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到刚才萧湛初给自己戴上的那玉簪,越发不自在,想着自己或许不该贪这一时,其实过几天也许也可以吧?何必这么急巴巴的,让人知道,成何体统?
不过又能怎么样呢,来都来了。
只好当做没这回事,装傻,反正那几位大人也不可能乱猜乱说的,谁敢的话,就让萧湛初去敲打他们好了!
只是被这么一搅和,她也没太有心情回去歇息了,便想起最近自己整治的各处,便道:“先不回去凤安宫,各处走走,后面御花园也去看看。”
她说的“看看”,自然和寻常人不同,她是眼盲之人,所以她的看,就是她负责听,身边的宫娥负责解释,比如这里宫墙如何,这里大小如何,这处都布置了什么。
顾玉磬也是最近想着宫中用度不小,想裁减用度,才想着各处转转,如今一边各处走,又听着宫娥给自己详细地讲,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想想这都是自己整治下的后宫,顾玉磬颇觉得自得,当下竟然也不觉得累了,继续往前走,到了一处,宫娥却是面有难色,言语犹豫。
顾玉磬纳闷:“怎么了?这是何处?”
宫娥只好道:“这是毓秀宫。”
毓秀宫?
宫娥没办法,只好回道:“是昔日黄贵妃所住之处。”
这位黄贵妃,竟然不是当今圣人的亲生母亲,又和人私通,败坏伦常,被关押在这里,姑且算是冷宫吧。
顾玉磬一听,恍然,这才想起来黄贵妃。
自从她当了皇后,这位黄贵妃直接就消失了,关于她的消息,不过是从别人嘴里提提罢了,她也就没当回事。
也是因为她眼盲,眼盲,又要操心那么多事,能想到的,能顾及的,到底有限,哪里还记得这个呢。
如今知道黄贵妃在这里,想起过去的事,倒是想去看看。
一时顾玉磬停了凤辇,由宫娥女官陪着,过去了冷宫。
其实这毓秀宫,以前是安置一些年迈的老才人什么的,后来便荒废闲置下来,无人打理,便荒草丛生了。
顾玉磬眼睛虽然看不到,但一走近,便感到此处的凄凉,谁能想到,昔日那个母凭子贵的黄贵妃,竟然沦落到这个境地呢。
因这里荒凉,难免有碎石枯草,女官小心地扶着她迈上了台阶。
黄贵妃意识到有人过来的时候,她正在低头缝补着自己破了的衣裳,一抬头,就看到了顾玉磬,那个戴了九凤金钗的顾玉磬,如今已经是皇后了。
她成了皇后呢……自己这辈子想当皇后都没当成,可望而不可及。
区区一个顾玉磬,怎么当上皇后的,还不是靠着自己的儿子,那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啊,就这么便宜了她!
黄贵妃想起萧湛初,几乎手都在颤。
她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狠心。
他小时候,那么乖,再大一些,虽然不爱言语,但在她面前也从来不说一个不字,谁曾想,他娶了那顾玉磬,整个人就变了。
为了顾玉磬,他竟然这么对付自己,狠心到如此构陷自己,将自己关押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黄贵妃瞪着顾玉磬,冷笑。
顾玉磬眼盲,哪里看得到,她只是听着里面原本有动静,如今却没了。
然而这看在黄贵妃眼中,却是居高临下的不屑:“顾玉磬,你便是为皇后又如何,若不是我养大了他,你怎么会有今天?你如今,倒是在我们面前耍你皇后的威风!”
顾玉磬乍听到这话,缓慢地将目光移到了那发声处,之后对身边的女官道:“门窗可是锁上的?”
