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想一边勤加练习,不敢有一刻停歇,只觉得自己手中是剑,头上其实也有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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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傍晚,太液池边的含凉殿灯火通明舞乐升平。
翊宗在此设宴招待南武国主苍苏。满眼是珠光宝气金碧辉煌,一群群身着绮罗的宫女来往穿梭,奉上各种精心炮制的的美味佳肴。两侧是乐师弹着古琴琵琶,中间一片空地,胡姬正在上面翩翩起舞。
一曲舞毕,底下有人带头叫了个好。
翊宗转头跟坐在他身边的苍苏说:“苍国主以为我这胡姬如何?”
苍苏哈哈大笑:“自然是好的。不过,想必大景物华天宝,还有许多比这更漂亮的美人。”
翊宗心满意足:“那是自然。”
虽然打仗输了,可我大景到底是比他那区区小国要好得多!
苍苏:“听闻陛下有一位极其宠爱的女儿,想必也是像花一样美丽的人儿,不知今日可否一见。我苍苏愿意求娶大景的公主,做大景永远的家人和伙伴。”
翊宗有那么一刹那的愣怔,马上遮掩过去了。他也笑起来:“我大景的公主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只要陛下愿意将公主嫁给我,苍苏对天发誓,往后绝不会再起战事!南武和大景,将会迎来世世代代的和平!”
不得不说,翊宗有些心动了。
他身边的贵妃此刻是心急如焚。陛下最宠爱的女儿,那说的不就是她的永昌吗?
让永昌去嫁给那个什么南武小国,那岂不就是和亲?不,她不同意!好不容易她才筹谋到如今,眼看就要成事了,自己的儿子很快就要被立为太子,她将来就是太后了!这个时候告诉她,要把她的女儿,太子的亲姐妹送去和亲,这绝不可能!
她当下出言:“要说陛下最宠爱的女儿,那自然是永昌公主,可她眼下病了,正在宫里养病不好出来见人的。”
苍苏有些遗憾,但求娶之心不改。
贵妃口风一转:“不过说起美貌来,那永昌还真的比不上陛下的另一位女儿——乐安公主,她母妃当年就以美貌为陛下所宠爱,这位公主更是整个大景都难得一见的美人,更别说她还有一副美妙的舞姿。”
苍苏明显眼睛亮了:“陛下,乐安公主可否一见?”
翊宗有些犹豫,他不是没看出贵妃的意图:“可是,乐安如今也体虚在补着身体……”
和亲嘛,找个宗室女去也不是不行啊。
一旁的苍苏不高兴了,脸上带着些怒容:“陛下可是不愿与我苍苏结亲?两位公主有抱病在身吗?”
贵妃:“皇上近来有所不知,乐安的身子已经无碍了。”只要不是病到要死了,她就得来!
两边夹击之下,翊宗思来想去,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好吧,去请乐安公主过来。”
在位置最尾巴上的谢霁清把一切都听进了耳朵里,知道最后翊宗下令去请乐安公主,他才心惊起来。
是他看到过的那位乐安公主!
圣上宴请,百官作陪,他和状元榜眼三个人也都在名单之内。原本只是以为凑数一场而已,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再次听到公主的名字。
第9章 谁人示警
听到苍苏说只要只要陛下愿意把公主嫁给他,两国就能有世世代代的和平,谢霁清眉头皱起,这不就是和亲吗?
他扫了一眼,满场都还在推杯换盏,只有他旁边不远处一个年轻的武将,在案几下捏紧了拳头,然后灌了自己一杯酒。
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谢霁清忽然想到李山甫的这首诗,觉得放在今天也无比适合。
陛下他……也十分意动的样子。
大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还是说连连战败,朝中军费吃紧?无人可用?旁边那位不知道性命的年轻将军定然是愿意去前线的吧。
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谢霁清正想起身,身侧的榜眼顾林玉按住了他,低声说:
“霁清!”
他转过脸来望着顾林玉,两人也是识得的,此人文采飞扬,性格却很温正。
“霁清,这不合时宜。我知道你想劝诫陛下,可是如今事还没有商定,这也不是金殿,你我更是微不足道。”
他紧紧地盯着谢霁清:“不要质疑天威,不然就是不知死活。”
谢霁清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他一眼:“那你和这些尸位素餐之人,又有什么分别?”
说罢他推开顾林玉,刚刚站起来准备出言,没想到顾林玉比他更快,趁他不备一把拉起了他走出了含凉殿门。
“放开我!”
