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心疼女儿,便提议道:“我们在这京城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上哪儿去请大夫。小侯爷不是很疼静漪吗?不如让秋嬛在侯府留下来休息一阵,让小侯爷去请个大夫来。”
阮老爷却不赞同,说:“小侯爷要娶静漪,你还真把小侯爷当女婿使唤上了?他就算娶了静漪,也还是咱们头顶上的人,哪里能为秋嬛的事麻烦他。”
“可……”韩氏心疼不已,满面纠结。
就在这时,门那头传来一道女子嗓音:“阮家的三小姐扭着脚了?那不如留下来歇息一二吧。”
众人侧目望去,只见门后头站着位身穿沈绿色华服的贵夫人,腰系双佩,满鬓珠翠,举手投足尽是雍容,原来是二夫人梁氏。
阮老爷和韩氏先前在老侯爷处见过梁二夫人,知道这府中的中馈是她当家,此刻见了人,便忙不迭地行礼:“二夫人好。”
“都是亲家,客气什么?”梁二夫人笑着,眼角边的皱纹徐徐舒展,“静漪嫁给了老七,你们阮家人也就是亲眷了。秋嬛小姐伤了脚,又岂有往外赶的道理?”说着,梁二夫人转向了一旁闷声看热闹的静漪,问,“静漪,你说是不是呀?”
阮静漪原本缩在一旁,当个不存在的人,陡然被梁二夫人点名,她只好笑说:“二夫人不知道,我妹妹从来要强,伤个脚而已,算不了什么。”
梁二夫人愣了下,又说:“话可不对。你是长姐,心底应当对秋嬛挂心的不得了吧?便是为了你,我也不好意思让秋嬛离开啊。”
阮静漪摇头:“我是长姐,我当然懂我的妹妹。别看秋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人却结实的很。扭了下脚罢了,就和被虫咬了口似的,不会有大碍。搞不好,她现在还能去后院劈柴呢。”
她的话说的有些没心没肺,偏偏一旁的阮老爷还被逗笑了:“劈柴?静漪,你可真会拿你妹妹寻开心。”阮老爷似乎相当喜欢两姐妹开这般亲昵的玩笑,因此哈哈笑个不停。
梁二夫人见阮静漪这么油盐不进,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阮静漪是怎么回事?把崴了脚的妹妹往外面赶,也不怕别人说她生性薄凉,不顾姐妹情谊吗?
梁二夫人也不打算再周旋了,开门见山地说:“我做主,把秋嬛小姐留下来休息,再找个大夫给她好好看看。蕉叶园若是不收人家,就请秋嬛小姐住到我的琅花苑来,阮夫人要是不放心,也可以一道留下来。”
有她开口,阮老爷便也松了口,感激道:“谢过二夫人。”
一群丫鬟上来搀住了阮秋嬛,又有个健壮的婆子过来背她。韩氏见了,终于放下了心,说:“给二夫人添麻烦了,我也留下来一道照顾秋嬛吧。”
一顿客套,事情就这样定好了。阮老爷与老夫人一道离去,秋嬛和韩氏则在宜阳侯府留了下来。
等侯府的侧门一合,阮静漪便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秋嬛这脚崴的蹊跷,摆明了是她又想打什么主意。原本自己不打算惹祸上身,可谁知道梁二夫人又横插一脚。
这下好了,指不准今晚秋嬛想做些什么呢。
她正在心里嘀咕着,忽然听到一旁的段准说:“二夫人,蕉叶园小,住不下这么多人。既然人是你留下来的,那就麻烦二夫人照顾一晚了。”
梁二夫人愣了愣,笑说:“可秋嬛到底是静漪的妹妹呀……”
“蕉叶园住不下,有什么办法?”段准摆了摆手,一副不肯松口的样子,“总不能叫我和静漪搬出来吧。”
他咬死了这样说,梁二夫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将韩氏母女二人收到琅花苑去将就一晚。
一个健壮的婆子背着秋嬛向琅花苑走去,秋嬛匍匐在婆子的背上,暗暗攥起了手,心头回荡起先前梁月珠来访时所说的话:“你就是阮静漪的妹妹?我瞧你比你姐姐更适合嫁入侯府呢。”
*
是夜,梁二夫人的琅花苑中一片寂静。
万籁俱寂之中,一道纤细身影从房门中溜出,脚步灵活地向外钻去。定睛一看,原是个做丫鬟打扮的女子,梳着双丫髻,姿容秀丽,非同凡俗,竟然是阮秋嬛。
她提着裙摆,一路轻步慢走,穿过琅花苑的曲折幽径,朝蕉叶园行去。虽白天在侯府时,她特意记了地形,可如今夜色暗了,她却有些迷失了方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蕉叶园。
越靠近那园中,她的心就越跳的厉害,咚咚乱响,和打雷似的。但只要想到小侯爷的身姿,她娇嫩的面颊便倏忽泛起羞红来。
正当她跨入园中时,一旁传来一声呼喝:“谁啊?大晚上鬼鬼祟祟的。”
阮秋嬛连忙低头,按照梁月珠的叮嘱,道:“奴婢是琅花苑的人,替阮家的主子来寻白日落下的香囊。”
那呼喝之人打着灯笼走了出来,是个穿着布衣的小管家。他拿提灯上下一照,嘟囔道:“你来的正好!恰好衣服还没洗呢,你先过来把衣服洗了,再回去和你主子说话。”
阮秋嬛愣了愣,说:“可是阮家的三小姐还等着……”
“阮家的三小姐?那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搁着就行了。”小管家嗤笑一声,“小侯爷吩咐过,阮家只认大小姐这一位千金。余下的,小侯爷可是提都没提过,你拍人家马屁有什么用?来,先把衣服洗了!”