女官恭敬地低首:“锁上的。”
顾玉磬:“检查下,然后你们可以退下了。”
女官恭敬地称是,之后带着宫娥重新检查门窗,确认无误,黄贵妃是不可能从中逃出,而皇后站在门窗外,即便黄贵妃发疯,也不可能伤到皇后半分。
检查过后,女官宫娥也都退下了。
一时周围变得安静下来,安静到顾玉磬可以听到旁边麻雀的叽喳声,荒草丛生的地方,无人打理,便有麻雀落了地来觅食吃。
顾玉磬脑中不知怎么就浮现出这么一个画面来,倒好像,她曾看到过一样,甚至恍惚中觉得,那麻雀一点不怕人,还会单只眼就那么看着人。
顾玉磬微侧首,挥去脑中画面,平静地望着黄贵妃。
“你如果想辱骂我,尽管来,你说了什么,我也不会在意。”顾玉磬淡淡地道:“我不会在意一个阶下囚说什么。”
顾玉磬这么一说,黄贵妃打量着她,之后便嘲讽地笑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想看我的热闹吗?行,我告诉你,你赢了,你走了狗屎运,你真行!”
黄贵妃的话带着恶狠狠,她紧攥住窗户,破旧的窗棂上灰尘扑簌而下,她是憋了太久了,看到了顾玉磬,忍不住发泄,将自己所知道的最难听言语说给顾玉磬听。
然而顾玉磬听了,却是一脸平静。
黄贵妃骂了一会,也是累了,大口地在那里喘气。
顾玉磬终于开口了:“他被养在你名下的时候,多大?”
黄贵妃盯着顾玉磬:“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玉磬:“就是想知道,你可以不说。”
其实就是想了解他,只听他讲,他沉默寡言,便是她设法问,也不过是三言两语罢了,不知道为什么,顾玉磬总觉得,那三言两语中,他刻意地略过了什么。
她也曾经找太皇太后说话,问起萧湛初小时候。
然而太皇太后知道的萧湛初,已经是在先帝那里崭露头角的。
她想知道一些他小时候的事,哪怕是从别人并不太友好的字里行间言语缝隙中也可以。
黄贵妃眯起眼睛,盯着顾玉磬,看了一会,突然笑了,倒是别有意味:“你竟然不记得了呢,我一直以为,你记得。”
顾玉磬心间一跳。
她应该记得什么吗?
黄贵妃知道什么?
她不自觉攥紧了袖下的手,不动声色地道:“我自是记得,但我就好奇,你当时,怎么好好地收了他,毕竟那个时候,他也不太讨喜。”
她如今掌管后宫,倒是有些历练,知道不能轻易让人看出自己的心思,黄贵妃果然并没怀疑,只是嗤笑一声,眸中泛起悲哀来:“若不是我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就这么没了,我何至于要去养别人的儿子!”
黄贵妃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带了颤抖的凄厉,像是寒风中颤抖的枯草。
第86章
匪夷所思?
听到这句的时候,她突然感到眼睛传来些许刺痛,心里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不真切,觉得自己那念头太过荒谬。
谭思文低头,喃声道:“你当时念叨着,说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说我要走了,我等不到你了。”
丝丝凉意自顾玉磬后背蔓延,细密快速地传遍全身,她眼睛越发痛了,她怔怔地看着谭思文:“还,还说什么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那是心跳几乎骤停后用尽全力挤压出去的句子。
谭思文想了想,又道:“还说谁毒了你,还有什么燕窝的。”
也是因为这个,安定侯夫妇吓傻了,当然也曾经暗地里找了民间名医来给顾玉磬看,看看她是不是中毒了,可是并没有,她根本不是中毒的脉象。
那个时候,只能以为是中邪了,私底下求了老和尚老道士的帮着驱邪,后来人家就说,顾玉磬这是被冤魂附体了,必须驱走才行,施法了不知道多久,总算是好了。
而顾玉磬听得这“毒害”和“燕窝”,那是再明白不过了。
她两脚发虚,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旁边的谭思文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她。
谭思文自然是担心,又怕因为自己说了这个,才让顾玉磬发病。
若是她再犯了当年的那病,那自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顾玉磬被扶到了旁边矮榻上坐下,坐下后,她茫然地想着,想着自己上辈子临死前的情景,之后呢,之后就直接成了十九岁的样子?
