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紧绷而小心。
她更加疑惑,左右看,只觉得这雪笼罩了天地,让一切都隐在雪中:“不全都是雪吗,周围都是雪啊,白茫茫的雪。”
她说完这个后,肩膀一下子被他攥紧了。
“玉磬,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我在看你吗?”他的声音竟然透着慌。
“我……看不到啊。”顾玉磬也有些怕了,她怎么会看不到他,为什么只能看到雪,她的眼睛怎么了……
萧湛初没再多说什么,厉声唤人去叫太医。
顾玉磬呆住了,茫然地看向萧湛初的方向:“我家里没下雪,你就坐在我面前,是不是?”
萧湛初握着她的手:“玉磬,别怕,只是一时的,你可能,你可能昨天被吓到了,一时血脉不通,让大夫看看就好了。”
然而顾玉磬终于明白过来:“我的眼睛瞎了,我看不到了?”
她推开他,伸出手就去摸,去摸那雪,然而却只摸到了柔软的锦帐,这是她的房中,她的床榻,她根本看不到,只能看到那白茫茫的大雪。
顾玉磬一下子哭了出来:“我看不到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御医很快过来了,匆忙把脉过后,却是说不出所以然来,有说是雪盲症,可若是雪盲症,应该两眼干涩眼底浮肿才对,顾玉磬却又没有,她只是眼前模糊,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雪花而已。
最后几个首席御医商议了一番,到底判定算是雪盲症,按照雪盲症的方子开了药,又给了一些偏方让仔细养着。
安定侯夫人知道,带着儿媳妇过来看,心疼得要命,抱着顾玉磬一个劲地哭,其它人等,也有不少来探的,萧湛初见此,却觉得烦,便干脆除了极为亲近的几家,其它人等一概不见。
这一日,顾玉磬眼睛蒙着白色丝质眼罩,一头秀发披散着,就那么斜斜地倚靠在榻上。
萧湛初端了熬得稀烂的粥,一勺一勺喂给她吃。
她便就着他的手吃,乖巧安静。
一碗粥吃得差不多了,萧湛初便打开了她的眼罩,取来了牛乳,这是御医说的,说是把新鲜牛乳滴到眼睛中,每日几次,这样对眼睛有些帮助。
顾玉磬便躺在榻上,努力地睁大眼睛,等着萧湛初滴牛乳。
萧湛初端着牛乳,白色的牛乳滴落在她眼眸中,看着她有些下意识紧闭了眼睛,那睫毛也惊惶地颤动,自是心痛。
他轻抚着她的眼角,心里其实还是觉得,若不是她恰好撞见了黄贵妃和自己的事,也不至于害了眼病,大夫的意思,还是急火攻心引发的。
牛乳滴入眼睛后,顾玉磬眼里都是湿润,她不太适应,等过了一会,适应了那牛乳,她总算可以睁开眼了。
尽管现在她看不到了,可还是习惯睁开眼。
睁开眼,她看着他的方向:“你是不是觉得,是你害了我啊?”
萧湛初不说话。
顾玉磬叹了口气:“没有,真得没有,我根本不在意。”
她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还有母妃的事——”
话说到一半,她又觉得这样称呼不合适,黄贵妃既然能起那样的念头,这声母妃是无论如何叫不下去了。
萧湛初呼吸放轻:“你说。”
这几日,她一直不曾提,他也不敢提,如今她竟提起,他自是小心着。
顾玉磬却抬起手,握住了他的。
软糯的手,带了几分婴儿肥,轻握住他的。
“我当时确实吓到了,甚至有些恶心,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我又不会怪你,你别这么在意啊……”
她的声音也很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萧湛初便俯首下来,用自己的脸颊轻贴着她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以前也不懂这个,后来稍微大一些,意识到了,也就远着她,她也只是想想罢了,并没有别的,这几日我一直不曾过去她宫里请安,她见到我,突然就对我说那些话,我嘲讽了她,她才对我拉扯。”
“我是你的,都是你的,并不会让她碰一分一毫。”
只是这件事,他本也不好声张,毕竟此时圣人龙体欠安,正是关键时候,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坏的不止是她黄贵妃的名声,自己怕是也有口难辩,于自己终究不利,谁知道竟然被顾玉磬撞到。
顾玉磬想起这事,咬了咬唇,终于还是道:“她一直对我不喜,我以为是她不满我这个儿媳妇,想着让冯家女儿当她儿媳妇,如今想来竟是她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她以前还跑来,要我们分房呢。”
说这话的时候,难免有些酸涩。
萧湛初忙解释道:“我当然不会听她的,这是我们的事,和她无关。”
顾玉磬:“那你再给我说说,你小时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养在她名下?”
她又道:“那她小时候是不是抱过你?亲过你吗?”
