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帝擦了擦唇边的血,他缓慢站了起来:“你错了,当年你父皇要求我放你一条生路,不要追杀你,本是想让你能够安顺过完余生,而不是让你带着仇恨蛰伏这么多年。”
顾昇是前朝梁厉帝的儿子,梁厉帝残暴不仁,顾昇身为太子无能为力,梁厉帝暴毙后,他坐上皇位不过两月,赵嬴就带兵冲入了皇城。
赵嬴站起来,他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即将毒发身亡的人。
顾南思意识到不对,她心里骤生恐慌:“你没中毒?”
“朕若这么容易被毒死,这大邺早就完了。”建元帝挥了挥手,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侍卫瞬间将整个重华殿包围起来,顾南思再难靠近赵嬴半步。
“那夜,你父皇亲手奉上了玉玺,他自戕之前唯一所求就是留你一命,他只是想要你活着,并不需要你做多余的事。”
“你胡说!我不会信你的话。”顾南思怒目而视,她不信她的父皇会将天下拱手让给赵嬴这个仇人。
赵嬴目色寒凉:“朕当年顾念着你尚年幼,所以不曾派人追杀。如今想来,便该斩草除根,若非是朕一时心软,怎会留下祸患,害得我儿早逝。”
昭明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建元帝最是疼爱这个儿子,若无意外,昭明太子会顺理成章地坐上皇位。
顾南思一开始的想法是杀了建元帝,但这只能解一时之恨,且刺杀帝王并不是一件轻易能行之事。
她本想进入东宫,奈何赵启寰一心放在郑氏身上,不愿纳娶旁人,最后她选择进宫,蛰伏在仇人身边。
安平伯是她的人,荣安王妃是她的心腹,她筹谋多年,和安淑妃斗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让赵启临坐上那个位置,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她甚至没有杀了赵嬴。
“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看来今夜是为我们母子设的一个圈套了。赵嬴,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放过吗?”
“他意图谋反弑父,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该知道会面对什么。”赵嬴眸中毫无动容。
顾南思恨声道:“那是因为你眼中始终只有赵启寰这个儿子,只恨我当年没能将赵宴杀死,竟让你们骗了这么多年。我今日是输了,但赵启寰再也活不过来了,你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提到赵启寰,赵嬴眼中终于有了波动。
殿外火光渐近,赵启临被狼狈地押进殿中,他看见被包围在中间的顾南思,立时挣扎想要冲过去:“母妃!”
赵宴踏入殿中,他身上的银甲已经染血。
他身后跟着的将领上前一步道:“启禀殿下,荣安王意图刺杀皇太孙,已被当场诛杀,其余逆贼皆已被控制住,冯校正被押在殿外。”
今夜冯校带领庆安军攻城,安平伯则在城内里应外合,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夜本就是一个局。
赵嬴听见赵理已死,他看向顾南思:“赵理为何会选择帮你?你在进宫之前,就和赵理就有了联系?”
如果赵理(荣安王)今夜不选择谋反,他再怎么嚣张,建元帝也会留着他的命和富贵。
顾南思讥讽一笑:“那个蠢货,他大概一直以为临儿是他的儿子,他当然要帮我。”
当初她无法接近赵启寰,却能轻易接近赵理,一个贪财慕色之徒,口中说着真情,又有几分可信?
若不是因为赵理的身份,她根本不会看这样的人一眼。
不让他误以为赵启临是他的儿子,他又怎么铤而走险去帮她?
死了便死了,一个蠢货而已。
顾南思如此想着,她垂眸看向手腕上的玉镯,自知今夜颓势已成。
但束手就擒?
不可能。
“殿下小心!”
一根利箭自顾南思腕间的袖箭凌厉射出,赵宴及时闪身一躲,那袖箭狠狠扎入他身后的柱子。
于此同时,侍卫的刀剑毫不留情地刺入顾南思的后背,鲜血溢出,顾南思颓然倒地。
赵启临发疯一般要冲过去:“母妃!母妃!”
顾南思跪倒在地上,她看着赵启临,看着他这张与赵嬴有几分相似的脸,她不喜欢赵启临,不喜欢徐贤妃这个身份。
她忍耐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她输?
父皇当年,真的是希望她能安顺过完余生吗?
