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见她生出悔意,肃冷着声音继续道:“你今日做出这等毁人名声,乃至不顾家族脸面的祸事,我今日必须罚你,曹嬷嬷。”
曹嬷嬷上前走到温明妍面前,她手中拿着一柄手板,手板粗重看起来甚为骇人。
秦氏道:“你若真心悔过,那就跪直了,受了这二十个手板,加上在宗祠罚跪五日,在院中禁足一月日日抄经,听明白了吗?”
温明妍从小就没受过什么责罚,更别说打手板这种事,她看着那块粗重厚实的手板,还未挨罚手心便已隐隐作痛。
秦氏坐在上首面色肃然地望着她。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一横心跪直身子,将双手伸了出去,一个板子下去,手心瞬间红肿起来,她忍不住哭出声,但还是硬生生忍着没有收回手。
母亲教过她,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承担的勇气。
她做错了她认罚。
秦氏见她不躲责罚,心疼之余也心生欣慰。
待到二十个板子打完,温明妍已经哭哑了嗓子,根本举不起手来。
“上前来。”秦氏声音软了下来,女儿受罚,她又怎会不难受?
温明妍委委屈屈坐到她身侧,秦氏拿着药膏帮她涂抹,听到她疼得吸气不断放轻力道。
温明妍连擦眼泪都不行,一边流着泪一边哭着问:“是,是温然让母亲这么罚我的吗?她是不是恨死我了?”
秦氏摇头:“温然今日将此事告知于我,你可以说她是为了自己出气,但更重要的是让你得到这个教训,也让你明白有些人断不可再来往。”
“可是他们也是娘亲的亲人呀。”温明妍不解。
秦氏帮她涂好药,认真地道:“阿妍,经此一事,你也需明白,真正的亲人绝不会不顾你的名声未来利用你,更不会让你置身险境,若如此,再深的血缘关系也算不得亲人。”
温明妍半懂不懂,秦氏也不想说得更深,见她问起温然,也想起一件事:“先前我一直没深问过你,温然并没有招惹你,相反对你还诸多容忍,你缘何非要和她作对?母亲觉得你并非是无理取闹的人,你说清楚,若你们二人之间有误会,便早日解开。”
又是这个问题,温明妍沉默下来,但秦氏今日非要问清楚,最后她犹豫着开口:“她没回来之前,娘亲和爹爹感情一直很好,但后来因为柳姨娘那张脸,加上她回来之后,爹爹待我也不如从前,娘亲对爹爹也越发冷淡……”
秦氏诧然,她没想到是因为她和温秉丞之间的感情变化。
但这件事又怎么能怪到温然头上?她和温秉丞感情疏远,是一桩桩一件件让她寒心的事,柳姨娘那张与他原配相似的脸也不过是助推而已。
“若如你所说,那这些年我为何不苛待于她?”秦氏反问。
“那是因为娘亲心善。”温明妍理直气壮道。
秦氏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傻姑娘,这是我与你父亲之间的事情,并非你所认为的那样。温然她……其实也过得不容易。没有人愿意去一再容忍,如果只能选择容忍,那说明她无所可依。”
因为无所依,所以没有任性的资本。
温明妍想要抱怨的话突然堵在嗓子里,多年厌恶的理由被母亲轻描淡写地反驳,她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不喜欢一个人久了,好像就成了习惯,加上父亲总是夸赞温然,她便愈发看温然不顺眼。
可是如母亲所说,温然若有所依仗,还会是如今这样的性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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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之前,秦氏派人将温明妍送回府中罚跪。
温明妍如何被罚一事,也经由曹嬷嬷通传给温然。
苏合本还在担心温明妍会不会因为受罚记恨上她家姑娘,却不想温明妍临走前执意来见温然,她第一次诚心向温然道歉。
“此事是我不对,我甘心受罚,我也不强求你原谅我,毕竟这种事若换到我身上,我可能会愤怒到失去理智。”
“多谢你过往时日的包容体谅,对不起。”
温然最后没说出原谅二字。
秦氏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超乎她的预料,她也看得出来,温明妍往后再不会针对于她。
如此,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只是她也有脾性,实在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如往常那般说出那句“没关系”。
后面两日,温然不再随意外出,大多时间都留在屋中看书下棋,亦或是陪着秦氏去祈福听经。
只是偶尔她会想到书阁中那本尚未看完的古籍,手指习惯性抚摸到腰间玉佩时,也会联想到那块染了水渍的素帕,还有那人温润含笑的模样。
他动手不含笑意的冷森模样,与此大不相同。
若是第二次在书阁遇见时,他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她怕是说什么都不会留下来。
唉,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去书阁一次,那本书她才看了不到三分之一呢……
有些事情不能想,越想越心痒难耐。
温然惆怅地望向窗外时,正见一位小师父走进院中,那小师父手中似乎捧着几本书,温然觉得有些眼熟。
“小师父上次不是说,这些书不能外借吗?”温然诧异问道,她实是没有想到这位小师父竟是来送书给她的。
因着这些古籍珍稀,他们怕外借损伤书本,所以不许。
“听闻施主是爱惜书籍之人,且施主还住在寺中,所以主持破了一次例,还望施主看完之后尽早归还。”小师父将几本书递过去。
温然赶紧接过,她不敢随意外出,怕再遇见什么牛鬼蛇神,唯一惦记的也只有这几本书了,不想竟有人送到她跟前来。
“如此还请小师父替我谢过主持,我定会爱惜这些书册,不会有一点污损。”温然欣喜地道。
小师父颔首应下,转身离开。
温然翻开上次那本未看完的古籍,正待要继续看下去,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她仔细看了看小师父送来几本书,发现与她上次在书阁中挑选的一模一样。
不对,这位小师父怎么知道她上次挑了什么书?
