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无澜的几句话,裴郁卿再看向她时,秦书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底最隐晦冷冽的杀意。
他如今只是裴大人,不了解秦书,不懂得令珩。若不说清楚,跟他绑在一条船上,他真有可能盘算着杀了她。
秦书看着他,毫不畏惧地倾身靠过去,几乎整个人扑在他怀里,裴郁卿下意识抬手揽她腰身,秦书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离他咫尺。
香薰球隐隐缭绕着沉香,环绕在两个人之间。
少女淡幽惑昏的体香萦绕在呼吸间,若有若无,勾人心魂。两个人几乎就要碰在一起,裴郁卿目光平静地垂目看着她的眼睛,秦书眼尾带笑地回视,“裴大人。”
她开口唤他,继续靠近,唇几乎就要贴到他的,清软的嗓音漫不经心,似情人呢喃一般对他道,“我看到你的杀意了,不乖哦。”
秦书说完,退了一点,少女柔弱无骨的手抚在他颈后,乱人心智。裴郁卿看了眼她粉泽润软的唇,揽在她腰上的手忽然用些力道,她一瞬靠他更近,温软香玉的身子蓦然完全落入他怀里。
叫一个小丫头给调戏了,他上卿大人的脸还往哪儿搁。
裴郁卿眸华素来妖媚,特别是他有心勾引,简直如妖孽,逃也逃不开。
秦书险些就落荒而逃了,好在她这几十年和他相处不是白搭的,若换作上辈子的小女孩,早就被他勾的五迷三道,看也不敢看他了。
她暗骂了他一声死妖孽,镇定地敛眸回视他。
“微臣当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殿下。”裴郁卿视线巡梭,落在她眉眼,嗓音清泠冷月,“不过看来殿下调查微臣,查的很彻底。”
秦书闻言弯眼笑了笑,微微歪着脑袋看他, “裴大人,我对你的了解,远胜你自己。”
“如今的朝堂看似中兴,实则早已败絮其中,溃腐于内。若非陛下以上卿制衡太子,只怕这天下早已易主了。文武百官,在其位不谋其政,早已成了权贵熏心的党臣。想我大郢祈顺最初承前朝而来的盛世,竟渐步油尽灯枯。”
“以一颗忠信臣子心,是走不高的。所以裴大人,只能以阴狠佞臣手腕,保忠臣赤心。”
他怀里的少女,一字一句撕扯开他心底深处最暗沉的角落。她是什么?神灵,还是尘仙。这样一双干净明澈的眸子,如深湖平波一般,敢叫她说出远比他自己还要了解裴郁卿的话。
以佞臣手腕保忠臣赤心,一句话如锋刃劈开最深的暗夜,刺目而来最强烈的白光。裴郁卿心口仿若有什么猛然漾开,再难平复。
只有人说他一条路走到黑,从没人说过他有光。
裴郁卿眸色郁沉,他微凉的手抚上她细嫩的脖颈,这样柔弱的身子,他只要稍一用力,她就会死在他怀里。她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将这些话抛在光下,当着他的面说。
秦书感受到他的手,笑意不减。
即便是这样随时会生杀意的裴郁卿,她也不怕他会伤她。
秦书低头,额头轻靠在他肩颈。
缓缓开口,“裴大人,夜路不好走。我若嫁给你,上了你贼船,怕是就下不来了。我说我想清楚了,就是做好了与你同行的准备。大理寺、秦大人、纳兰令珩......都将是你的麾下棋。若是连夫妻也要防备,我真怕你太累了。”
秦书闭上眼睛,有些倦意地低声道,“裴郁卿,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再走一遭。”
这一次,我会护住你。
要你平安长宁。
*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三色为矞,鸿禧云集。裴氏上卿,才德起于翰林,清约闻达朝野,经明行修,忠正廉隅,弱冠经年无有妻室。皇族令珩,卫宁长公主之后,行端仪雅,礼教克娴,咏絮之才,今及芳年待字金闺。拜卿为相,而尚公主,良缘缔结,鸾凤和鸣。
秦书接到诏书,看了三遍。
这情景,还真是熟悉的不行。上辈子接到这赐婚诏书时,简直觉得自己就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她轻笑了声,随手放下诏书,倒在扶摇椅上晃啊晃。
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吃着茶点。
昨夜因为要同裴郁卿谈话,特叫马车多绕了一些路。缓缓荡荡,暗香阵阵,她最后竟然靠在裴郁卿怀里睡着了。
是他给抱回来的。
老夫老妻了,她倒是不害臊,就是后知后觉方才有些自省,不该太过张扬地勾搭裴郁卿。少男之心毕竟脆弱,万一被她搅动了一池春水可怎么好。
虽说裴郁卿不是声色可动之人,可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她上辈子也不傻,他们两个人再寡淡无意,她也能感受到裴郁卿对她不是毫无情义的,再怎么放不下叶檀,他也还是喜欢她的。
可他有束缚情困,她有自己的傲气。
两个人谁也不是会低头的那一个,于是就这么过了半生,走到了同死的结局。
死前他欲替她挡剑,虽说他那身子也羸弱半死了,挡不挡的也没差。
但是,还不赖。
第9章 绕道上卿府 上卿大人可想我了?
