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弯起眉眼笑了笑:“这里的桃花实在太美,我大哥又难得休沐,所以邀好友一同来赏花,正如你我。”
这话说得,谁信?
温然也没追问下去,她们已经走到近前,沈垣那边说着就看到她们两个姑娘的身影,状似无意道:“呦,今日还真是巧,那边好像是温大姑娘。”
陆彦其实已听见身后的动静,他这些日子需去寺中后山的温泉尝试祛寒疾,偶尔也会去书阁中坐上一坐。
不过小姑娘一朝被蛇咬数日不敢出,他竟是一次也没遇上。
今日沈垣这是……
陆彦仿佛刚才回过神,他顺着沈垣所指的方向看去,最近的一棵桃树下,姿容清丽的少女正驻足立在那处,似乎在犹豫着过不过来。
沈垣这么一声提醒,她再没躲避的可能,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她浅浅笑了一下。
陆彦心知是因为上次帮她取回玉佩,所以她今日见他不像之前在书阁中那么尴尬。
看来他无意间得到了阿然的些许好感。
陆彦心里如此想着,面上不动声色。
温然近前行礼:“沈公子,陆公子。”
陆彦放下白子,起身还礼,两人之间客气有礼,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相识的模样。
沈盈和沈垣对视一眼,沈盈最先看向那盘未下完的棋:“大哥是在与陆公子下棋吗?大哥这是要输了?”
沈盈不怕在外面下了哥哥的面子,沈垣自也不介意,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妹妹想做什么,摇头叹气道:“我是赢不过这位陆公子了,好好的景不赏,尽是来坏人心情,要是让他输上一局才好。”
这气叹着叹着,沈垣看到温然,像是突然想起似的,道:“对了,我听小妹说,温姑娘似乎也极擅下棋,不如你与陆公子比上一比,说不得我今日就能看到他陆彦输一次了。温姑娘若能赢,我之后定给温姑娘送上谢礼。”
沈垣像是无心之言,只是这兄妹俩心思并没有遮掩得很好。
温然了解沈盈,想她是从沈垣那里听说了些什么,生出了误会,正打算推拒一番。
她刚要开口,陆彦看向她道:“早先听沈兄提过,温姑娘也曾赢过沈兄。若温姑娘不嫌弃,陆某也想与温姑娘对弈一局。”
这原本是沈垣的有心撮合,但他陆彦一开口,那意思就不同了。
陆公子神色温和,谦谦君子没有半点强迫人的意思。
但他偏偏提了一句,温然和沈垣对弈过的事,如此和他下一局也显得不是什么特殊之事了。
温然心知再推拒反而有些不合适,倒不如坦然和他对弈一局,“如此,还请陆公子多多指教。”
“不敢说指教,多谢温姑娘。”
二人客气有礼一番,便坐到石桌的对面,温然执白子,陆彦执黑子。
两人对弈皆是声色不动,只有棋盘上的黑子白子相互毫不留情地绞杀,落子之时看似淡然,实则皆是杀招。
沈盈看到最后,莫名觉得这两人棋风相似。
以往温然和她对弈,一开始都不会特别暴露锋芒,但今日许是遇到真正强劲的对手,她才彻底显露实力。
这一盘棋凶险,却与这两人面上的云淡风轻甚是不相符合。
沈盈在一旁看着,渐渐发觉二人不止棋风相似。
这两人下棋时的神情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都是那种从容闲适看不出一点端倪的镇静;再说两人思索时的动作,都是左手拇指无意识地轻轻点按食指……
不对啊,这两人明明不相熟,为何总会给人一种奇怪的相似感?难道他们之前认识?
温然专心下棋,不知好友脑中都快演绎出一番大戏来。
这局棋下得不易,到最后她需凝聚全部心神在棋局上,根本没有注意到陆彦曾抬头看过她几次,次次都仿若随意一瞥,并不会让人多想。
当然在已经多想的沈盈眼中,这几眼意味便又显得不同起来。
直到最后,温然放下白子,她眉眼间浮上盈盈笑意,似是快意又似是放松,她抬头看向陆彦,柔声问道:“陆公子,还要继续吗?”
棋盘上黑子再无反扑之力,输赢已分。
陆彦放下黑子,他将小姑娘真心实意的笑容尽数览收眼底,也回她一笑道:“陆某甘拜下风。”
公子面如冠玉,眸如漆星,气质清贵华然,如此明显的一笑,若清风朗月般舒然,又似灿阳热烈,惊艳最初。
温然对上这样的笑容,有一瞬的失神。
恍惚中,她似乎也见过有人对她这么笑着,她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作者有话说:
后来沈盈终于明白,相似感=夫妻相
第9章
春风入林,纷繁花海如雨落,烟粉色的桃花被清风卷着飞向天际,桃花的淡雅清香与那道若有若无的冷香在四周浮动。
温然与陆彦并肩而行。
沈盈和沈垣走在前面说着话,像是不经意间把两人遗落在后面。
温然走得不快,她心知刚才盯着陆彦失神,有些失态。
只是她心中亦有困惑,这不是第一次了,她见陆彦不过四面,但是每一次她都会在某个瞬间生出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好像她曾在某处见过他,曾在何处与他对过话。
更别说,刚刚凉亭对弈完,沈盈在她耳边说的话。
“阿然,你先前和陆公子认识吗?你知不知道,刚刚你们俩对弈时的神情,还有思索时的小动作简直一模一样,甚至陆彦还看了你好几次。你说,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最好如实招来。”
沈盈断不会胡乱言说,刚刚她全神凝聚在棋局上,也没有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如今想来,她和陆彦的棋风甚为相似,也是因此她这局棋赢得颇为艰难。
可是她要怎么说?