不急,她很快就要知道真相了。
顾南思抽出藏在腿间的匕首,她毫不迟疑地刺入心口:“我顾南思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做阶下之囚。”
她可以死在自己手上,但绝不能死在赵嬴的手下。
赵嬴示意,赵启临终于冲到了顾南思的身前,他把顾南思扶起来,一遍遍地唤她母妃,顾南思并未看向她,她透过窗棂看向外面的夜色。
今夜没有落雪,如今也不是寒冬时节,春日来了,可惜她始终没有等到那个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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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建元帝最终没有将顾南思的真实身份昭告天下。
赵启临在狱中饮下毒酒,冯校自也难逃一死。
赵宴彻查一月有余,通过荣安王妃这条线索,将顾南思这些年安插的眼线一个个清理干净。
半年后,虞霜研制出寒毒的解药,彻底清除赵宴身上的寒毒。
同年十月,赵嬴退位成为太上皇,赵宴登基,第二年改年号为昭宁。
昭宁元年,春日。
日光绚烂,叶影轻悠。
一柄团扇遮住女子的脸颊,她躺在长椅上,怀中还卧着一只毛发雪白的狸猫,一人一猫悠闲地晒着春日暖阳,远远看去甚是恬静宜然。
赵宴轻声走近,他俯下身去,一手拿开温然脸上的团扇,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温然睁眼,瞪了他一眼:“做什么呢,还有人在呢。”
“他们不敢看。”赵宴理所当然道。
温然轻嘶一声,实在懒得与他计较,她转身要抱着猫猫往殿内走,赵宴扯住她的袖子,将她顺势抱到了怀中,贴着她的耳朵道:“要不要去温泉沐浴?”
“温泉?云济寺?”
“嗯,现在春日里,那片桃林应该开得正好,你前几日不是说想去看看吗?我已经着人安排好了。”
温然前几日随口说的声,赵宴却是放在心上。
当初温然用那一纸和离试他心思时说的话,赵宴其实一直没忘,不论是逐风,还是今年她生辰时送的这只狸猫,亦或是今日带她出宫去看桃花……都是不想让她对宫内的生活生出不喜。
当然,今日之行也有私心。
圣上出宫自是繁琐,未免惊动太多人,赵宴此行没有大张旗鼓,本也是为了看云济寺的桃花,若当真封锁了云济寺,反倒有些过于无趣了。
云济寺后山那片桃花开得灿烂,温然来到当初对弈的凉亭,赵宴像是早知她的心思,准备好了棋盘。
“这次你不准让我。”温然事先声明。
“好。”赵宴笑着应允。
亭外桃花纷飞,这一次心境不同,这棋下得也悠闲,一局下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才勉强分出个输赢。
说着不让她,最后还是让她赢了。
温然不得不承认,赢棋的感觉还是很开心的。
“你不是说要泡温泉吗?走吧,我陪你过去。”温然牵住赵宴的手,与他一同漫步朝后走去。
其实赵宴身上的寒毒已解,他已不必去泡什么温泉,温然显然忘了他昨日问的话。
直到如同上次一样,她失足落入温泉池中,却稳稳跌入了赵宴的怀中。
这一次故意得不要太明显。
温然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你这样会让我怀疑我第一次和你来此处时,你是故意把我拉下水的!”
“那次真的是意外。”
赵宴抵着她的鼻尖,指尖在她腰上不安分地动了动。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是故意的?”
温然眉梢微挑,她打了一下赵宴的手,示意他不要妄为。
“嗯,是故意的。”赵宴无比坦诚,他一双凤眸深深盯着温然,缓声道:“阿然许是不知,那日你落入水中后,衣衫尽湿,我实是不敢看你,更无法亲自替你换衣,不然……”
后面的话自不必言明。
温然当下终于明白今日之行的目的了:“赵宴,你骗我,什么桃花,这才是你的目的吧,赵宴你……唔……”
水流静缓,一圈圈的涟漪向外荡开,浅紫色的衿带顺着水流越飘越远……
外面尚是白日,赵宴自不会做得太过分,温然还是气得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白生生的牙印,看得出气性很大。
“要不要去一下小书阁,再挑几本你感兴趣的古籍带走,好不好?”赵宴轻声哄道。
温然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是说那些古籍都不能带走,只能在书阁里看吗?还是说这条规矩也是你临时立的?”
赵宴摸了摸鼻头,轻咳一声:“怕古籍外借损坏是真的。”
“是吗?那你这么心虚做什么?”
赵宴有些无辜地看向小姑娘:“我那时不知你认没认出我,便想着你多看看我,许是就能记起我了。”
他腕间的红绳露得那么明显,小姑娘倒是注意到他的手了,只是没有太特殊的表现。
提及没有认出他的事,温然气性消了消:“算了,不和你计较了。”
书阁每日都有沙弥清扫,温然去里面挑了几本古籍带走,出来时不知是不是日光太烈的缘故,她觉得头一晕,有些站不住。
赵宴及时扶住她:“怎么了,不舒服吗?是我刚才太……”
“不是,”温然果断截住他的话,她揉了揉眉心,“可能是太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赵宴不再耽搁,他们往回走时,正要下山,却在半道上遇到三个人。
隔着不远的距离,温然像是心灵感应似的,她朝着那处看过去,那边的人也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宁语一眼看到了温然,她刚想出声,很快注意到温然身侧之人。
她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两人的身份,江易安原本正在说着爬山太累,突然见母亲沉默下来,目光再一移,看到赵宴,他下意识地道:“陆大哥!”
江盛拽了一下儿子,提醒他:“什么陆大哥,那是陛下。”
江盛最后两个字的声音很轻,江易安听清楚了,他瞬间安静下来,不敢再胡乱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