第55章 . 洗衣丫鬟还是小姐
阮秋嬛之所以打扮成丫鬟, 辛辛苦苦地混入蕉叶园,不过是为了能与段准有一面之缘。
眼下大姐姐看的严,她没什么与段准说话的时机。但若是月上柳梢,二人独处, 那又另是一番境况了。她就不信了, 凭自己的本事, 莫非还按不住一个段准吗?
且那梁家的月珠小姐也说了, 小侯爷是个风流之徒, 只要她愿出手, 十有八.九, 必能成事。
可是, 谁又能料到, 阮秋嬛进是进了蕉叶园, 可段准的面还没见上,却被小管事喊去洗衣服了!
听了小管事的话, 阮秋嬛想也没想,便欲拒绝。
她堂堂阮府千金, 怎么可能与一个低贱的丫鬟一般, 去井边辛苦地打水洗衣服?
可“不”字到了嘴边,阮秋嬛却又迟疑了。
她是假扮丫鬟混进来的,不能声张。若是不达目的,便叫旁人察觉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犹犹豫豫的,她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决断。那头的小管事便又催促起来:“磨蹭什么呢!再磨蹭,我就叫人扣你的银钱。”
阮秋嬛微微一愣。
叫人扣银钱?那岂不是立即会叫人察觉她的身份?
要是让旁人知悉她阮秋嬛竟扮作一个丫鬟,那可真是将脸丢透了!她宁死,也绝不蒙受这等羞耻!
于是, 阮秋嬛咬牙,恨恨说:“好,我洗还不成吗?”
“成了,你跟我过来吧。”小管事往井水边走去。
阮秋嬛握紧了拳,恨恨地盯着管事的背影,然后不甘不愿地跟上了管事的脚步。
水井边放着木盆,里头下人的衣服堆积如山。阮秋嬛一看到那些衣服,都有些傻眼了。
竟然真的有这么多衣服!
耻辱之意又涌上了心头,她犹豫着,不愿上前洗衣。
“好好洗,别偷懒了!”小管事负着手,在一旁盯着,“难得捉到个能干活的,算你倒霉吧!”
阮秋嬛气结,可偏偏又什么都不能说。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只能咬紧牙关,压着一腔屈辱之意,伸手去碰木盆中的脏衣服。
秋嬛的手指白嫩纤细,如青葱似的,从来不沾阳春之水,只握画笔宣纸。如今她的手指却泡在水里头笨拙地搓衣服,当真是委屈极了。
才搓了两下,她就忍不了了,将衣服一丢,说:“我不洗了!”
“什么?”小管事立刻吹胡子瞪眼,露出了一脸凶相,“你不洗?你想的倒是美!你是丫鬟,就该听老子的话,给我坐下来洗衣服!”
秋嬛被喝了一声,心脏一抖,又担心自己的行踪暴露,只好咬着牙,忍着一汪泪继续洗衣。这些衣服都是下人的,沾了汗酸味,闻着便叫人不舒服,秋嬛闻着,不由皱起了眉。
一旁的小管事见了,便嗤笑一声:“嫌难闻啊?人家丫鬟小厮,都是辛辛苦苦干一天活,比不得大小姐们娇贵地坐着,自然浑身是汗。这也嫌,难道你平日不干活、不出汗?”
秋嬛听了,心底的恼恨愈发。
她可是阮府的小姐,在丹陵名盛一时。就算是在这宜阳侯府,也没什么人对她不敬,那梁二夫人更是待她亲切无比,给她好吃好穿。这个小管事算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呵斥她!
傲骨作祟,秋嬛到底是忍不住了。她一甩洗了一半的衣服,满面不快地站起来,说:“够了!”
“哟,这是怎么了?”小管事见她发脾气,露出了好笑的面色,“你一个小丫鬟,还敢发作起我来了?没有小姐的身份,倒是把小姐的脾气都学了个够!”
