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解风情,不给面子。
秦书摸了摸鼻子,依旧理直气壮,负手走在前头。裴郁卿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这副似乎闭着眼睛都对上卿府轻车熟路的模样,眉眼微凝,她不过才来了一回,怎么就这般熟悉?思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于她记性好。
她径直行过平桥,要去的是湖上小筑。
难得和他单独相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前所站的是一个崭新的裴郁卿,他干干净净,没有那些他们共同经历的糟心的过去。她每回见到他,还挺开心的,甚至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她喜欢了一辈子的裴郁卿,不就是这个吗。
秦书想着又看了看他,他方才不解风情,她觉得有些失败,不甘心地又问他道,“上卿大人可想我了?”
她问的明确直白,裴郁卿垂了垂纤浓的睫羽,反问道,“殿下来府上,可是因为想臣了?”
秦书微挑了挑黛眉,没想到他竟然问了回来。照他这会儿的性子,该是直接回一句有意无意的‘想’字才对。
不过他一个清白少年,才撩拨不倒她。
秦书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自然。”
她真诚道,“我方才思念大人的时候打了个喷嚏,想着许是裴大人也在想我,就来了。”
裴郁卿不抬眸,看不到他眼底的眸光。
他偏神地想,她不爱自称‘本宫‘,许是和身世有关系,也没有自幼皇族娇惯出来高人一等的傲慢。
分明知道她是胡言乱语,故意说这种话撩拨他,可还是忍不住乱了心神。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偏偏不知羞怯为何物,从应下婚事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如今,他已然不知道那个悄悄查他底细,女儿节宫宴遇他行礼惶措逃走的少女,对他到底有没有情意。
“即是如此,那臣也思念殿下。”
他好像颇勉强。
秦书盈盈嗔他一眼,恰似一副郎无情妾有意的景图。
不知不觉走到了湖上小筑,亭下有木桌竹椅,秦书熟门熟路地坐下,真真假假地说道, “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了世家公子抢美人的戏码,许多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挡住了去路,于是只能绕道来上卿府寻郎君了。”
她终于说了实话,裴郁卿眼尾微扬,在她对面坐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看来殿下说思念臣,是句假话。”
秦书手背托着小巧的下巴,仗着少女俏丽容姿靓生生地直视他拽人沉沦的眼睛。她嗓音娇软,没了平日的清丽淡淡,“才不是,绕路是真的,思念大人也是真的。”
诚恳的目光和语气,秦书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惹人爱惜的小女子。
“殿下若再这般调戏微臣,想问什么,臣可就不答了。”
裴郁卿一语道破她另外一层小心思,秦书看着他,笑意保持了一会儿,随即消失无踪。索然地怨睇了他一眼,“大人真是不解风情,看来婚后生活还真是值得担忧。”
他好像忽然变得有些了解她了,这妖孽,果真是察人如蝎,好像轻而易举就能看到人心。得知自己许是之前判断错误,知道她不是单纯天真的小姑娘,就开始和他打太极了。
桌上有茶,秦书倒了一杯开门见山地问, “好吧,我是想问,世家公子抢美人的这出戏,可是裴大人编的?”
其实她也只是猜测,上一世这个时候,她还只想着和裴郁卿勾搭,哪里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
只不过徐楚帆这个案子,她有印象。
父亲因为这个案子,可谓得罪太子颇深。
“殿下为何这么认为。”
裴郁卿随意回了一句,也倒了杯茶喝。
因为我太清楚你背后实力了......
秦书在心里默默答了一句,天真烂漫地扬了个笑意,信口胡诌,“我猜的。”
第10章 许诺 臣也要殿下的承诺。
裴郁卿当然没那么单纯,真相信她是猜的。他如今虽看她像一团迷雾,越探究越白茫茫地一片令人难察,但只凭她那夜在马车里对他说的那番话,却足以令他深深信她。
很危险不是吗,这样了解他的一个人,该杀了才是最正确的。可这个念头越是浓烈,另一个想要接近她,靠近她,了解她的念头,也愈发浓烈压下来,她是令人无法抗拒的存在。
他身在此位,能信任的人少之又少。可对秦书,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份自心底深刻的信任是哪里来的。他竟信她,信她不会背叛自己。
“一个是太子的棋手,一个是太子不可或缺的言官,真是一出大水冲了龙王庙的好戏。”
秦书牙齿微抵着瓷杯,感慨裴郁卿的手段。
这两位虽身居要职,膝下公子却还尚未走仕路,自家父兄究竟为谁办事,在朝堂上敌政如何,都不曾参涉,说白了就是高门府第的纨绔子弟罢了。
裴郁卿不意外她能明白其中的辗转,抬眼饶有兴致地问,“那殿下猜猜,太子会保谁?”
