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维悄然瞥了数丈外的狄昆一眼,暗恨旁人在场,无法用他专享的方式狠狠惩罚她,只得更改战术,埋怨道:“你心里没我,好几天没给我弄吃的。”
顾逸亭对这控诉表示不满:“分明是你成天拉我到处跑,好意思怪我?”
“……也对,”他自找台阶,“算了,我能吃一辈子!不差这两三天!记住,吃到我牙齿掉光,你也不许偷懒,要给我熬那种不用嚼的粥!”
“你真打算吃我一辈子?我又不是真的厨娘!再说,你牙齿掉光时,我有力气熬粥么?”
“有没有力气还不能下定论,但……我‘吃你’一辈子,那是肯定的。”
他把“吃你”二字说得无比暧昧,顾逸亭忆起他曾说过“除了你,我吃别的都没食欲”,霎时间满脸绯红。
那会儿,她全当作调情之言,却未曾料想,他是真“吃”过。
天知道过往相处近一年,他每次望向她时,脑子里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坏主意!
顾逸亭的脸红诱发某人的得寸进尺。
“亭亭,你那晚脱我裤子,摸我大腿,是为了确认我腿上的小伤疤?啧啧啧,看来,你把我牢记在心许多年啊!连这点小细节也念念不忘……感觉蓄谋已久……”
顾逸亭的手不知该捂他的嘴,还是捂自己的脸,“你、你能不能别提?”
“目下所有人背后议论咱们有一腿,我明明没干什么,清白名声遭受污蔑,唉……”他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顾逸亭好想打人,都这样、那样过了,还说“没干什么”!
她磨牙道:“你是想让我公开说明,我俩没到那地步?”
“不,”他咧嘴一笑,“我是想,赶紧‘坐实罪名’来得痛快!”
这下,顾逸亭真打人了。
远处的狄昆有点纠结。
他的责任是保护宁王,多年来不惜以命相护。
可准王妃当着他的面殴打宁王,他是该制止?出言警示?请求手下留情?或是瞬间失去所有感官?
眼看宁王殿下被准王妃的小粉拳揍得喜笑颜开,一贯迟钝的狄昆毫不犹豫选择了最后一个选项。
*****
年节前,大队人马陆续离开镜湖行宫,往城里各处涌去。
依照往日惯例,顾仲祁等人会顺道先送顾尚书一家回府,但今日顾尚书想先去探望二叔公,是以改道去了城西顾府。
二叔公而今在府里种了上百棵盆景,其中半数是宋显维通过各种渠道讨来的珍物,深得老人家喜爱。
因此,即便顾逸亭等人离家多日,二叔公半点也不寂寞,兴致勃勃折腾他的诸多新宠。
托病不见人的顾盈芷虽不情不愿,却没任何理由拒绝向二叔公问安,只好木然下了马车,到顾逸亭家中小坐。
当丫鬟们端来各色蜜饯、糕点、小食,她懒得与人交流,干脆蒙头吃东西。
顾逸亭见状,淡声提醒她:“姐姐,这五香脯丝热性调味,你能少吃则少吃吧!还有那山楂脆是万万碰不得的!”
“……?”
姐妹二人多日未交谈,顾盈芷闻言一愣。
只听得顾逸亭淡定补充了一句,语气柔和如春风,吹来的则是平地一声雷。
“我也是听来的,据说这些……对腹中孩儿有害无益呢!”
作者有话要说:阿维表示,你们的狗粮,我和媳妇承包了!
【容·咳成狗·千丝只能写到这儿了,明天继续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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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腹中孩儿”四字,无疑对尚未出嫁的顾盈芷而言,是个巨大的重击。
她月信晚了好几日没来,正烦躁难耐又不敢声张,此际当众被顾逸亭一语揭破,霎时间的愤怒、惊惧、悲切如烈焰焚烧着她。
“你!你少胡说!”
顾尚书夫妇、顾仲祁夫妇、堂兄堂嫂和顾逸书兄弟均愣了愣,凌乱目光在相距甚远的堂姐妹身上来回扫视。
诚然,二人这半年相处下来,如亲姐妹般熟络热切,莫名在抵达行宫的第二天晚上双双失踪。
其后,姐姐借生病拒绝出席所有聚会,且贴身丫鬟因与妹妹“开玩笑”被带走了;而妹妹则如常赴宴,陪伴父母、未婚夫、未来婆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顾尚书等人起初一头雾水,此时此刻听闻顾逸亭乍然爆出惊天之言,越发断定事情比想象中更复杂。
要知道,顾逸亭性子温和内敛,沉稳懂事,绝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的堂姐泼脏水。
反之,这段时间,顾盈芷对她避之不及,怎么看都像是心虚的表现。
在亲人注视之下,顾逸亭以银箸夹起一块雪玉糕,抬袖遮挡着放入嘴中,咀嚼吞咽后,浅抿了一口花蜜水,才慢悠悠解释。
“事关重大,多加小心为妙!”
