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然似乎思索了片刻,道:“你可以凭这个消息和我交易一笔,可若是靠这一个消息就想与我合作,云小姐,这不够。”
第10章 那阿烨就不担心我?……
他的回答在云泠意料之中,她淡淡一笑,道:“你可以叫我云泠。我说了,这个消息只是代表我的诚意。”
“我真正要和你交易的,是时机。”
“你们经商之人,想必比我更清楚,一个准确的时机能带来多么丰盈的回报。”她笑道。
她前世擅长吃喝玩乐,长安城什么时间风靡什么东西,云泠了若指掌。她知道什么东西最好卖最能挣钱,这就是她与乌然合作的本钱。
“你从西域而来,可知道有一个叫若羌的地方,盛产一种毛罽,质地如毡毯,很是名贵。”
“若羌。”乌然的眼神晦暗不明,“难得云小姐会知道这个小国家。可是您说错了,若羌毛罽虽好,可大夏贵族喜丝绸锦缎,毛制衣物从不曾入您夏国人的眼,更谈不上什么名贵。”
“我说的名贵,是将来。”云泠自信笑笑,“不如我们就先做一个小交易,若是如我所言,你便与我长期合作。就看你敢不敢赌。”
乌然手撑下颌,偏头看着云泠,异色的眸子就那样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云泠,云泠也不惧,杏眼一弯,笑着回望。
“云小姐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行,那我就陪您赌一把。”
“那咱么四六分成?”
乌然勾起一抹笑,“若云小姐真能猜得那么准,五五分成也无妨。”
从长安西市出来时,日已西斜,街上挂着一盏盏红灯笼,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气。
路上积雪还未化完,天边又有雪缓缓飘下,给火热的长安笼上一层静谧的氛围。
“哇!又可以堆雪人啦!”稚龄童子不懂事,欢呼雀跃着四处呼朋唤友。
北方边境的哀鸣半点传不到长安百姓耳中。
在这样和乐的氛围中,她忽然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所谓前世记忆,会不会只是她的黄粱梦境?也许明天哥哥并不会奉旨出征,更不会有战死沙场的可能。
思及此,她都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幼稚得可笑。
人声依旧鼎沸,云泠的思绪却逐渐飘远,攒动的人群在她眼中变为灰色,看不分明。
只有那一个熟悉的影子是带了色彩的,正拨开人群,步伐坚定地向她走来。
是云烨。
十三岁的少年,个头已经窜得比她还高,似一棵幼松般挺拔。
“小姐,师父和大哥都回来了,我来接您回去。”每次云泠偷跑出来,都是云烨负责来寻她。
这小子,称呼父亲和哥哥都如此亲近,怎么就总是这么规矩的叫“小姐”?云泠有些不满。
“说了多少次,别叫小姐了,听着生分。”
云烨默了片刻,回道:“不叫小姐叫什么?”
云泠莫名想起前世听到的那句“阿泠”,有些耳热。她也不知叫什么好,便胡乱回道:“随便你。”
云烨道:“那便还是小姐。”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云泠心中有事没有开口,二人间便只是沉默。
明日即要去面对自己既定的命运,她心中不无慌乱。莫名的,她觉得云烨能给她一个解答。
良久,云泠轻轻问:“阿烨,你觉得人能和自己的命运斗吗?”
“何为命运?”云烨声音带着少年人变声时的沙哑,“被亲生爹娘抛弃,被养我的人卖给人牙子,这都是我的命,是别人眼中的死路。”
“那又如何。我偏要为自己挣个活法。”
他人生的前七年是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云泠哑然,心中反复默念着,就算是死路,也要挣出活法吗?
是了,瞻前顾后有什么用?不如拼尽自己的全力去搏一把。
她一直郁塞的心突然豁然开朗,眉间的愁绪散开,杏眼弯弯冲云烨露出笑容,嘴角漾起梨涡:“阿烨,我们回家。”
永庆十二年,除夕,镇北大将军云阳奉旨点兵十万,赴边城抵御北狄侵扰。镇国侯云严昭奉旨驻守长安,协助丞相何文处理雪灾带来的流民问题。
云烨年少,留守家中。
大军开拔次日,冬儿按照云泠日前的吩咐,将她留下的信件交与俞白英。云泠信中只说自己要秘密去做一件事,乔装随军出征,叫大家不要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女子参军为军法不容,若是此次队伍中只有云家手下的队伍还可能好说,可此次出兵仓促,圣上从卫尉何源手下调了三千官门内屯兵做增援,事情一旦被揭穿,云严昭纵是再宠爱云泠,也护不下她。
云严昭肩上压着流民一事,皇帝日日催得紧,何文又处处使绊子刁难,他实在是分身乏术,抽不开身。
“师父,我去寻小姐。”
云烨立了军令状,稚拙的字七歪八扭地写着:
“如若小姐有事,云烨提头来见。”
云严昭望着眼前的少年良久,终是叹道:“烨儿,师父只能信任你了。”
少年沉默点头,披上铠甲,打马向北,一路朝行军的方向追去。
*
“林云!你小子是不是又在偷懒?”
老伍长抱着一捆马草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一脚踹向云泠后背,将她踹得一个趔趄,险些就要栽倒到马食槽里。
“磨磨蹭蹭的,就让你喂个马,怎么这老半天还没喂完?”