在萧湛初小时候,当母亲的亲一亲自己几岁的儿子,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顾玉磬想起这个,难免一阵恶寒。
萧湛初蹙眉,沉默了片刻,才道:“就我能记住的,并没有。”
他小时候,并不是太讨喜的孩子,黄贵妃那个时候只是才人,一心想着在父皇面前邀宠,对于他这个儿子,现在想来,也不过是敷衍罢了。
她对他真正起了念头,应该是他十四五岁的时候。
顾玉磬听他这么说,倒是放心了,她拉着他的手,让他靠近了自己,又用手去摸他的脸,感受他脸部的弧线,又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耳朵。
最后叹了口气:“幸好不曾被她欺负了,不然我真恨不得要她命。”
这是她的,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她的,她很贪,不舍得让他被人觊觎半分她搂住他,低声说:“都恨不得把你藏起来,一辈子不让人看。”
或许是说开了的缘故,两个人便这么搂着说了许多话,萧湛初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又提到了黄贵妃那里。
这件事,事关重大,若是传出去,于萧湛初的名声自然有碍,不过好在当时在场的都是黄贵妃手底下的人,那日萧湛初匆忙带着顾玉磬回来,黄贵妃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当即封口,事情并没传出去。
只是以后该怎么办,顾玉磬问起来,萧湛初却不说,只说他自有打算。
顾玉磬听此,也就不问了,想着他总能处理好。
接下来几日,萧湛初却是忙起来,经常一整日不在家,不过他出去时,都会或者请了顾玉磬的嫂子,或者命人去接了洛红莘过来陪着顾玉磬,和她说话解闷。
甚至还购置了杂耍戏班并那些管弦丝竹之人,放置在府中,免得顾玉磬嫌烦。
顾玉磬如今已经逐渐适应了,反正只是看不见而已,别的都不影响,她身边多的是伺候的人,她想去哪儿都有人服侍着,并不太影响。
这一日,许久不曾见的霍如燕过来府中,说话间,顾玉磬总觉得霍如燕仿佛欲言又止。
顾玉磬开始还等着她问,后来见她一直不说,便忍不住了:“你是有什么事?咱们什么关系,你就直接说吧。”
霍如燕听了,犹豫了下,才道:“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怎么着,心里终究提着。”
顾玉磬有些懵:“什么?”
霍如燕看她这样,疑惑了:“你不知道?”
顾玉磬摇头,心里有些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害了眼盲,看不到了,许多事,都是周围人告诉她,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霍如燕看她这样,忙握住她的手:“没事,姐,这不是如今圣人病重吗,我听说——”
她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怕是就这两日了。”
啊?
顾玉磬大惊:“这是哪里的消息?”
霍如燕看她这样,顿时明白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当下越发蹙眉:“难道九殿下没和你提起?你看,你们府里,我这一路走来,可是多了不少侍卫,我能进来,这不知道过了多少关卡呢。”
在霍如燕看来,这必然是那位九殿下生怕自己的妻子有什么闪失,放了自己的亲信守着自己的府邸了。
顾玉磬心跳如鼓,她上一世和萧湛初成亲三年,才听说圣人龙体欠安,萧湛初话里那透出那意思,现在也才成亲半年,竟然都要发生了?
而且接下来的事情,是她重生前没见过的,她如今眼睛又瞎着,只觉得犹如行头在黑暗中一般,一脚踩下去不知深浅。
“你还知道什么,如今宫里头怎么回事?你都说给我听。”
然而霍如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这还想问你呢,宫里头怎么就回事,我哪能知道,如今我认识的,全都屏住气等呢,毕竟圣人那里之前都没放过话……”
她突地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对了,我听说,陈家的几个儿子,都已经回来了。”
陈家,这是皇后的母家,母家几个儿子回来,这显然是提防着怕有什么异动,随时做过准备了。
顾玉磬便不安起来,她觉得她家九殿下好可怜,没什么母族撑腰,黄贵妃那里是必不会帮他,他因为自己,连冯大将军府都得罪了。
万一他有个什么不好呢,那她怎么办?
她一下子就想远了,甚至连他若有个好歹自己必然殉情都想出来了。
第79章 为帝
霍如燕说了一会子话就走了,屋子里安静下来,顾玉磬却越发忐忑起来。
她并不知道原来圣人病重了,更不知道府里头早发生了许多变化,她所知道的,都是身边人告诉她的,那些自然是被萧湛初叮嘱过了。
她并不怪他瞒着自己,这也是怕她担心罢了。
但是被瞒着,一直不知道,突然发现原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心里还是有些难过,更多的是担心,怕万一有个什么。
他若是真出了事,那她竟是毫无心理准备地去接受,岂不是更难受?
这个时候,小惠儿过来了,问她要听曲儿吗,说今天有一个唱曲儿的小厮儿,声音好听得紧,顾玉磬摇头,随口问小惠儿:“外面那么多侍卫,怎么回事?”
小惠儿愣了下,之后才说:“也没什么吧,我也不清楚呢。”
顾玉磬便知道,果然是的,大家都在瞒着她,其实府里任何人都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她开始盼着萧湛初回来,她想和萧湛初说话,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也许问清楚并没有用,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茫茫,她很不安,仿佛站在半空中,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然而萧湛初并没回来,她一直熬到三更时候都没回来。
她根本睡不着,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支棱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外面风吹一下,她就疑心是不是他回来了,便起身喊人,如此折腾了几次,她知道,都是自己的幻觉罢了,其实他根本没回来。
她开始想着,也许第二日就回来了,但是睡了一觉后,他也没回来,只是派人回宫,说他极好,不用惦记。
顾玉磬平静地颔首,没多说什么,其实心里怕得很,她命人去唤她娘家嫂子,她想着,娘家嫂子定是知道什么吧。
不过派出去的人却回来了,说皇子府外面如今是有兵马把守,已经不让随便进出了。
这种事倒不是头一次了,顾玉磬到底深吸口气,淡淡地说:“那就算了。”
当晚,她做了梦,梦到了上辈子,她死了,飘荡在皇子府上空,看着那些人匆忙地进出,也看着黄贵妃提起萧湛初的续弦,她茫然地望着家门前那条路,盼着萧湛初回来。
便是化作鬼,她也不能烟消云散了,想等他回来啊。
她要给她绣一个什么东西,尽管她已经忘记要绣什么了,但她记得,她是要给她绣一个什么东西的。
那样东西很重要。
她听到了马蹄声响,看到那个骑马的他,狂风夹裹着他的墨发,扑打在他的脸上,她拼命地想看清楚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