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薄星光下,宋显维眉宇间密布的乌云,以及先前缭绕在眼底的水雾,因心情好转而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与欣慰。
四目相对,各自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如有一团焰光灼灼燃烧。
下一刻,他沉嗓柔软如春夜和风。
“要不,今晚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特别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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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情致缠绵的一句话,明明柔如水,轻似雾,却瞬即燃点起顾逸亭心底深处的情和欲。
即便她明白,宋显维余毒未清,未必真会对她做什么……可一旦她留宿宁王府,外界将会怎么看她?
“亭亭,你可以选择自己住一个院落,”宋显维唇畔轻勾,随后压低嗓门,补了句,“也可以跟我挤一床。”
“别闹,”顾逸亭羞恼得瞋瞪了他一眼:“你有心调戏我,可见心情大好,我……回去了。”
宋显维满脸不悦,佯怒道:“你不理我,我马上又不高兴了,所以你最好留下来再哄哄我。”
顾逸亭见了他一副撒娇情态,哭笑不得:“宁王殿下,您好歹在自己府上,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
说罢,她趁院中守卫没注意,踮起脚尖,凑向他耳边,柔声劝道:“你急什么?往后我……日日陪着你便是。”
宋显维鲜少从她嘴里寻获情意绵绵的话语,情动之际展臂圈向她,未料她早有防备,后退了两步。
“纠正一下……”他板起脸,重新将她拽回身前,一本正经的语气揉合了无尽旖旎,“往后,你得日日夜夜陪着我。”
顾逸亭原本哄他时已是绯云满脸,此际被那句“纠正之言”一闹,登时心跳紊乱。
她当然知晓,嫁给他之后,他们会做什么。
忆及前世混乱中的靡丽肆意,她快羞恼得抬不起头,内心反复提醒自己:忘了吧!统统忘了吧!今生,她将把所有的甜蜜和爱意数尽还给他。
良久,她抬眸对上他湛明如星的眸子,赧然应道:“好。”
宋显维疑心自己因祸得福,以一场灾难博取了她的珍惜怜爱。
不然,她为何一下子变得事事顺从、乖巧听话?
“我送你回去。”
“不,你别操劳!再说,外头危险。”顾逸亭毫不犹豫作了推拒。
“我睡了一夜加一日,快发霉了!”宋显维搂住她肩头往外走,“况且刺客已被清除,我多带几个人,没事的。”
“可是……”
二人互不相让,争执不下,最终,宋显维“作出让步”,答应派人相送。
他确认狄昆安好后,命人挑一辆最不起眼的马车,调来便衣护卫,从宁王府侧门离府,护送顾逸亭。
夜色浓稠,顾逸亭在侍女扶持下坐上马车,正依依不舍与他告别,叮嘱他要多加保重,他忽然掀帘,强行钻入狭小车内,一手抱住她,催促道:“走吧!”
“是!”
钱俞一摆手,车夫催马,其余卫队应声而行。
这下来得猝不及防。
顾逸亭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你这人!出尔反尔!”
“嘻嘻,我说‘派人’送你,派的就是我自己,”他洋洋得意,低头埋向她的颈窝,“我家亭亭初次到访,我却浑浑噩噩睡着,既无美酒佳肴招待,又没笙歌宴乐娱乐,实在过意不去……总得‘热情’款待,不能太冷落了你。”
顾逸亭被他抵在车壁,推他的手已遭他快如闪电般锢向了头顶。
分不清身体的颤抖,源于他从耳根寸寸挪移而下的吻,或是马车驶过街巷的摇晃。
“您、您真的不必这么热情……唔……”
车内一对小爱侣时而唇齿相缠,时而相拥静坐、耳鬓厮磨,轻喘与低吟相互交织出浓烈春意。
马蹄声伴随滚滚车轮,满载一车旖旎,驶入华灯璀璨的夜市边缘,亦驶往应天二年春的尽头。
*****
宁王府和顾仲祁的府邸相距十几条街,途中还得穿过皇城广场外围和夜市,一来一回得花上大半时辰。
路过京西夜市时,吃食的香味霸道透入马车。
饿了多时的宋显维一忍再忍,总算放弃折腾怀中佳人,命人去买些吃的填肚子。
马车停下,顾逸亭涨红了脸,擦拭嘴唇,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裳,无意中从纱帘扬起的车窗瞥见一眼熟的身影。