云泠用手背擦擦脸上的灰土,平静地扶着食槽稳住身体,躬身蹲下来继续料理马草。
“真不知道要你们这些少爷兵来有什么用?做事拖泥带水的,打起仗来没一个敢往前冲,一群没用的家伙。”
云泠充耳不闻,脸色都没变一下,继续忙着手上的活。
见这人被骂也没个反应,老伍长自觉没趣,“呸”了一声后就迈着步子走了。
从云泠化名林云混进粮草营,已过了半个月。
如她所料,云家军和从萧卫尉那里调过来的三千屯兵互不认识,也互看不顺眼。屯兵多是少爷兵,娇气,怕上战场得很,便一窝蜂往粮草营这样的后方部队跑。
云阳虽不满这三千屯兵全无军人血性和纪律,但卫尉何源是何丞相的人,两方的人若是起了冲突,小麻烦就要变大麻烦。
反正也没指望靠着这三千人打仗,云阳便让手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巴不得这些少爷兵全躲后边去,不要影响他们前线冲锋。
趁着这个混乱时候,云泠便乔装混了进来,云家军的伍长只当她是从前线队伍里跑回来的屯兵之一,虽日日不给好脸色看,但并没觉察到任何异常。
云泠进这粮草营,一是因为主力队伍编制严明,士兵之间相互熟悉,多一人少一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根本混不进去,而粮草营这边的管理足够混乱,能让她不被发现。二则是因为,前世粮草营失火一事是云阳兵败的楔子,她要救回云阳,就先得阻止失火一事发生。
等云泠终于料理完了马草,手早已冻得没有知觉。
她徒劳地朝手上哈了口热气,搓搓通红的手指。
越往北走,雪就越大,队伍行进得便越缓慢,原本行军半月能到的边城,如今还遥遥望不到踪影。沿途常见到成群结队的流民,同样迈着艰难的步子,朝长安的方向走去。
谁人心中不是盼着早日春暖花开呢?
结束了一日行军,队伍沿道路扎营休息。
云泠还在忙活着搭建营帐,老伍长就又骂开了,这次却不是嫌他们几个动作慢,“你们几个,滚过来集合!”
几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不明所以的神情,手上拿着的家伙事一时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老伍长是个急性子,看他们动作缓慢,养手抓了根烧火棍就要过来打人。
“住手。”这声音并无太多情绪,却平白有不怒自威之势,老伍长立刻就应声收住了手,连声迎着退到一旁。
云泠听见这声下意识回头躲避,心中暗道不好:竟是阿烨!
云烨身着银色锁子甲,肩披红色披风,原本带着少年稚气的脸庞清癯了不少,眸光微沉,俨然已有几分运筹帷幄的将军模样。
云泠几人被老伍长要求站成了一排,他悄声吩咐道,这位是奉镇北大将军之命进行全军巡视,让他们几个都清醒着点。
他目光淡淡从他们脸上一一滑过,云泠不敢让旁的人瞧出异样,面上淡定心里则疯狂呐喊,希望云烨千万别揭穿她的身份。
云烨像是没认出云泠一般,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我接下来要继续巡视,需要一个人领路。”他随意指了指云泠,命令道,“就你了。”
云泠连忙点头。云烨没当场拆穿她已经是万幸了,现在他肯定是在找时机想单独聊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大半个月没见,云泠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云烨这个闷葫芦先开了口:“师父和师娘都很担心你。”
这在云泠意料之中。
乔装入伍这个决定,她谁都没告诉,因为不知从何说起。她总不能说自己知晓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所以要赶在一切之前去阻止吧?
云烨的话她接不下去,便故意问道:“阿烨就不担心我?”
她本想逗逗云烨,看他害羞,可没想到少年站定了脚步,就那样直视着云泠。他的眼底似有激烈的情绪在翻涌,可他终究只是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第11章 所以我这是,被阿烨教训……
“你要秘密去做的事,是什么?”
他一直记着,云泠信中说此次行动要秘密行事,所以在连夜快马加鞭追上云阳的队伍后,他只和云阳说自己是奉云严昭的命令来随军历练,云泠的事只字未提。
虽然心中焦急,却一直没有大张旗鼓的寻人,而是借着巡视全军的名义,将这十万人一人人的看过来。
直到今日,他终于又找到了她。
军营行军半月,云泠瘦了许多。
云岭摇头,“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但我暂时还不能离开粮草营。”
云烨没再追问,目光突然定在她的手上,“你的手,你受伤了。”
“啊?”云泠看看自己的手,天气寒冷,皮肤被冻出了小裂口,再加上她平日干的都是些喂马扎营的粗活,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到她自己都注意不过来,随意笑笑,“没事,小伤,明天就好了。”
云烨皱眉,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云泠一眼瞧出这药是母亲所配。
在营中走动,人多眼杂,他无法亲自替云泠上药,只能避过周围人的视线,将药递给她,道:“明日好,今日就不痛了吗?”
云泠有些哭笑不得,当初云烨受了伤不当一回事,她就用这话训了他,过了这些年,他居然还记得。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记仇的。
“所以我这是,被阿烨教训了?”她试探问道。
“……不是。”
“你晚上都是如何休息的?”云烨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