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那日与她同在书阁的人。
所以是……陆彦?
主持会额外破例,是因为他去说了什么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与他之间实在没什么交情,还是说这人就是比较善良?
若是下次能见到,她也该再多谢他一次,只是口头上的感谢会不会单薄了些许?但是送什么礼才不会显得唐突?
思绪越飘越远,直到苏合出声提醒,温然从发现她又出神了。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书摇头笑了笑,她实在想得有些远,哪里有那么巧,能让她与那位陆公子多次遇上?
但或许这世上偏有这么巧的事。
温然与秦氏要在云济寺待上半月,还有两日归期时,沈家大姑娘沈盈得讯前来云济寺看望温然。
沈盈回京方才得知温然与齐家退婚一事,加上兄长告诉她梨花溪畔的事,她才知好友经历了这么多,当下一刻也不能耽搁地赶往云济寺。
一到寺中,便给温然带来一个好消息。
“十日前,秦家公子出京游玩,路上遭遇一伙劫匪,他的左腿被人打断了,能不能接上还两说,但这番罪绝对够他受了。”
作者有话说:
温然:贴心且善良的陆公子。
第8章
春光明媚,暖风拂碎绿叶的暗影。
厢房的支摘窗半开着,临窗坐着两个桃花玉面的少女,一个身穿淡青色的百褶裙,面容冷艳端丽;一个身穿烟粉色的纱裙,更显温柔雅致。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厮杀激烈,黑子已有受困落败迹象,然而执黑子的人明显心不在此。
“听说秦少洲受伤后,我大哥特意派人去探听了一番,那些劫匪不仅抢钱还将他揍得脸青鼻肿,遍体鳞伤。他那左小腿是硬生生叫人踩碎骨头,我大哥寻了给他看病的大夫问过,估摸着他这左腿就算是能接上,日后怕也会留下跛脚的毛病。”
沈盈一边说,一边落子,她虽没有张口开骂,但言语间快意明显:“他这也算是多行不义终有恶报,也不知那伙劫匪是从何处来的,竟是一点音讯也没寻得,秦少洲白白挨了顿打,秦夫人气得日日在家中骂那伙劫匪,更是多次三番派人去京兆府找府尹大人做主,惹得府尹大人这些日子恨不得绕着秦家人走路。”
温然闻言,落子的动作一顿:“怎会如此?这也有十日了,竟还有寻到那帮劫匪吗?”
沈盈摇头:“说来也是怪,那些人武功似乎甚是不俗,秦少洲也带了很多护卫,但那些护卫竟没有一个人瞧清劫匪们的样貌,秦少洲更是被蒙着头打了一顿,毫无反手之力。我在猜,也许那些人不是普通的劫匪。”
若是一般劫财的匪徒,何必非要将人揍成那副样子?
温然点头,她明白沈盈的意思:“这名为劫财,怕是存了报复的心思。”
秦夫人不会看不明白,所以才想要将那人赶快揪出来,给自己儿子出气。
“他行事不正,许是先前招惹了哪路神仙,这才被人狠狠教训了一番,说到底也是他该!”
沈家大姑娘对外一向温柔可亲,但前提是不招惹到她的亲人好友,像是秦少洲这等欲行不轨之事的浪荡子,她可没有半点同情心。
温然自也不是关心秦少洲的死活,“不管怎么说,那伙劫匪毕竟没被寻到。你今日早些回去,记得一点要走官道,莫要在途中停留。”
沈盈听她如此关心,笑盈盈回她:“我的好阿然,你就放心吧。今日我大哥休沐,我让他陪我一道来的。这还没到午时,你便急着赶我走,我可是要生气的。”说着生气,面上不见一点气恼,反带着些许宠溺。
温然比她小半岁,沈盈一向爱把她当成妹妹看,妹妹当然是要宠着护着。
当然除了最开始相识的时候,温然被沈盈哄着喊过几声姐姐,相熟之后却是不肯认那半岁之差了。
“阿盈,你输了。”
温然落下最后一子,沈盈看向棋局,她早知这结果,一边把黑子放进棋罐中,一边叹气道:“我是不可能赢过你了,也不知你是跟谁学得下棋,每每看着温吞无害,最后都把我杀得片甲不留。你这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知你那位师父如今还赢不赢得过你?”
“那你下次明说,我一定让你赢。”温然笑着回她,却是避开了师父这个话题。
沈盈见她眉眼舒朗,想她应该没受秦少洲那厮的影响,只是小姑娘着一身浅青色的春衫,在这灿烂的春日里显得实在素淡了些。
若非齐家退婚,阿然又何必躲到这寺中来寻清闲?
这些个男子,承诺时说得天花乱坠,其实满嘴谎话一点也不可信。
“这外面春光正好,你也别待在屋中看书了,陪我出去走走。”沈盈说着上前来拉温然。
温然这些日子也不太出去,前几日阴雨连绵也便罢了,今日却是好阳光,和风丽日,春意正浓。
有沈盈相伴,也不用担心会遇上什么意外,温然没做推辞,与沈盈一道往后山去。
后山那片桃林开得正盛,花瓣风吹如雨落,两个姑娘家一面说着话一面往里走,及至快要走到林中的一处凉亭时,桃花掩映间,温然似乎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本还不确定,再上前几步,便听见沈垣的声音在凉亭中响起:“陆彦,这花如此美你不赏,偏要在这里下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美景相衬,更得意趣。”
“你是得意趣了,我一输再输,可是连赏景的心思都没了。”
是陆彦。
他似乎总能出现在她最预想不到的地方,明明她每次都觉得和他不会再轻易遇见了。
温然转头看向沈盈,眼中有询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