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四处摆着点心吃食,酒肉果脯,应有尽有。
静嘉正拉着裴郁卿寻好吃的,秦书看着她出神一瞬,目光微凝。
即便这辈子不想理那些乱糟事,静嘉何其无辜,她无法坐视不理。
秦书思忖片刻,过去喊她,“静嘉,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静嘉回头看她,难得好好说话,“有话就说嘛。”
裴郁卿看了眼秦书的神情,颇识眼色地回手道,“微臣先行告退。”
“别。”静嘉拉着他的衣袖,诚恳道,“裴哥哥有什么不能听的。”
她无意避开裴郁卿,秦书无奈作罢,静嘉这会儿正是对裴郁卿一心不二的时候,她若是把他赶走了,这小妮子估计连话也不肯听她说了。
反正此事也无关朝政紧要,裴郁卿听就听吧。
他在也好。
既然有他在,秦书便直接看向裴郁卿道, “裴大人可认得靖侯世子许辰良?”
裴郁卿没料到她忽然问自己,微愣了一瞬,缓过神道,“自然认得,靖安侯乃先帝所封,虽是个虚职,名望却也不减。”
“是,许辰良仗着这个封号,干下的混账事也不少,我想裴大人也清楚。”
秦书说着看了看静嘉道,“静嘉公主乃皇后所出,陛下也爱重。若成了她的驸马,裴大人觉得,会有什么好处?”
裴郁卿看向静嘉,顺其自然接话道,“自然不会徒有驸马虚称,如今新编的庆川军,尚未有归置。”
他说完,似了解到什么,微微眯着眸子看向秦书。
好歹也是二十年夫妻,见他这副表情,秦书便知道他明白她想说的话了。
她正色回望他,“所以,裴大人可有良计?”
“我如何知晓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静嘉公主无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是吗。”
静嘉听他们一来一往地说话,一句也没听进去。不高兴地扯了扯秦书的袖子,“喂,你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吗,怎么跟裴哥哥聊上了!”
秦书眼风扫向她,“我同我未来夫君讲两句话怎么了?”
“你......你不要脸!”静嘉气的跺脚,愤愤咬了一口花糕,“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庆川军,什么靖侯世子?”
裴郁卿原本微凝的眸子被她一句‘未来夫君’漾的有些散,他虽知道她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了同静嘉置气,可还是不免波及。
他垂眸沉默,秦书回头正要说什么,却瞥见他耳根有些不明显的晕红。
他......他不会是害羞了吧?
秦书纳罕地瞧着他净敛的眉目,心下悄悄滋长莫名的情愫。
哪怕是上辈子,她都几乎没见过几回他这样的时候。只在大婚之夜,还有每回她不留余地调戏他时,才见他白皙的耳朵悄然泛红。
虽面色不改,但她摸清了他的脾性,见他害羞,就更不放过他了。
再后来,她便再没有同他说过半句调笑的话。他们之间的相处不知不觉间早已成了毫无温度的君臣官谈,没了丝毫鲜活之气。
百转千回,秦书蓦然失神,眼前这个裴上卿,即便权倾朝野,手腕狠厉。
可仍是少年。
她倒是忘了,他年轻时的模样性情有多吸引她。
秦书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蹙眉自责。她好端端的说什么‘未来夫君’,以后再同静嘉置气,可不能拿他作码了。
她心理年龄可不比她表面的妙龄,眼下见裴郁卿这样清白少男被调戏的模样,陡然生出了几分罪恶感。
阿弥陀佛,无心无心。
老牛吃嫩草最是使不得,使不得......
秦书移开视线,看着静嘉迁怒于她,“你这么笨,说了你也不明白。”
“纳兰令珩!你一天不跟我作对就活不下去是不是!”
“是又如何?”
静嘉怒嗔她,转向裴郁卿告状,“裴哥哥你看她。”
他抬眸,目色潋明。
秦书不防撞进他眼里,心悸微震。
该死,他看她做什么?
还用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真当她心智坚定不成?
裴郁卿见她不好看自己,唇角微勾,对静嘉道,“我和你嘱咐几件事情,你牢牢记住。”
静嘉点点头,“裴哥哥说的话我一定听。”
秦书闻言不觉哀叹,还真是个没良心的死丫头。
不过也好,她现在这个年纪目光都是长在裴郁卿身上的,在静嘉耳朵里,他说的话一定比自己说的要中听。
秦书漫不经心地挑了串提子,拿在手里吃。
前世
靖侯世子设计静嘉,以无耻手段毁了她的清白。最后因为一句可笑的女子贞洁,掩盖了此事,将静嘉下嫁给许辰良。
那时候秦书无论怎样替静嘉讨要公道,都抵不过他们所谓的贞洁。
分明是受害者,却成了最见不得光的人。一个清白干净的少女,被最肮脏的手段构陷,却还要委身嫁给这个伤害她的人。
秦书无法想象当时静嘉到底有绝望,因为连她都被周遭的舆论压的透不过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许辰良这样的无耻之徒真的可以得偿所愿,更不明白为何所有人都将女子贞操看的比她们的性命还重要。
而后来秦书发现,在这个世道,不止外人,连一个女孩子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贞洁比高过性命。
她曾对裴郁卿说过,若有人敢将这般肮脏下作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她哪怕遍体鳞伤挫骨扬灰,也要叫对方尝遍百苦,千刀万剐。
凭什么以自己珍贵的生命,给伤害自己禽兽不如的东西殉葬?