小管事一口一个“丫鬟”,把秋嬛的心刺的满是针孔。她素来骄傲,也瞧不起丫鬟下人。若非为了见段准一面,又怎会行这等自降身段之事?
如今段准没见成,她却被这小管事肆意羞辱,秋嬛气的一颗心微微发抖,不禁埋怨上了给她出这个馊主意的梁月珠。
“我不是丫鬟,你也不必在这对我多话了。”阮秋嬛冷眼看着管事,一副不欲与之计较的样子,“看在姐姐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的不敬了。”
见她一副傲意凛然的样子,小管事愣了愣,不由重新打量她:“你不是丫鬟,那你是谁?你这穿的分明就是丫鬟的衣服,你说你不是丫鬟,这不是好笑吗?”
阮秋嬛牙关轻咬,身子都气的有些发抖了。她尖声道:“我是阮家的三小姐,你们七少夫人的亲生妹妹!”
这个名号一出来,小管事的表情果然一变。他的面色有瞬时的白,人立刻恭敬了些许,然后试探着问:“您…您当真是阮大小姐的妹妹?”
“不信,你就把姐姐叫来问问!”阮秋嬛冷笑一声,恨不得叫人掌掴面前这个管事。只可惜她没带丫鬟,她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便只能隐忍不动。
见秋嬛底气十足,小管事微抽一口凉气,额上有了冷汗。
这丫鬟打扮的女子如此笃定,莫非当真是阮家的小姐?要是当真如此,自己岂不是得罪人了?他竟敢叫阮大小姐的妹妹洗衣服……
小管事越想越慌张,表情也青青紫紫,变幻不定。
阮秋嬛看着他一副无措慌张的样子,这才有了些解气的感觉。可一想到自己方才所蒙受的泼天屈辱,她又觉得这样的程度尚且不够。于是,阮秋嬛说:“要不然,你就把姐姐叫来,让她说说,我到底是真是假?”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女子嗓音:“大晚上的,什么事儿这么吵?”
只见阮静漪披着一件外袍,领着两个丫鬟缓步而来。她散着发髻,显见是已经安置了,人刚从床上下来。
小管事见正主儿来了,急的满头大汗,连忙跪下了给她请罪:“大小姐,是小的不察,竟然对阮三小姐无礼……”
“嗯?”静漪挑眉,目光掠过庭院中做丫鬟打扮的阮秋嬛,说,“这是怎么了?我没瞧见我家三妹呀。她人在哪儿?”
闻言,小管事和阮秋嬛都愣了愣。
小管事瞥一眼身后丫鬟打扮的秋嬛,试探地问:“大小姐,这位姑娘……不是阮家的千金吗?”
阮静漪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不是呀。若是我的三妹,我能不认识吗?”
她的语气十分自然,不见有任何作伪。
小管事一怔,面色愈发古怪:“可是,这丫头口口声声说她是大小姐的亲妹妹,不是个丫头,所以不肯洗衣,还要您来做主……”
阮静漪轻笑道“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可没有这种会扮丫鬟,三更半夜摸进别人屋子里的下作妹妹。你这样空口诬赖,是想坏了我娘家的名声吗?”
这帽子实在太大,小管事有些怕,连忙改口:“是小的错认了!”说罢了,又凶巴巴地转向阮秋嬛:“好你个臭丫头,竟敢冒充阮家的小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阮秋嬛原本直直地愣在原地,听了这番叫骂,这才迟迟地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说:“大姐姐,我是秋嬛啊!你怎么可能认不出我?”
阮静漪冷淡地说:“你不是。”
她的面色很疏远,像是一层冬日的冰。阮秋嬛看着她的脸,心中渐渐生起了一团寒意。
她看出来了,大姐姐并非认不出她,而是故意的。
因为自己假扮丫鬟混入园中,想要见一见小侯爷,大姐姐为此感到不快了。
阮秋嬛的眼睛睁圆了,心底既屈辱,又寒凉,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大姐姐,你……”
“你下去吧,这个丫头,我自己会处置。”阮静漪对那小管事说,“冒充我的妹妹,那自然是要好好惩戒。”
小管事连忙应了声“是”,匆匆下去了。
等外人走了,阮秋嬛再也按捺不住,两眼含着羞耻的泪意,质问道:“大姐姐,你这是何意?!为何这般羞辱于我?!”
她说这话时,浑身颤抖,只觉得自己的脸皮被人扒下来丢在地上作践。
阮静漪冷眼看着她,说:“秋嬛,这羞辱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找的。你想做什么,你心底不清楚吗?”
阮秋嬛想争辩自己是来找香囊的,可当她看到阮静漪那双冷冽的眼睛,这些辩驳之词便说不出口了。
是啊,她能骗得过大姐姐,还能骗得过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