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久,我想说……”
她张了口,话到唇边,又突然凝住。
她该说什么?你是否也是死过一回的人?
这些话当真是太过可怕了。倘若段准并非她想象的那样重生过一回,而只是一个普通的人,那他听了她的坦白,又会作何想法?若是段准不喜鬼神之说,是否从此就会对她萌生退却之意?
阮静漪的心底有了稍许的不安。
要不然,还是不说了吧?她犹豫着想。
可偏偏这时,段准还在催促:“阿漪,怎么了?你直说,我不怕的。”
阮静漪听着他的声音,心底暗觉不妙。
她人都坐在这儿了,显然是要说些什么。这种时候,她再张口讲“我没什么好说的”,那也太假了!要是段准追问个不停,她该怎么糊弄?
她还是说点重生以外的事儿,让段准转开注意力吧。
说什么好呢?
阮静漪没怎么细想,张嘴道:“则久,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问完这句话,阮静漪迎着段准惊喜的眼神,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她在说什么呢!
第53章 . 琼花四五月时,琼花正盛,兴许能以琼……
“则久,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一句话,就叫段准的眼睛无端地亮堂起来。他看着阮静漪,眼底是藏不住的喜色,仿佛一个孩童得到了苦求已久的珍宝。
阮静漪则暗暗露出了一点苦相, 又唯恐叫段准看出端倪, 只好假装羞涩地低下头。
她这是在问什么啊!她原本不是来打听那些奇奇怪怪的前世之说的吗?现在倒好, 叫段准误会了吧?
她都跳过成亲嫁人, 直接问生男生女, 那不就是默认了愿意留在他身旁吗?
没一会儿, 阮静漪就听到了段准的回答:“都成, 没什么偏好的。男女皆可, 凡是孩子, 那都是老天爷的恩赐。”
阮静漪抬头看他, 就见到一张爽朗坦诚的笑脸,没有分毫的云翳与虚伪。她迟疑地问:“你难道不想要个儿子?”
京中大族皆是如此吧?唯有男孩儿方可成为嗣子, 继承爵位。若是生了女儿,便会叫旁人打起家产的主意来。
老实说, 阮静漪对这种规矩可是尤为嫌恶。前世她嫁入清远伯府, 那段齐彦清高的很,端着架子,碰也不碰她。说个不恰当的比喻,那时的段齐彦,就像是给秋嬛守身的贞洁烈女似的;可偏偏段齐彦的母亲,还要催三催四,叫静漪赶紧生个嗣子下来。
段齐彦呢,又不肯放下架子,一见到静漪, 便习以为常地拉长了脸,仿佛只要将静漪冷落的够狠了,那他就是个一身傲骨、痴情忠贞的真君子。也不知道当初又是谁,为着和秋嬛赌气,跑来对静漪说了句“悦卿久矣”?
总之,阮静漪是尤为不喜这种约定俗成的事儿的。女子本就弱势,生下来还要被人白眼,真是可怜透了。
她正这么想着,便听到一旁的段准说:“男孩女孩,本也没什么不同的,都一样可爱。旁人不喜欢女孩,那是怕争不着家产。我又不爱那些,管这么多做什么?”
阮静漪愣了下,问:“老人不是说,只有男孩才可传宗接代吗?”
她说这话时,牙齿都发酸,觉得迂腐透了,但她还是想问。
那头的段准却板严了面色,露出先生似的面孔来,教诲道:“那是混账之说。都是孩子,哪有什么高下?生下来了,疼还来不及。我看你得多抄抄书,把这个念头记进心里去才好。”
他一提抄书,阮静漪就想起当初上京时发生的事儿了。她提了一嘴男人三妻四妾,段准就要她抄书,抄十好几遍“男儿不可三妻四妾”,怪好笑的。
“我这不是怕你那样想么?”阮静漪给自己开脱,“我还是喜欢女儿的。我是姑娘,当然更懂得怎么照顾姑娘。要我照顾男孩,我还得从头学起。”
段准露出了轻快的笑:“那就多去求求观音菩萨,叫她给你送个女儿。”
阮静漪想了想:“观音也未必灵验。我在丹陵有个堂姐,比我大五六岁,出了嫁后便一直没有身子。她婆婆陪着她跑遍了名庙古寺,就是想求个身孕,结果到现在都杳无音讯呢。”
“那就是没这个缘分了。”段准说,“没缘分的事,倒也不必强求了。”
阮静漪看他这么洒脱,心底难得的舒快。她忽然想:要是哪家的孩子能投胎到段准的膝下,那一定是件幸运的事儿。是姑娘则更好,不必受着男子为尊的束缚,能痛痛快快地长大。
段准坐在凉榻上,目光放的远远的,脸上浮动着一层高兴的神色。他喃喃道:“若当真是个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呢?”