而上辈子,哪怕静嘉誓死不嫁,身为皇室子女,为了所谓的皇室颜面,怕是连自家人都要逼她。
秦书翻去过往种种,垂眸望着一地的光影。
不知是月色还是灯火。
她说过此生要让自己过得开心。
想要拒婚,想要换一种活法。
一次次想要逃离原来的轨迹,说到底,是她害怕,是她在逃避,是她不敢再像上辈子那样为了自己心底的暗光而义无反顾地豁出去。
她好像觉得只要远离了裴郁卿,就可以换一场人生。
可她甚至忘了,重来一次,她还是秦书。
也依然是纳兰令珩。
她所有的憧憬期望,她的理想,都没有变。
上辈子为了这些同裴郁卿携手半生,此生她明知可以改变,难道可以做到坐视不理吗?
未来所发生的事情,若在她所掌控的范围内,她如何好好当一个心无杂念的少女,过一番安稳无虞的人生?
即便不嫁给裴郁卿,或者直接假设嫁给了温庭之,亦或是别人。
她就能不理这世间这些令她窒困的条教,不去做她上辈子没有完成的事吗?
她携带所有的记忆回到这里,难道真的可以,拂去一切,只过另一番平淡人生?
思绪愤愤,光影浮华。
一切在她眼底浮光掠影,惶惑困顿,豁然开朗。
秦书不知道问了自己多少个问题,又驳回了多个答案。
最终化作了一声轻笑,通透豁达,也无可奈何。
第8章 如果你愿意 这一次,我会护住你。……
静嘉公主生辰夜宴,裴郁卿一策,将计就计。设计许辰良,将他欲对公主不轨的意图坐实,陛下由此夺了靖安侯之封,靖侯教子无方,念其氏族军功,不累其父,只判许辰良流放沧幽。
原本秦书想,只要护好静嘉,不让她落入许辰良的圈套就好。可裴郁卿说,许辰良不过是太子觊觎庆川军的一步棋,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一计,肮脏手段远是防不胜防的。
斩草除根,这是裴郁卿上辈子也教了她许久的道理。她同他比起来,实在优柔寡断了许多。
秦书将华容道送给了纳兰忱,他果真很喜欢。给静嘉的礼物是一颗夜明珠,她向来就喜欢这种漂亮又不实用的东西。
而陛下趁此机会,口是心非,十分不情愿地通知秦书,他送了她一座公主府作为嫁妆。
生辰宴结束,夜色已然深暗。
分别之后,一时间只剩了裴郁卿和秦书两个人。
裴府和秦府并不顺路,但秦书有话要和他说。裴郁卿目送她上马车之后,见她掀开了帘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裴大人,这夜深人静的,你放心我一个人回去?”
裴郁卿默了默,便瞧她放下帘子坐了回去,嗓音懒懒的传出来,“送我。”
公主殿下有令,不敢不从。他招呼自己的马车跟上,随后坐上了秦书的马车。
她怀里抱着个小小的香薰球,暖香阵阵,弥漫四处。秦书静静看着坐在她左手边的男人,目光放肆地巡过他眉眼鼻梁,将这张误人终身的脸打量了个遍。
裴郁卿能感受到她如炬的目光,抬眸看向她,“殿下可是有话要和臣说。”
秦书不可置否地扬眉,理直气壮道,“你我早晚是夫妻,本公主自然得多多了解裴大人。”
她低头摆弄香薰球上的坠子,“裴大人,这段日子本宫想了许久,思虑良多。”
“大人......唉,要不然,成亲就成亲吧。”她无可奈何地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是说裴郁卿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裴郁卿认真看着她,开口问,“殿下,此番答应,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他目色如夜,掠影暗邃,秦书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息,“没关系,实在不行,我们和离就是了。”
还没成婚她就提和离,倒真是会说话。
裴郁卿收回目光,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秦书欣赏了一会儿他膝上干净漂亮的手,勾唇道,“裴大人,我今晚是想和你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她语气散漫,神色却认真,“这门婚事,说白了不过陛下眼里朝政上的制衡手段。我原本不愿意,是因为不想被牵扯进来。”
“如今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也就不负隅顽抗了。我的父亲,也就是秦大人,为人忠正廉义,从不攀附党羽。所以,才会成为裴大人想要招揽给信亲王纳兰忱的纯臣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