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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御史_分节阅读_第101节
小说作者:扫红阶   内容大小:492 KB  下载:殿前御史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3-03-09 10: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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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张湍,什么都做不到。

  他顾念曾经的恩情,在乎缥缈的名声,自困经书方寸间,被枷锁层层绑缚。

  他是诗书礼乐捏塑的模范,所以他什么都做不到。

  “我能。”

  张湍注视着她的双眼,宛如神台前誓愿般庄严。所谓欺瞒诈伪,所谓颠覆朝纲,他早已身体力行。所谓声誉,所谓礼义,早已是千疮百孔。

  他是外镶金玉的败絮,是乔装人形的走兽,再无须以迫不得已为借口行以叛逆。

  他是叛逆本身,他什么都能做到。

  赵令僖莞尔笑望,探出手掌,指腹滑过他的掌根腕骨,最终扣住他的脉搏。她将他的手掌拉近,抚过心口,滑至腰腹。

  脉搏鼓动如雷,直至他手臂骤然回缩。

  “我会做到。”他再三重复。

  她看着他落荒而逃,自门缝泄入的月光铺出条水路,淌过微开裙摆,和裙摆间若隐若现的双腿。抬指垂眼,指腹也在水中,跳动的节律仿佛犹在,击出层层波澜。

  屋内飘起似嘲似喜的轻笑。

  ——这都不敢,又能做什么呢。

  门外爆竹声声不停,她将门推上,拾起散落在地的纸张,捡回滚进柜底的夜明珠,坐在案边静静听着府苑的热闹。

  不久,书房门突然被人叩响,只轻轻几声。

  赵令僖抬头望着门上映出的影子,掩面低笑,等人影远去,她才上前拉开房门。门外放着食盒,赵令徵蹑手蹑脚送来的。倒是念着她。

  年初张湍给赵令徵放假,几人撇开随从,往夏城外踏青。

  未至立春,白双槐便送来好消息,在夏城的舒适惬意至此戛然而止。基石既定,是时候启程离开,继续为来日筹谋

  春风刚吹,夏日转眼便至。

  赵令僖雇来车夫,清晨孤身启程,她将白双槐留在夏城,替她守住这二百精兵。车夫半梦半醒,打着哈欠稍显不耐地说:“再说一遍啊,出了城路很难走,遇着暴雨什么的,路上就要耽搁不少时间。而且我只能送你到渔地,到时候你是绕山路还是过沼泽,我都不管了。”

  “知道了,走吧。”

  车轮还未滚动,马儿忽然啼鸣,马夫道:“谁啊,大清早就挡路,走开走开。”

  她撩开帘子,见张湍拦在马车前,三两步跃上马车,自然而然带着她在马车内坐下:“启程。我们一道。”

  马夫见车内未闹,莫名了些时候,扬鞭驱车。

  昨日她留书道别,未料到他竟早早赶来拦车。虽来得突兀,她未觉烦扰,前路迢迢,又多坎坷,有人同行倒也免去旅途孤寂。

  半个月后抵达渔地,马夫将两人搁下后离开。

  渔地向南有片大沼泽地,过沼泽地后是玉湖。玉湖西南涌出条小河,小河曲折,最终流入辽洋省内最大水系。渔地向西则有崇山峻岭,翻过最后的瘴岭即可入辽洋境内。这两条路,如途中无意外,是从夏城进辽洋最快的路。

  “玉湖泛舟,瘴岭摘荔。”张湍提起行李,“走瘴岭吧。”

  赵令僖耗些银钱,在渔地找到名村民,愿为他们领路。山间多野兽,路陡峭难行,她撑起树枝,由着张湍在前牵着手,两人一路相护扶持着翻山越岭。

  靠近瘴岭时,她不慎被藏在草间的尖刺刺穿脚掌,好在村民识得些草药,简单替她处理伤口,以免溃烂腐坏。起初是由张湍搀扶着缓慢前行,两日后,张湍得知前路会稍平缓些,索性将她抱起,行速快了不少。