说罢了,他的目光移到了园子里的一棵琼花树上。此时不是花期,树上不见雪白的琼花,只有一片碧绿的树荫。
段准望着那琼花树的枝叶,道:“四五月时,琼花正盛,兴许能以琼为名……”
阮静漪听了,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亲都没成,你就想这么多了!”
一面说,她一面在心底想:名字是个要紧事,哪里能这么随随便便?在门口看到一棵琼花树,便以琼为名了,那要是段准在门口看到一根大铁柱,那又该怎么办?
她可不想有个叫段铁柱的孩子啊!
段准被她提醒了,有些意犹未尽地回过了神,说:“也对,是我说太多了。”说罢了,他竟然显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他本是个随心所欲、恣肆京城的贵公子,甚少会露出这幅神态。阮静漪看着他的眼睛,竟然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了。
好半晌,她才催着自己将眼神挪开了去。她咳了咳,说:“我就想问这些,别的也没什么。我……我回去休息了。”
说完,她就掸了掸衣袖,从凉榻上站起来。
“嗯,你去休息吧。”
等她走出老远了,回头看时,段准还坐在原地,远远地凝望着她。
*
后来,阮静漪一直没找到机会问出那些有关前世的事。
每当她想问了,话到舌尖,她又会犹豫。毕竟这种前世今生之事,说起来怪可怕的。要是碰到些保守之徒,指不准就会觉得她被下了降头,或者人被魇着了,当即便要给她做做法,再请个巫师来驱邪。
一眨眼,京城最热的天气过去了,天渐渐地冷了下来。院子里的梧桐树,悄然开始飘落叶片。
静漪的婚期在秋日,一入秋,丹陵的阮家人便依照圣上的旨意,举家上京,与侯府一道为静漪操持婚事。
阮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能来京城的人也不多。除却老夫人、阮老爷与韩氏,余下就来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那女儿不必说,一定是秋嬛。
阮家一行人风尘仆仆上了京,暂居在京城东侧的一套宅子中。这套宅子是侯府那头安排的,为了照顾亲家,特意选了个幽静宽敞的地方,一应吃食行李,也都置办齐全,只消他们人来便可。
但即使如此,阮秋嬛踏进这园子里时,仍旧露着些惆怅的不快之色。
上京这一路,原本就叫人疲累。当她踏入园子,瞧见满目的繁华旖旎时,心底的怅惘之情便更盛了。
“母亲,这便是宜阳侯府吗?”她忍不住问韩氏。
“这可不是侯府,只不过是让咱们住的别苑罢了。”韩氏领着秋嬛,满面笑意地朝下榻的房间走去,“但这儿可比丹陵要好多了,你瞧这院子里的榕树,怎么都得有好几十岁了吧?真是个吉利兆头。”
听闻这里不是侯府,阮秋嬛更显诧异之色。她仰头望着那株高大的榕树,喃喃道:“宜阳侯府比这儿还要奢侈吗?大姐姐竟要嫁到那种地方去了,我是怎么都没想到的。”
韩氏叹了口气,说:“她命好,羡慕不来的。”也不知道阮静漪是怎么得了宜阳侯府的青眼,竟然叫小侯爷亲自去向圣上求赐婚。
若说小侯爷是当年在球场上对阮静漪一见钟情,可那时秋嬛分明也在球场上,怎么也不见小侯爷看上秋嬛呢?可见一切都是命数了。
这样想着,韩氏的心宽散了些。她笑盈盈说:“你大姐姐要嫁给侯府,秋嬛的去处也不差呀。你看,段小公子到底是忘不了你,兜了一大圈,最后还不是恳请父母答应将你娶过门了?那清远伯府在咱们丹陵,可是数一数二的门第了……”
韩氏笑的高兴,但阮秋嬛却咬紧了牙关,眼底透出一种酸楚来。
段齐彦喜欢她,她一清二楚。先前自己使了点手段,想叫这段齐彦知难而退;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去了一趟京城后,便忽然和打了鸡血似的,硬要闹着娶自己。这一回,父亲母亲不肯再放过机会,立时便应下了。
父亲、母亲是高兴了,可她呢?
她一丁点儿都不想嫁给段齐彦。清远伯府在丹陵算高门,可出了丹陵,那便什么都不算了!她想嫁的,原本就是孟家那样的京城名门。区区清远伯府,根本入不了眼。
更何况,她的大姐姐都嫁给了小侯爷这样的人物,她比阮静漪声名更盛,凭什么要屈居人下?
阮秋嬛咬着牙,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的裙摆下。
韩氏领着秋嬛进了屋子,便回头去找阮老爷了,将秋嬛一个人留在屋中。
秋嬛坐了一会儿,外头就有个丫鬟来通传:“三小姐,门口有位客人找您。”
“谁呀?”秋嬛有些疑惑。她在京城无亲无故,谁会找她?