难道要直接问陆彦,你我先前是不是相识?我见你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也太像登徒子的调戏之言了。
温然纠结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孰不知陆彦早看出她的心思,她特意慢下几步与他并肩而行,明显是有话要说。
“温姑娘。”陆彦开口。
温然脚下一顿,她转身看向陆彦,浅褐色的瞳眸中露出困惑。
“陆公子,何事?”
陆彦被她如此直白地看着,那张精致如画的面庞猝不及防撞进他眼中,他有一瞬间的怔然,又很快不着痕迹地错开目光,目光垂落在她腰间的青白玉佩上。
“上次见姑娘分外重视腰间这枚玉佩,不知是不是家中长辈所赠?陆某近来也想寻上这样一块青白玉,打磨雕刻后赠与先生,故此冒昧一问。”
陆彦口中的先生自然是那位德高望重的陆老先生。
他这话妥帖,温然也没有多做他想。
她垂眸看向腰间的玉佩,指尖习惯性地抚摸上面的梨花纹路,摇了摇头:“我怕是不能帮陆公子,这枚玉佩并非家中长辈所赠,我也不知这玉能从何处得来。”
“那是否能帮我问问送玉之人?”陆彦接着试探。
温然眸中闪过瞬间的茫然,她握着那枚玉佩,声音很低地道:“送玉之人是谁……我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所以她根本没有认出他。
若如此,那日在殿中她为何要回眸?难道只是巧合?
陆彦已经开口试探,断没有将话题断在这里的道理,他状似无意问道:“温姑娘此话何意?”
温然心想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解释道:“我少时曾高烧过两日,醒来后便有些记不清从前的事,只是隐约记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礼物,至于他是谁,长什么模样,在何处赠与我这枚玉佩,我却是很难想起来了。”
当然她会高烧至影响记忆,也并非是一场意外。
当年她初至京都,父亲对她百般补偿,她那时年少,心底还是渴望亲情。她忐忑又欣喜地收下父亲对她的关爱与疼惜,却不知那些特殊对待极易引起府中其他人的不满。
等到父亲觉得他的补偿足够多之后,他便不再时常探望她这个女儿,渐渐把她遗忘在春雪院。
父亲不重视,其他人也不会再看重她这个没有依靠的原配嫡女。
有一次,她与温旭年起了争执。
温旭年是孟姨娘的儿子,他是庶长子,自出生起就被庶字压着。他看不起她这个没了母亲的嫡女,更不想尊敬她这个长姐,每每言语挑衅,那次甚至提及她的母亲。
她无法再做忍耐,与他生了口角之争,争执演变到最后,温旭年用力将她推进了身后的荷花池中。
湖水寒凉,她险些溺死在其中,幸亏苏合及时唤来人救下她。
她病了一个多月,最开始的两日烧得意识不清,父亲来看过她一次,也不知孟姨娘和温旭年是如何颠倒是非,论到最后是她这个长姐不怜幼弟,觉得他是庶出不必看重,起了怀心,温旭年反抗之下才导致这样的结局。
她病得实在太重,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更没有愿意相信苏合的话。
差点将她溺死的一次事端,最后以温旭年罚跪祠堂两日了结。
那次清醒之后,她才算真正看清楚她这个女儿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开始不再出头,不再渴盼不存在的亲情,开始尽全力去达到父亲心中想要的温家长女形象。
温然模糊记得,曾经的她似乎不是这个模样,那时的她似乎很快乐,想做便做什么,没有这些所谓的锦衣华服,她也过得十分逍遥自在。
但是,毕竟是过去啊,还是记不清的过去。
她随父亲回京之时,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她只能做这个温柔娴静的温家长女。
或许是太久没有回想这些过去,温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沉在了回忆中。
她看着腰间的玉佩,抚摸着上面熟悉的梨花刻纹,却是隔雾看花,无法回忆起这块玉佩承载的记忆。
日光倾斜,人影重叠。
陆彦不知何时靠近温然,他看着怔然失落的小姑娘,知她也许是想起一些沉重的过去——那些他不曾参与,令她不得已变成如今这样性子的过去。
或许,当年他应该多问一问她,问一问她那几日为何不高兴,问一问她是否不愿回去……
男子冰凉的指腹不知何时触碰到少女的眉眼,寒意透过指尖触及温热的面庞,相交的触感陌生又突兀。
温然愕然抬眸,对上那双漆黑幽深的凤眸,他眼中似藏着万千话语,最终只凝为轻柔的一句:“阿然……”
温然一惊,这句“阿然”显得过分亲昵,陆彦指尖还停留在她眼角,那份冰凉的触感明显到不可忽视。
她慌乱地往后一退,猝不及防地撞上身后的桃树,桃花纷繁落下,落在她的肩头发梢,清香弥漫似能醉人。
小姑娘被吓得不轻,这会儿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瞪圆眼睛看着他,就差没说出一句“登徒子”来。
若非身后桃树挡着,她现下怕是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陆彦默然地收回手,他发誓他绝非有轻薄之意,只是想像以前一样去安慰她。
但他显然忘了,眼前的姑娘不再是那个脸颊肉乎乎的小女孩,她已经长大了,与男子这般接触是不合适的!
“陆公子,你……”温然实在尴尬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没有及时转身就走,现下再跑开反倒显得她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