谢霁清十分恼火。可殿门口内外都有侍卫把守,看到动静直接问了过来:“二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顾林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没事,他吃不得酒有些醉了,我陪他出来缓一缓。”
侍卫自然相信,拱了拱手回去了。
顾林玉把他拉远了些了,这才苦口婆心的劝他:“霁清,你我一同得中三甲也算是同窗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惹怒了陛下。你稍安勿躁,和亲是大事,自然不会宴上一提就定下来的,到时候朝中商议,我们自然能照着规矩上表,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身为臣子,我自然有必要拦住陛下做出不智之举。”
谢霁清脸上是冷的,心里一面心焦大景这样的境况,一面又想起了乐安公主从他身边经过的,那个带着幽思的侧脸。
隐隐约约地,他胸口似乎又起了一丝一丝的痛。
顾林玉也算知道他的性子,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这样,你先在外面吹吹风,冷静冷静再进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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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陛下身边的韦公公来了,说陛下在含凉殿设宴,请您过去。”
李令薇身边的一位侍女上前禀告。
含凉殿?这一天到底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事已至此,她为此做了这么久的准备,上辈子后来的经历和过往的一切都不允许她退缩。她深吸一口气吩咐宋姑姑:
“姑姑把我的剑拿出来。”
再三思量,她还是选择了自己这把轻些的剑,它看起来更华丽,窄剑鞘上刻着祥云纹饰,剑柄之上坠着长长的七彩剑穗,看起来就是一把普通的佩饰,没有人会起疑的。
宋姑姑有些忐忑,陛下生辰还没到呢,只是个普通宫宴吧?这时候就拿剑?但她到底还是拿出来了,放在绒布里衬的长漆盒,再盖上一块锦布,交给一个侍女还嫌不放心,再三叮嘱她要小心。
李令薇已经没有心思再看她了,一身轻便的宽袖襦裙,头上只留下最简单的两个玉梳,脸还是涂黄了的。她准备好就带着侍女直接出去了,只留下宋姑姑在清辉殿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
转过太液池,不远处就是含凉殿。
她匆匆前行,并没有预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清俊秀逸男人拦住她的去路。身后的侍女呵斥:“你是何人?不要冲撞了公主,快快避开!”
“微臣谢霁清,见过乐安公主。”
他正在这里吹风,他知道即便回去,顾林玉还是会拦住他,索性在外面一抒胸中郁气。没一会就远远看到一道丽影正朝着含凉殿的方向过去,他心下一沉,陛下还是把乐安公主召过来了。
他还是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李令薇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说不出来在哪听到过,但她此刻满心都是含凉殿:“外臣不得在宫内胡乱行走,你若是迷了路,找个宫人带你出去吧。”
说着就要避开他继续走。
“公主请留步!”
谢霁清一个箭步靠近李令薇,差点惊到身后的几位侍女:”微臣刚从含凉殿出来。陛下他或许有意将公主许给南武国主苍苏,请公主留心。”
李令薇侧过脸去看他,不知为何这个人会突然在这里出现向她示警。
她面色不变微微点头:“多谢你,我已经知道了。”
乐安公主裹起一阵微风,风里还有些许熏香的味道。她带着人匆匆走了,只剩谢霁清还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今日毫无筹谋的冒失举措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是如果再来一次,他恐怕还会这么选的。
只是公主似乎和上次他见到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脸色没有那么白皙,通身的气质也浑然一变。从前以为她或许是病中西子,如今却发现她冷静坚毅的一幕,也许,会是好事的。
“乐安公主到——”
含凉殿里的乐声一停,翊宗带着笑跟苍苏说:“朕的女儿来了!”
李令薇孤身一人缓缓走入殿中。
她每走一步都踏地极稳,目不斜视。不需要看,她早已经在无数次的回忆里把这场景看了千万遍,闭着眼睛也能知道他们各自的位置。父皇还在最上,他左右边是苍苏,右手边是贵妃。
在座的诸多官员有不少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美貌的乐安公主,如今仔细看来,美则美矣,没有灵魂,尚有美中不足啊。
苍苏定睛一看,马上就失了兴趣。这位公主能看的出底子是美的,脸上却好像蒙着一团黄气,神情也不如何灵动,看起来不过就是个木头美人罢了。
“儿臣来迟了,请父皇恕罪。”
李令薇行礼也是缓慢的,她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有任何失态。
翊宗:“不晚不晚,来得正好哈哈哈。你郭母妃说,你舞姿卓绝,打算在朕的寿辰上跳一曲?择日不如撞日,父皇等不及了,干脆今日就在这含凉殿来吧!”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父皇,儿臣近日体虚身弱……”
郭贵妃插嘴道:“乐安这孩子,知道你有孝心,只是调皮也不能用在你父皇面前。不是已经无碍了吗?惯常哪里都是去得的,如何不能跳舞?况且臣妾听闻,乐安跳的凌波舞,可是要比梨园里的舞姬还要好。”
翊宗来了兴趣:“哦?是吗?那确实是要一看了。乐安,朕当着众人的面许诺于你,只要你跳得好,朕大大有赏,好不好?”
这威逼利诱一起来了。
李令薇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又马上睁开。
前世没有这一遭,她没装病,贵妃自然也没有多话,父皇更没有许诺赏赐。他们只说想提前看自己为父皇生辰准备的凌波舞,她丝毫没有怀疑,当下就跳了,还满心期望父皇欢喜。只是没想到,更欢喜的是别人……
苍苏此刻就有些索然无味。
这些大景人真是磨叽,要是在他的宫里,要跳就跳,不跳就拉下去了事!如何能费这么多劲!
他这点不耐烦被李令薇捕捉到,看来她的装病还是起了些作用的,只不过,父皇和贵妃还不肯放过她。
她看起来木木地说:“不敢隐瞒父皇,儿臣早已没有在练凌波舞了。”
郭贵妃下意识抓紧了椅子,却听到她马上接着说。
“不过儿臣新练了其他的舞准备请父皇欣赏。来人,把我的剑呈上来!”
第10章 剑落
剑?
什么剑?
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纷纷在底下窃窃私语,乐安公主怕不是要跳那个剑器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