“她说她家主人是什么……梁家的小姐。”丫鬟露出困惑的神色,“那是什么人物?三小姐知道吗?”
阮秋嬛在心底稍过了一遍京城/的名门,面色愈发奇怪了。这梁家是个不输孟家的名门,也只稍比侯府低些品阶。堂堂梁氏一族的小姐,找她有什么事呢?
“你去请她进来,客气一些。”
阮秋嬛理了理发髻,端出了一副淡然的姿态,站在走廊上静候着。
没多久,一位飒爽的红衣女子便负着手穿过了长廊。她的容貌不算漂亮,但胜在飒爽,整个人都带着一抹京中男儿的风范。
一见到阮秋嬛,这位梁家小姐便笑起来:“你就是阮静漪的妹妹?我瞧你比你姐姐更适合嫁入侯府呢。”
第54章 . 是夜小侯爷吩咐过,阮家只认大小姐这……
阮家一行人在京城安定下来, 过了没几日,便到宜阳侯府谒见老侯爷。
虽说两家是亲家,但宜阳侯府比阮家贵重不知几何,且侯府的亲家远不止他们这一户, 因此阮老爷与韩氏上门时, 俱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生怕自己携的礼物不够贵重。
好在老侯爷没为难他们, 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就将他们原原本本地放出来了, 还着意叮嘱他们无需在乎女儿嫁妆之事, 侯府不看中这些。
但话虽如此, 阮老爷却还是打算给静漪备上三十六抬的嫁妆。阮家比不上京城名门, 可女儿要是当真两手空空地嫁进去, 指不准被怎么样的看轻。
等阮氏一行人从老侯爷那头出来后,阮静漪便高兴地迎上去, 与自己的祖母阮老夫人说话。她与阮老夫人有一段时日未见,平日里只有书信往来。如今终于在京中重逢, 自然心底欢畅。
“祖母上了年纪, 静漪还要劳累祖母前来京城,实在是不孝。”在老夫人面前,阮静漪露出愧怍的神色。
“傻丫头,谁让你嫁的是宜阳侯府呢?总不能让侯府的人来丹陵参加婚事吧!”老夫人却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并不显得分毫疲累,反倒满面红光,人似乎年轻了许多。
趁着阮老爷与韩氏正在园中左右张望,对着宜阳侯府的广大精妙赞不绝口,静漪连忙将老夫人迎进了房内, 又亲手倒了一盏热茶来。
“祖母且坐坐,喝杯茶吧。”
老夫人接过茶盏,环顾四周,见这间屋子雅致秀丽又不失华贵,陈设摆件处处透出名门之风,她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说:“不愧是宜阳侯府,不落俗格。”
阮静漪笑起来:“这里可是小侯爷亲手布置的呢。这箱笼中的衣物,也是他亲自过目挑选的。”她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随手取过八宝格上的小木滚筒,献宝似的给老夫人看,“这个呢,是专门用来按摩脚底的。我在丹陵没见过,还是小侯爷送了我一个,我才开了眼界。”
阮老夫人一看,就露出好笑的神色:“真是个小丫头!这玩意儿早几十年就有,只是丹陵人不爱用罢了,我年轻时就叫丫鬟用这东西给我按脚呢。男人哄你两句,你就开心的不得了了,把这个当宝贝。”
阮静漪愣了下,有些窘迫地说:“祖母说的是,是静漪见识的少了。”
老夫人看她不好意思,便哈哈大笑起来:“你也不必失落。这样纯心的欢喜,本是好事。看来你与小侯爷处的不错,那祖母也放心了。”
祖孙二人在房中说着悄悄话,笑声一阵一阵的。屋子外头,阮老爷则携着夫人韩氏与三女秋嬛,在花径树荫间慢慢地闲逛着,一路感慨不停。
近傍晚时,阮家几口人在温三夫人这头用了饭,打算告辞离去。阮静漪与段准一道,将几人送到了侯府的侧门之前。
马车已经备好,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了上去。眼见得阮老爷和韩氏也要走,马车边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呼痛声:“哎哟……”
众人扭头一看,却见是阮秋嬛扣着脚踝蹲在地上,一副愁眉紧锁的架势。夕阳余晖落在她纤弱的身子上,令她满是楚楚可怜的韵味。
“秋嬛怎么了?”韩氏连忙焦心地迎上去,“扭到脚了?”
阮秋嬛咬牙点了点头,故作坚强地说:“方才下来时没注意,脚崴了一下。不过,不大碍事。”说着,便继续向前走去。可没两步,她便面色一团煞白,眼底似乎要淌下眼泪来。
“这好像扭的不轻啊!”阮老爷皱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