顾尚书转目直盯顾盈芷:“可有此事?”
“爹!你别听她瞎扯!女儿……近日体寒,身体不适罢了!”
顾盈芷急急分辩,可积压多时的畏惧将胆量磨灭得所剩无几,眼神、语气、举止无不流露怯意,乃至绝望。
顾尚书阅人无数,顾夫人知女莫若母,岂会听不出其中端倪?
即便孕事未必为真,但顾盈芷委身于人的事实,已摆在眼前。
“是同璞那小子干的好事?”顾尚书怒目直盯着女儿,隐隐已烧起火光。
“同璞”是符展琰的表字。
顾盈芷狠狠瞪了顾逸亭一眼,抿唇不语,算是默认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顾尚书暴怒之余,又暗松一口气,改而对管事道:“去宁康侯府把符家那小子叫到尚书府!”
管事应声而去。
顾尚书对搞不清状况的二叔公提出告别:“二叔,家中出了丑事,侄儿得先把不肖之女带回去管教……”
他话未道尽,顾盈芷冷笑:“凭什么我就不肖了?亭亭有了准王妃的身份,就能不守礼?”
“姐姐慎言,妹妹清清白白,何曾不守礼?”顾逸亭冷言回应。
“哼!怎么可能?”
顾逸亭秀眉略微扬起,精致粉唇吐出清冽嗓音:“看来,姐姐今日是打算把事情公开了?正好,眼下已离开行宫,在自家关起门来,倒不怕隔墙之耳。”
她摆了摆手,示意其余丫鬟仆役退下并掩上大门,不紧不慢地道:“首先,那日你假冒我的笔迹,分别写信邀请宁王和符世子到烟暖花阁和梅心酒泉夜会。你把信装进我备下的梅花酥食盒内,黄的献予宁王,蓝的赠予符世子,借我贴身侍婢碧荼之手传送,以遮掩真实目的……”
“你、你血口……血口……”顾盈芷瑟瑟发抖,反驳毫无底气。
顾逸亭镇定自若,续道:“你大概认为,举手之劳的一点小事,碧荼单纯又听话,铁定不会出差错。可惜,你定然万万没想到——碧荼天生不辨黄蓝二色。
“当日,她奉你之命,同时送赠两份点心,因路上疑心自己弄混,又腼腆不敢征询沿途的侍卫大哥,只好求助于偶遇的青溪、红涧、蓝凌三人。
“她们仨大抵看不惯碧荼,或是想为绿湖出气,竟不约而同‘颠倒黄蓝’,导致碧荼送反了。
“说来也巧,依姐姐谨慎的性子,原是会派绿湖悄然尾随作监督,偏生她因犯错而罚跪,你少了个监督之人,一切自是按照原计划行事。
“当夜,我散步时路遇两名宫女,哄骗我说父亲急需帮忙,将我带去偏僻处,下了迷魂之药,让我乖乖就范,随她们走向梅心温泉……等来的则是以为受我之邀的宁王!试问,若碧荼未曾对调两个食盒,来的人会是谁?而宁王将去往别处,遇到何人?”
除了顾盈芷外,余人皆捏了把汗,打量顾盈芷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诘问、恼怒、厌恶兼之。
尚书夫人泪光泫然:“盈盈,这……这是真的?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顾盈芷纤细的手捂住胸口,不停喘气,既不理会,也不申辩。
她还能说什么?顾逸亭手中掌握的,比她预想的更加精准全面!
近二十日的侥幸化为粉末,如云烟消散。
顾逸亭从怀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镶珠银盒,从中取出宋显维当初收下的玉笺,交到顾尚书手中。
“大伯父和大伯母皆知,我们堂姐妹二人字迹十分相似,可宁王……那傻瓜!他平日只好武,对于字体、笔势的辨认并不在行,见是碧荼亲来,又的确是我制作的点心,真心误会我大胆热烈至约他共度良宵,傻乎乎就来了。
“与我一碰面,他方知是个局,又推断出那儿藏有催情之药,急忙将我抱回雪园。他爱惜我,不肯趁火打劫,不惜连夜请了秦王妃为我解毒……想必秦王夫妇深夜驾临宁王处所之事,诸位略有所闻吧?”
