否为朕解惑?”
张懿手捧着这几分批朱的邸报,如同双手置于刀刃之上,渗出鲜血一般。“陛……陛下,草民不过一介商贾,微末白身,此中涉及国之大是,草民诚不敢妄言以论。然而若仅论草民一家老幼,实不敢为此挑拨之事,家中继祖父以来,便奉国朝,不敢有半分逾矩……”
“这个朕知道。”元澈直接打断道,“商贾立于乱世,也是多有不易。只是此时,即便未涉及张君,却未必不涉及其余楚商。穿梭于权贵,难免要事从权宜,但此并不是害两国之情的理由。盗用军马一事,情不能忍,若楚王还敢包庇,不能给长安一个满意的交待,通商之论也不必再议。此事交涉,便由张君你来出面吧。”
见元澈早已横眉冷目,张懿也不敢怠慢,开始飞快思索究竟是谁人指使。说实话,军马一项是他与陈念川与皇后达成的条件,没有必要再冒险去偷盗洛阳的军马。若真要深究,倒是蔡维庸有几分可能。其人执掌军镇,一旦有了这批军马,那么在朝中的话语权便会更重。就算被魏国发现,两国交恶,对于执掌军镇的蔡氏来说,反而是一个被重用笼络的机会。
“草民思此事,也有一二所得。此事绝非楚商意愿,或许也非陈大夫所为,还请陛下容我几日,草民必会查清此事。”
元澈见张懿有所表态,负手长叹道:“鼠窃狗盗耳,何足置之齿牙间。唯害两国之情,朕不能忍。若楚国使臣皆是张君这般玉质含章的人物,朕何须添这诸多烦恼。此后涉及楚国之事,朕也不见再见余者,唯托付张君一人。”
张懿出宫后,面色阴沉地回到驿馆内。魏国皇帝这次是实打实地离间他、陈念川两人与蔡维庸的关系。可是即便知道,他又能有什么办法?说到底,他不过是在风雨中摇橹的商人罢了。但如果将这件事情办成了,那么来日他的地位也会不言而喻。
至于这件事,无非就是让楚王拿出几个人来顶罪,两边面子过的去就行了。对于楚王而言,与魏国通商意味着有军马、军械,虽然不至于将蔡维庸退出来顶罪,但交出几人是没问题的。
因此张懿保证道:“草民必会尽力彻查,以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待!”
第391章 罪行
襄阳城内, 天空高阔,金色的合欢树开入云端。丰盛的季节和该有丰盛的马球会,黑马辔头金络脑, 青足缠与红襻膊交映,俱在蹄尘中狂欢。
一场罢了, 楚王世子殷济仍是意犹未尽, 自抱画毬掷马上,驰而射之,无一不中, 众人争相喝彩。殷济自马上飞跃而下,命随侍再取箭来, 然而随侍却劝阻道:“世子,并非卑职要败兴, 大王一向不喜贪纵鞠毬月杖,若今日晚归, 只怕大王不快。”
殷济闻言,也不免有些兴致低落, 将弓弦一弹, 丢给随侍,手中却未丢开缰绳:“既如此,我先拜别舅父, 再启程回宫。”
说完,殷济便揉了揉爱驹的颈子,骑马前往庄园东边的蔡氏园墅。
才入园内, 殷济便见陈念川正与一二友人坐于茶竂下笑谈, 于是上前见礼。陈念川出使魏国后,便受任襄阳令, 算是数一数二的掌兵重臣。殷济虽然年轻气盛,但在父亲的教诲下,也不敢怠慢这些人:“数日未见陈令,陈令体中如何?今日球场上未见陈令,众人文赋便少风采啊。”
陈念川也同样起身拱手道:“劳烦世子挂念,这几日有些害暑,到辜负世子美意了。”说完目不转睛地看向了殷济手里紧紧牵着的马,佯作惊讶道,“世子秀骐良骏,不知何处得来?”
殷济到底年轻,谈及宝马良驹也不乏沾沾自喜:“此原为舅父所得,先前舅父剿江寇,有商贾赠献数匹宝马,此次先行小试,若无差错,稍后便送入父王苑中。”
陈念川旋即对旁边众人道:“如何,时人皆赞世子仁孝,可见此言不虚。”
殷济此番仍是为见舅父,因此与众人稍作寒暄后便直接前往舅父蔡维庸的书房。这次马球会由蔡氏举办,此时蔡维庸正在房间内浏览防务条陈疏,见殷济前来便亲自出迎接待。在询问马匹如何后,蔡维庸也长叹道:“宝马虽好,只恨不能助以兵用。往年南商偷售北方战马,都是老不足用。近日得来的两百匹战马,反倒好些,可暂作两年军用。”
宝马名驹毛色光亮,形态俊美,但奈何皮肤极薄,太过娇气。时下骑兵所用突骑战法,靠的是冲击力,这些名贵的宝马无法承受沉重的马铠,也不适宜育种。军马的马种不必名贵,但要膘肥体壮,最好也不要太高。
“假使能得军马三千,练军两年,来日收复荆州,指日可待。”殷济不乏畅想,“若是能将此马分赠众人,示人以利,则可让楚商们更重视战马之贸,众人争相贩马入境。”
“世子此言,虽是为国绸缪,但未免忽视人心。”蔡维庸道,“若以广于众,陈氏一向结好楚商,又与张氏走动紧密,必然会被楚王更加依赖。而商贾趋利,未必会尽售军中,而多售于世家,若不能集良马利器于军,又怎谈得上是为国之计。届时陈氏执掌权柄,世家武装不输我家,世子继位只怕也会遇到诸多艰难。”
殷济闻言后也发现自己的想法缺乏考量,低首道:“是我肤浅了。舅父说得极是。”
晚膳后,楚王诏见了陈念川:“先前你曾与本王讲,想要借楚商之力,广购战马,散于民间,此事还需深思啊。军马珍贵,若人人皆可购,自然是出价最高者得之,未必遗惠于国。”
听到楚王态度有所转变,陈念川心中一沉,然而仍旁敲侧击道:“大王所言,自是不错,只是此惠最终只怕还是未传以国用,而是传以蔡氏啊。臣不明白,商贸可以获利百家,那大王便可依赖百家,若战马仅入一家,那大王只能倚重一家。今日臣前往蔡家,所观马匹刀兵之精良,乃是国中之最。臣虽名为襄阳令,但兵用根本无法与其相较,一旦变故发生,臣也实在难保能据敌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