  她倚着他的胸膛,枕着他的肩膀,想起在原南的山间,他也是这样,带着自己翻山越岭、涉生涉死。

  她想将他留下。

  瘴岭荔枝花开时节,他们恰好抵达。张湍扶着她站在荔枝树下,遥遥望着枝头荔枝,她低声哼起《离支词》的调子,张湍抬手压下条长枝,枝上带花,横在二人中间。

  点点荔枝花在他眼前绽放,她藏在花后哼着曲,眉眼堆笑,灿如繁花。

  他细细听着曲调,是新谱。

  心头微颤,如风过花摇。

  本要为她簪串荔枝花,她却说再有数月结了荔枝再摘不吃。于是继续前行,过瘴岭,入辽洋。

  辽洋多川,多水多财,无论何时起事,总是不能缺了金银。但此事没有叨扰沈越,免得提前事发,牵连了他。她在辽洋各处结识商贾,靠着过往见识,很快与那些富商熟络。张湍则随她四处奔走,她忙碌时,便自己在房中写书撰文,将这数年间对底层百姓的所见所闻记录成册。

  至五月,荔枝熟,辽洋富商有数座山头栽有荔枝,在山中设宴,邀她前往。

  山门前,她望着满山红荔,不由忆起过往。宴席过半,她携张湍在山间散步,见远处果农正摘荔枝,她讨来两颗鲜荔,塞到张湍手中。张湍剥去外壳,将荔肉送到她唇边,她轻轻咬下,随后踮脚吻过,舌尖轻推,便将荔肉喂入他口中。

  口中清甜。

  “好吃吗?”

  “嗯。”

  “最初那段时间,我有想过,你或许同这荔枝一般可口。”

  张湍抬眼看去,见她脸上浮着红晕,是有些醉了。

  “确实是颗荔枝。”她笑吟吟道,“外壳硌手极了。”

  “现在呢?”

  她摊开双手,掌间烙着半生的风霜:“现在不怕硌手了。”

  张湍握着她的双手,指腹在疤痕旧茧上轻轻摩过,这些年的艰辛都在掌中,皆由他而起。

  远处果农站在树上,笑看着两人往来。本是一片喜气,那果农不慎一脚踩空跌下树,折了腿。赵令僖清醒过来,急急与张湍上前帮忙,果农忍着剧痛,却在担忧耽误采摘。张湍百般劝说,才说服果农下山疗伤。

  赵令僖未跟着下山,与富商打过招呼后,直向山中去,果农们付出百倍辛劳,最终却仅有微薄报酬。口中未散的荔枝清甜转瞬变得苦涩。至夜来雨落,天空被滚雷撕裂,她仍在荔枝林中。

  张湍在一株树下找到她,她正抬头望着最高的枝头挂着的那颗红荔。

  她说:“这里的荔枝,往年有一成会送进京中,与其他几处的荔枝一并作为贡品进宫。那样许多,存在冰窖里,最终还是会腐坏,被当做垃圾清出宫门。却不晓得,原来都是血与汗浇出来的。”

  “人非生而知之者①。”

  “可若仔细想,就该能想明白。蠢笨而已,哪有这些借口。”她抹去面颊雨水,“明日凌霄渡有船去茶山镇,我要去一趟,你呢?”话题揭过,不再提起。

  “我随你一道。”

  仍是那位富商,商船泊在凌霄渡,赶去茶山镇验新茶,捎带上赵令僖二人。船途经昙州停靠半日,张湍在此下船,道是有事要忙,随后会自行追去茶山。赵令僖应声送他离开,耳边响起他先前所说——去辽洋沈府请老师做媒。

  哪怕荒谬,哪怕于她而言只是泡影,也有一瞬欢愉。

  六月初,商船停在与茶山镇相距约五十里的青茶渡口,赵令僖等人转乘马车,奔向茶山镇。富商在镇外有座别院,赵令僖受邀住在别院,帮着富商品验茶色。

  待富商收足数目,将要离时,张湍仍未追来。富商见她要留在茶山镇等人,好意将别院借与她暂住,又邀其来日得闲可往近海的野林湾做客。赵令僖在别院住下,白日闲时便与当地茶农闲谈,等到六月中旬,张湍仍未来。

  六月十二,她在山顶听茶农讲说种茶诀要,忽然听到天穹乍响——

  如天擂鼓。

  响声仅霎时,可她耳中仿佛浇筑铜铁,隔绝其他声响。

  风摇树叶,茶农倒地,仿佛都无声无息。

  她怔怔许久,才意识到身边茶农骤然扑到,急忙去扶,她开口呼喊,喊声仿佛远在天际,入耳一片朦胧。她扶起茶农,见他面色铁青,双目圆睁,再探气息心脉,脉息全无。再等两刻钟后,她的听力才恢复正常,耳边却时有嗡鸣。