上辈子这件事儿秦书完全不清楚具体,这会儿他问,她也来了兴趣颇认真地想了想,“此事不比一般的命案,一个吏部尚书一个言官,两边都不好得罪。”
秦书转着空茶杯,素手撑着玉皎的额鬓,轻笑了笑,“陈大人之子陈启当街杀人,若是太子想保住这一颗朝上弹劾有力的棋子,三法司里边,大理寺卿这一关是绝对过不去的。”
大理寺可谓是秦大人的完全掌控,暗线算是直属陛下,可比拟镇抚司。这许多年若太子有法子将秦关从位置上拉下来,哪里会等到今天。
“保吏部就相对简单些了,不过徐尚书膝下为此一子,这件事儿,难办的很。不管结局如何,太子必然要折损股肱。”
裴郁卿静静听着她说,眸华好比亭下澈湖,她能分析的这般透彻,意外有之,欣赏有之,动心有之。
他脑海又拂过女儿节消失在径路的裙袂,少女诧异含露水的眸子同眼前眉间矜稳风华的娇颜容姿重叠。她好像从最初,就令他无法抗拒。
“不过我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清亮的眸子蓦然撞过来,裴郁卿沉深微凝的目光被她看的一清二楚。
秦书心口微热,愣了一瞬。
这个眼神她熟悉的......
裴老东西那时候,也这样看过她,在他们同死的冬夜,在他情动之时......
捏着瓷杯的手紧了紧,他干嘛这样看着她......
上辈子的裴郁卿在她看回去时,自会不露痕迹地隐去这样的目光,可现在呢。
现在这个风华正茂的裴上卿,被她撞破他这般任谁看都情深似海的眼神,依旧坦然不敛半分地望着她。
秦书镇静地看回去,过了一会儿,还是看不过他。
她移开视线,端着见底的茶杯喝了口寂寞,神色自若如常。
“我想问裴大人,怎么就肯定,陈公子会杀了徐公子。或者说,怎么如此肯定,一定会出人命。”
裴郁卿似乎笑了一下,可秦书没敢看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笑。
他给她续了茶,秦书有些窘迫。
随后听他嗓音温纯地传来,“陈公子的簪子,是攸宁姑娘赠的定情信物。换句话说,谁能够先带走攸宁姑娘,谁就会拥有这个定情信物。
他顿了一下,想到她方才的话,总结道, “徐公子运气差而已。”
其实他还不知道死的到底是哪一个,她比消息更快一步到了他这里。
“恰好他们都是好美妾之人,才用了这样的方式。他们两个人的恩怨并不只是一个美人这么简单,长久积累从而薄发,今日之事,不过是一个契机。”
一个意料之中的契机。
他平淡的几句话,就把周折费尽的心思说了个清楚。这步棋是早就布好的,如今才总算落下来了而已。
秦书不禁咂舌,呷了口茶水,“裴大人好手段。”
她这句夸的倒是真心实意,比说思念他的那几句,真多了。
原本娶秦大人的女儿,目的纯粹,别无他念。可这些天过来,他目的似乎不能那么纯粹了。
裴郁卿手指捏着杯口,低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秦书不知何时走到了亭外,蹲在平桥边上,牵着袖子伸手在逗弄湖下的鱼儿。
“裴大人,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过你放心,即便我们成婚了,除朝政之事,我绝不干涉你的私生活。”
她说着笑了笑,又开始不正经地调笑他, “届时裴大人若看上了哪家姑娘,或者像养个温柔解意的美人,我也是不介意的。”
她知道他不会,就是说出来故意调戏他的。
裴郁卿看着她出水芙蓉的侧颜,霜雪皓腕搅在清澈的水里,比鱼儿要好看。
如今像是换了过来,她的目的倒是比他纯粹了。一心想着同他共谋道业,从她上回说的话里便能知道,她有不逊男子的沟壑心怀。
上次她便提过和离,这一回又提什么养美人,还真是半点没把他放在心上。
上卿大人心情变得有些不大好。
之前分明偷摸着查他的私生活查的一清二楚,如今却是像是变了个人,说翻脸就翻脸,说变心就变心。
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几品小官,她悄然地情意绵绵,如今他拜上卿之位,她反倒不喜欢了?
如今的裴上卿莫不是还比不上当年那个穷书生?
裴郁卿目光微沉,淡漠道,“那殿下若是看上别人,或是想养两个面首,微臣却是要介意的。”
秦书刚开始以为他说的也是不介意,过了一会儿才品过来,偏头看向他,盛气凌人地扬眉, “你为什么介意?”
“殿下,如见青山,死生契阔。”
裴郁卿沉凝地望着她道。
秦书没出息地又被他这句话拨动了一下心弦,可是她坚持压着。
公主殿下轻哼了一声,回头继续玩着水,袖子被打湿也未曾注意。
“那是裴大人的诺言,本宫可没有向大人承诺什么。”
她忽然变得蛮不讲理,那厢裴大人脸色阴沉了两分,他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她说的没错,这是他的诺言,秦书从未向他承诺什么。
裴郁卿起身走到她身边,一把将人拽起来。秦书吓了一跳,毫不怯场地看着他的眼睛,不高兴地问,“干什么。”
他垂目深深看了她一会儿,低声强迫,“殿下也要向臣许诺。”
他素来沉稳矜持,眼下忽然提出了这样幼稚的要求,秦书委实愣了一会儿神。
眼前这个像是没要到糖一般执拗不宁的裴大人,似乎和她印象里的相差甚远......
哪怕是上一世二十几岁的裴郁卿,她也没见过他这样。
她被他的目光看的失了心魂,好不容易才将自己扯了回来。秦书想挣开他的手,移开目光不看他,小声嘀咕,“我凭什么要向你许诺......”
他们又不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两情相悦互定终身而成婚,相互许诺个什么劲。
她不听话。
那个含羞带怯在太液池局促逃跑的公主殿下分明不是这样不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