陛下大方赐了一座公主府后,秦书好好拾掇了一番。上辈子她在公主府待的时间也不多,待字闺中时有秦府,嫁给裴郁卿之后有上卿府。
而公主府她修整之后,也只在和裴郁卿吵架或是不想见他、太讨厌他的时候,才会独自去静一静。
秦书知道陛下是想弥补自己,所以借机随随便便地给了她一座府邸。
公主府因为大多时候是座空宅,所以下人也不多。府上一草一木,入眼方泛起一阵阵熟悉感。
去过府邸后,秦书乘马车准备回秦府。她咬着牛肉干,手上翻着本闲书看,半路马车忽然停下来。
司音坐在外围车架,侧身掀了一角车帘,看进来禀报道,“殿下,前方百姓围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路给挡了。”
秦书翻了一页,随意应了一声,“你去看看。”
“是。”
司音说完跳下车,去前方人群聚集处挤了半晌,说了无数句‘借过‘,总算穿到了里层,看清了发生的事情。
此处正是莳香馆门外,两位公子皆是锦衣玉带,看上去便家世不凡。一眼看过去的那位蓝锦公子,身边牵着一位清扬婉兮的娇纱裙美人。
“陈启,我警告你,放开攸宁姑娘!”
“徐楚帆,攸宁姑娘已经是我的了,要说几遍你才听得懂?”
徐楚帆......
司音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
“你放屁!攸宁姑娘早已经答应许我!”
“你来晚了,攸宁姑娘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陈启说着推了一把徐楚帆,“你给我让开!”
美人蹙眉涟涟,情意绕深地看向徐楚帆, “徐公子......攸宁已经是陈公子的人了,徐公子莫要再为了攸宁如此,公子身份尊贵,攸宁不值得的。”
如此眼神和一番似有情别离的话,更令徐楚帆认定了是美人是被迫无奈。
“攸宁姑娘,你定是被他强迫的对不对?”
“徐楚帆你给我滚!”
世家公子争夺美人的戏码素来是坊间茶余的谈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凡其中一个动了手,场面必定就不可收拾。
两个人打了起来,也无人敢拦。
司音视线被前方的混乱挡住,看不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尖细的嗓音喊着‘别打了’,像是莳香馆的妈妈。
派出来拉架的人也未能阻止两个人争打到死去活来的架势,陈启被徐楚帆压制在地上,掐着他的脖子。
知道了发生什么,就没有看热闹的必要了。司音有些烦躁,想回去禀报殿下,却被拥挤的人群围着脱不开身。
往外拼命推搡着挤人的时候,猛然听到有人大喊,“杀......杀人了!”
“出人命了!”
......
紧接着一阵喧闹混乱不堪,围观的人乱七八糟地成群散开。司音被人潮推着愕然地回头看了一眼,徐楚帆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脖子上插着一支簪子。
尖叫声嘈杂充斥,陈启跌坐在原地半晌,直到有人来要抓住他,他才一把推开那些人,跌撞狼狈地逃离。
司音没再久留,连忙回去。
秦书听到外边乱糟糟的,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约听到了‘杀人’之类的......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
司音及时回了马车,“殿下,莳香馆门外出人命了,我估计府尹的人马上就到。”
“发生什么事了?”
“世家公子抢美人呗,不过出人命的还真少见......”
秦书脑海里闪过什么,可这件事情她并没有印象。
“你可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
司音想了一下,只记得那个听上去有些耳熟的,“其中一个叫......徐楚帆。”
“徐楚帆?”
徐尚书的儿子。
“杀人的那个是不是叫陈启?”
司音愣住,“殿下怎么知道?”
她竟然还知道哪个是杀人者,哪个是被杀者。
秦书一扔书上的闲本子,推着司音出去, “走,去一趟上卿府。”
“啊?”司音回头看她,怎么忽然要去上卿府,“殿下,您和上卿大人在成亲前不能见面......”
“哪儿那么多破规矩。”秦书毫不在意地挥了下手,“快去。”
司音欲言又止,还想开口劝两句,顿了一会儿还是算了。殿下性子倔,说什么也没用。
原本要回秦府的马车绕路去了上卿府,彼时裴郁卿也刚回府不久,椅子还没坐热乎,就听人禀报说殿下来了。
他愣了一会儿,放下正要喝的茶起身去前院。
再过七日便是婚期,按传统礼制,本不该见面的。其实他对这些莫名的传统也不以为然,她倒更是丝毫不在意。他对自己的未婚妻,到底是知之甚少。
虽然不知道她来干什么,但肯定不是因为想见他。
秦书走了两步就遇到迎面而来的裴郁卿,身上还是玄紫官服,他走近之时,一边抬袖揖礼, “见过殿下。”
她不知有多久没见过这样规矩朝他行礼的裴郁卿了,弯唇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素手隔着衣袖抬了下他的手腕,“起身。”
裴郁卿目光捕捉到了一瞬即过的纤纤玉手,抬眼看向她,见她似乎心情不错,唇边也携了丝笑意,“殿下怎么来了?”
秦书一边抬步漫走,偏头认真看了看他,单纯道,“来看你啊。”
裴郁卿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那带着隐隐笑意的眼角,清楚地写着‘不相信’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