还是说,她其实最初的时候,是重生到了五六岁的自己身上,结果没能留住,才又到了十九岁?
如果这样,自己怎么不记得这段记忆了?
顾玉磬只觉得脑中仿佛打着一个死结,有一处卡主了,一段记忆被封锁了,她努力地想,却只觉得头越来越疼。
耳朵边开始嗡嗡嗡地响起来,眼前白茫茫的,她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最后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谭思文吓傻了,她连忙叫来了宫娥御医,宫里的人很快涌了进来,太医也来了,萧湛初得到消息,也匆忙从御书房赶过来了。
几名御医轮番诊脉,诊来诊去,却是说并没什么问题,说皇后一切都好。
萧湛初大怒,一切都好,怎么可能,一切都好,那她为什么不醒来,她病了,晕了过去!
御医又能怎么着,毕竟确实是诊脉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眼盲,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谭思文这个时候却是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当即上前,是以萧湛初摒退左右,萧湛初虽是盛怒,但谭思文是顾玉磬的嫂子,他知道姑嫂关系好,自然对谭思文多几分敬重。
当下摒退了众人。
谭思文不敢隐瞒,噗通跪下,便将事情始末都说了。
萧湛初听得心中大骇,仔细追问了当年种种,任凭他往日多么镇定,此时冷汗也渗上额间。
他素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是谭思文言之凿凿,且顾玉磬的昏迷实在是蹊跷,却是由不得他不信。
当下不敢耽误,秘宣安定侯夫妇进宫,说了原委,安定侯夫妇自也是惊得不轻。
当年之事,险些失了爱女,从此后再不敢提及此事,刻意隐瞒下来,对女儿处处骄纵,实指望着她能平安一生,不曾想,如今竟然又犯了,一时真是痛彻心扉。
萧湛初在最初的震惊后,却是已经冷静下来,详细地和安定侯府夫妇询问了当初情景,知道那是一个叫圆宁的和尚,是一个游方僧人,当时过来治顾玉磬,又详细地讲了当时如何做法,如何治好。
当安定侯夫人提起说,那圆宁和尚曾经在幼年的顾玉磬眼前点了两下时,便起了疑心:“难道玉磬的眼盲,本就和那和尚有关?”
安定侯夫妇本没多想,如今听得,面面相觑,自是后背生凉。
两个人仔细回忆,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下,只不过那个时候,两个人只以为这是人家做法,并没多想。
萧湛初神色冷沉:“这只怕是别有蹊跷。”
也许从顾玉磬眼盲开始,便已经落了那和尚彀中,如今务必找到那和尚,不然玉磬只怕难醒。
萧湛初顾不上其它,当即发下暗旨,皇家暗侍倾巢而动,寻找这位圆宁法师。
只是那圆宁法师哪里是那么好寻的,本就是游走四方之人,又不是什么高僧名人,天下之大,便是巍巍皇权,也有不到之处,是以寻了三五日,依然不见踪迹,萧湛初却有些受不了了。
他已经连着几日不曾上朝,政务倒是也处置,不过是让几位倚重的朝臣将要紧政事说给他拿个主意罢了,他白天时守在顾玉磬的床榻前,晚间便爬到床上来,搂着她一起睡。
她并无任何不妥,身体依然柔软,呼吸依然平稳,甚至发间透着的馨香都和往日无异,真得仿若睡着了一般。
萧湛初这么抱着怀中的身子,想着她到底是比之前纤瘦了一些,这几日,她不曾醒,只能喂一些粥食,好在也能喂进去,只是并不多罢了。
夜晚他抱着她,并不能入睡,将唇轻亲过她柔软的脸颊,他会想起定远侯夫妇说的话,说起她小时候。
真得是邪祟入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