那人身着灰色粗布衣裳,作男子打扮,身材干瘦,脸上脏兮兮抹了不知是油是灰。
独独一双妙目光华流转。
顾逸亭急忙高挽帘,意欲看个真切。
那人明显在关注车内动态,悠哉悠哉转目。
眼光碰撞,双方各自翘起唇角。
不必作任何言语交流,只需一个眼神,已心领神会。
钱俞捧了干脯、鳝鱼包子和烤腰肾,恭敬端进车内。
宋显维伸手接过,顺手投喂窗边的顾逸亭,正好也看到了那面带笑意、女扮男装的尹心。
尹心似乎颇为错愕,随即莞尔。
她昨夜惊闻宁王遇刺、身受重伤,悄然赶去案发现场,亲眼目睹她后一任清姬的尸首上当胸插了把剑,正被官府的人抬走。
她研究过案发现场的气味、滴落地上毒血的颜色,推断出毒性,并猜出受伤之人难以在短时间内撑住。
倘若宁王熬不过这关,顾逸亭若必然痛不欲生。
尹心受二人恩惠,决意施予援手,凭借记忆,开了一道急救的方子。
遗憾部分复杂的汉字,她写不出来,又必须掩人耳目,不可泄露机密,以免暴露行踪。
她挨家药铺子去询问,才东拼西凑出一叠药名和份量,送去宁王府。
此时此刻,道上偶遇,从顾逸亭感恩的浅笑可判断,他们知悉一切是她所为,并由衷感激。
但见宋显维现身于马车内,尹心方知,身中奇毒的并非宁王,而是那名外形威猛的部下。
毕竟,宁王平日以满脸胡子的粗犷形象示人,易令不明真相的路人误会。
瞧这对小情侣宽心的神情,想必伤者已转危为安。
欠下的人情,还清了。
尹心微微一笑,转身融入夜幕下的人潮。
她的身和心,彻底自由了。
*****
狄昆恢复的过程中,宋显维隐藏身份,继续追查海外杀手组织与康平侯府之间的关联。
静下心来,他忽而明了,何以此前尹心曾言,上头要求不能伤他性命,而今杀手却全力以赴置他于死地。
以往,对方尚顾全大局,也因亲戚情份,不忍痛下杀手。
时至今日,他拿到把柄,对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然而康平侯一家,竟如从这世间蒸发了一般,半点痕迹也没留。
暮春时节,科举殿试当夜,熙明帝与齐王设宴琼林宴,款待新科进士、礼部主要官员与当朝宗亲重臣。
久未公然露面的宁王宋显维盛装出席,亲向众位金榜题名的进士道贺,包括他未来的二舅子。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珍馐佳酿不在话下。
宋显维性子直爽,对于文官们说话一绕三弯、言而未尽的各种委婉深感头痛,估算已过了医官们的禁酒期,干脆与姐夫齐王开怀畅饮。
齐王霍睿言约莫二十七八岁,身量挺拔,一身深紫色亲王袍。
剑眉朗目,沉稳俊颜既有文士的儒雅风流、武将的洒脱锐意,更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贵气派。
他斜睨宋显维,嘴边似笑非笑:“阿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你姐姐和姐夫?”
宋显维微微一愣,转而瞥见三哥秦王憋笑的模样,料想秦王妃没把宁王府所见上达天听,却告知了自己的夫婿。
而姐夫和三哥本是最亲近的表兄弟和玩伴,定然是三哥出卖了他。
他在外没皮没脸,眼下被至亲问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没想瞒着……不是一直在忙,才没说么?”
霍睿言挑眉道:“还有,你前些天从书房顺走的图册,是不是该还了?”
完犊子了!姐夫这也能发现?
宋显维如被滚滚天雷劈中,目瞪口呆,红云随酒气蔓延至脸颊。
回京次日,他进宫向熙明帝禀报南行事务。
熙明帝和齐王情深爱笃,平日一同上朝、一同在书房批阅奏章,也同用一座殿阁。
当时齐王不在,宋显维借口说要讨几册书,偷偷夹带了一本难以启齿的小册子回府。
他料想他们老夫老妻不爱看这些玩意儿,满心想着过几日归还,无奈事情一忙,连册子都被他抛诸脑后,更不记得要“有借有还”。
“……我还没看呢!”宋显维既羞赧又憋屈,小声嘀咕。
“你这小子!找抽是吧?说!为何不坦诚告知?打算把人家小娘子怎么着?你若始乱终弃,我亲自把你绑了,押去顾家赔罪!”
他曾在沙场上阵杀敌,又身为辅政皇夫,言语间不怒自威。
“我才是被始乱终弃的那个!”宋显维又愤怒又委屈。
他自幼受霍睿言及其兄教导武艺,对上姐夫狐疑玩味的眼神,终究收敛脾气,委屈兮兮补充道:“她起初知道我是宁王,还跑了……好不容易逮回来,她不愿在特殊时期公开,连个名分也不肯给,我很无奈呀!”
霍睿言素知他品性纯良,神色稍稍缓和:“那你鬼鬼祟祟偷书,在密谋见不得人的事?计划弄个‘米已成炊’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