这件事当时引发过诸多猜测,事后不了了之。
若非顾逸亭详述,众人如何想得到,劳师动众的……居然是为某场匪夷所思的诡计?
“至于姐姐……她原是要以我之名,邀请宁王去烟暖花阁。烟暖花阁是何地方?相信长辈们比我更熟悉,此地偏远僻静,又恰恰与宁王本人大有渊源!
“宁王的部下后来查证,当晚亥时后,确有侍卫目睹符世子月下散步,辗转北行,次日方归;而烟暖花阁内,纵然做了善后工作,但角落遗留的丝带、珠饰,小香囊等物,却是我的私物!由此可见,姐姐窃取我的物件,伪装成我的模样,试图诱宁王上当!”
顾逸峰听得糊涂:“姐,你和堂姐有几分相似不假,但姐夫不会蠢到将你俩搞混吧?”
顾逸亭哂笑:“峰峰,你有所不知,五族之境有一种草药名为畅心,以特殊方法烘干后磨成粉,能使人致幻,轻易相信旁人所说的每一句话,视觉、听觉、触觉皆受严重影响。此毒,你姐夫……阿维……宁王曾在尹心手下栽过一回,堂姐从何得来,绿湖已坦白招认了。”
她一时不慎,顺了顾逸峰的话,将宋显维误称为“你姐夫”,瞬即脸颊如烧。
“绿、绿湖她……她人呢?”顾盈芷颤声问。
“姐,”顾逸亭黯然叹道,“你是担心她的安危?还是在为自身的处境忧心?绿湖被带走当日,招认她参与的部分,人在何处……稍后,宁王府的指挥使会给你答复的。”
“她、她死了?”
顾逸亭寒声道:“我虽未嫁入宁王府,却早已接了赐婚圣旨。皇族亲眷受人迫害,你觉得宁王还能留她的性命?我之所以拖到今时今日才把来龙去脉告知长辈,一是不愿在御前大动干戈,有辱圣听;二是不愿影响大伯父、父亲的仕途,以及他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三来,我曾视你为最亲密最信赖的姐妹,即使遭你算计,也努力保全你的面子。
“我没把这事当作谋害皇族亲眷来上报,也未曾祸及顾氏家族的颜面,将大事化小,小事简化为姐妹间的争执。你也是时候给我个交待了吧?说说看,我到底哪儿做得不对,会让你一位尚书府的千金屈尊到青楼寻药?”
此言一出,顾尚书怒而摔碎了手边的茶盏,厉声喝问:“盈盈!你、你是存心要丢尽顾家的脸?”
顾盈芷双手抓握着圈椅扶手,全身打颤,呜咽之音从喉底艰难挤出:“她!她一点儿也不简单!先是抢了宁王殿下,又勾引符家哥哥!我气不过,便想着……成全他们!”
顾逸亭“勾引”符展琰?
余人目目相觑,均不知此话从何而出。
顾尚书怒火中烧:“此等无稽之谈!谁会相信!你自己嫌弃宁康侯府不如早年显赫,拖着迟迟不肯出嫁,而今同璞已有官职,你不老老实实,还折腾这些卑鄙下流的肮脏事!我顾仲安没你这样的女儿!”
“爹!连您也偏爱亭亭?我才是您的亲骨肉!”顾盈芷声嘶力竭,“她和那姓符的,背地里有多少牵扯,问他们便知!”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敲门:“世伯,伯母,顾二叔,展琰有要事求见。”
在场所有人一愣,只见那靛蓝锦袍的青年已迫不及待推门而入,对众人执礼:“撤离行宫时,展琰已决心到尚书府请罪,未料伯父、伯母先来了顾二叔家,世侄干脆勒马后在府外,恰逢仆役出门相邀,便冒昧而来,还望各位恕罪。”
“请罪?”顾尚书长眉一凛。
符展琰从袖内翻出两件事物,一是与方才顾逸亭所逞的玉笺相类的书信;二是一支光华流丽的荷叶银簪,栩栩如生的银荷叶上点缀可爱的海水珠,正好是顾逸亭初次造访尚书府时所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