  倒地的茶农经仵作查验,是惊吓至死。

  她头脑发懵,缓步回别院中,院中仆役皆对后晌的天鼓声议论纷纷。她无暇细听,当夜早早入眠,却在午夜惊醒。

  是个噩梦,却无印象,只觉遍体生寒。

  六月十三清晨,周身阴寒,她披件外衣推开房门,听到院中仆役惊慌乱语。

  今日的天,较往日同时辰更加阴暗,天空满布黑云,似要下雨。难怪会冷。她紧紧衣衫,再前行两步,忽觉有物落在发间。

  她抬手拂过发髻,收手时,见指尖一抹灰色。

  再抬头,漫天灰雪,飘飘旋落。

  脸色随之骤变。

  阴风怒号,六月飞雪。

  大凶之兆。

  院中仆役不顾其他,于哀鸣声中,纷纷跑出别院,奔向镇外城隍庙中。她在镇中走了几个来回,四处落雪,而所有百姓都向城隍庙涌去。

  辽洋六月飞雪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递入京城,同时在九省间飞速传开。只半个月时间,举国上下皆知,百姓人心?????惶惶,寺庙道观香火瞬时鼎盛无加。

  七月,张湍仍未赶来。

  赵令僖留书一封,借快马四处奔走。自六月十三落雪起,辽洋天气变得阴凉,茶山茶树萎靡。她走访四处,看田间庄稼长势,听稻农所述,今年收成不会太好。

  一路前行,九月进原南。

  原南种麦,九月已完成收割。她在原南放慢脚步,靠近宣禹山已过十月。茶山镇留书时,她告诉张湍,年底在宣禹山等他。

  不同于山下冷风号号,山腰落雨幽寒,山顶大雪飘落。

  赵令僖登抵山顶,远望清云观,顶被厚雪。至观门前,有名小道士正扫雪,每扫两次,就要停下动作,怀抱着扫帚棍,合掌哈气取暖。他的手已冻得红肿。

  “善福寿是来进香?”小道士见她靠近,先跺跺脚,随即卖力快速扫雪:“等我扫除条路出来。”

  距上次来已逾四年,也不知庆愚是否尚在人世。她不顾雪湿鞋袜走上前道:“我来见庆愚。”

  “天师闭关清修,不见客。”小道士说完继续埋头扫雪。

  她打量着小道士,见他步态怪异,本以为是便于扫雪,仔细再看,其左腿似有跛疾。她沉思回想,随即再问:“你叫宜巽?”

  小道士诧异抬头,直觉她面貌熟悉,左思右想,惊然问道:“慈航大士?不对不对……”

  原南各处佛宗寺庙所用观音塑像皆仿照她的面容,道观供奉慈航真人难免仿照佛宗观音塑像,宜巽小道因此错认也是常理。

  “大约四五年前,我们见过。”

  “你是……靖肃公主?”宜巽慌张抛开扫帚,一瘸一拐高喊着:“师兄,大事不好,见鬼了!”

  作者有话说:

  ①《师说》韩愈。

  ? 第113章

  观门前,雪又积几层,盖住扫痕脚印。

  半个时辰后,庆愚踩着积雪靠近,赵令僖听踩雪音,缓缓转身,见是庆愚,笑问一声:“是年轻弟子道术不精,故而除妖驱鬼需得天师亲自前来?”

  庆愚沉默片刻,含笑稽首:“福生无量天尊。公主说笑,宜巽鲁莽唐突公主,几位弟子失礼未来迎客,老道代他们向公主赔个不是。冬月山间苦寒,请公主移步殿内取取暖吧。”

  大殿还是四五年前的模样,赵令僖敬香三炷,随庆愚在神台边落座。宜巽搬来火盆,烧木柴取暖,再煮壶姜片茶送来,供她驱寒暖身。端茶时宜巽才发觉,这位公主好似大不相同,原先细嫩白皙的手,现今关节处竟也隐隐显出红紫淤痕,是生出冻疮的前兆。

  “公主此来所为何事?”庆愚摆手让宜巽推开,等殿门扣合,才悠悠发问。

  她放下陶碗:“来请天师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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