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唯乖巧地趴在老夫人的膝上,笑盈盈地抿了抿唇,一脸的和善可亲,“二姐姐今年有十九了吧?却为何还未许配人家呢?”
“不是不愿意,只是……”江孙氏顿了顿,小心地望向老夫人,见对方面色如常,没有发火的前兆,这才继续说道,“贵妃娘娘自小跟雪瑶要好,她什么性子您最了解了,若不是三年前那场意外,想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老夫人厉声呵住:“混账胡话!那是意外吗?”
一句质问将江孙氏噎得哑口无言脸红脖子粗。
三年前那个寒冬,江雪瑶偷溜出去跟梁家小公子私会,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断了腿,江老夫人知道后将她禁足闺房两个月,等她出来得知江初唯被召入宫为妃。
对此,不只是江雪瑶她本人,就连其母也是心有怨念。
如若江雪瑶没被禁足,皇上怎会看上江初唯?
江雪瑶才是京城第一名门千金,江初唯给她提鞋都不配好吗?
江孙氏心里所想,江初唯一眼看透,她们不就觉得是她抢了江雪瑶的贵妃之位吗?
呵呵……
跟谁稀罕似的。
她拼命地想要逃出火坑,江雪瑶却抵死要跳进来。
“贵妃娘娘,雪瑶这些年过得不好,您可不能不管她呀。”江孙氏拿出绢帕装模作样地拭着眼角。
江初唯耐着性子问道:“婶婶想我怎么管?”
江孙氏讨好地笑道:“贵妃娘娘正得盛宠,不如将雪瑶接进宫里,你一人在昭芸宫也无趣,若有自家姐妹作伴……”
“够了!”江老夫人实在听不下去,板着脸厉声打断了江孙氏,“香巧,快领三夫人出去走走。”
江孙氏虽然很不甘,但奈不住心有畏惧,不情不愿地退出了寝殿。
待人走远,江老夫人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造孽呀。”
江初唯拉过老夫人的手,软乎乎地撒娇:“祖母不生气,婶婶只是太着急了。”
江老夫人一脸宠溺地摸着江初唯的后脑勺,摇头道:“这三年来雪瑶变着花儿拒嫁,她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不过是眼红你晋为贵妃。”
“二姐姐虽说心气高了些,但她人到底还是很优秀的,琴棋诗画诗词歌赋都在行,不像我……”
“像你怎么了?”江老夫人瞧着小孙女娇娇憨憨的模样,满眼心疼,“谁也比不上我家娇娇儿。”
“祖母~”江初唯抬头甜甜一笑,“二姐姐的事情,您又怎么打算?”
“后宫行事本就如履薄冰,祖母委实不想雪瑶连累你,”江老夫人边理着她的头发边说道,“更何况伴君如伴虎,陛下这些年宠爱你,但不代表往后就可高枕无忧,祖母不奢望你恩宠不断,只想你余生安康快乐。”
很多人在看你飞得高不高时,又有谁在乎你飞得累不累呢?
江初唯沉思片刻道:“祖母回去还是为二姐姐另寻良配吧,后宫的日子不是她想的那般荣耀无边,正如祖母所言,伴君如伴虎呀。”
“娇娇儿在宫里不好过吗?”江老夫人眼底忧虑。
江初唯终究还是道出了这些年里周翰墨给她挖了多少坑。
江老夫人听得心惊肉跳,手心里涔出密麻的冷汗。
最后,她们俩面对面地沉默了良久。
“陛下到底何意?”江老夫人忍着心中不快,她捧着长大的小孙女,在家时没让受半点委屈,送进宫里倒是处处遭人算计。
江初唯没回答,转而问:“祖母觉得三叔才能怎样?”
江老夫人摇头,“陛下升他为刑部侍郎,想来也是看你的面子。”
江初唯嗤笑一声,“我脸哪有这么大?”
“你是说?”江老夫人偏头往玥兰阁方向望去,半天,问:“也是为了温尚书?”
江初唯沉吟许久道:“祖母可还记得沈家之罪?”
“永德三年,宁远侯谋反,人证物证俱在,沈家满门抄斩。”江老夫人越想越慌,她是活了几十年无所谓了,但家里那些小辈怎么办?小元儿今年才五岁。
“宁远侯为陛下一登大统呕心沥血,还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嫁与他,到头来还不是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狗皇帝是真的喜欢沈惜音,但他更爱自己的江山皇权,沈惜音可怜,江初唯更凄惨,她甚至不曾赢得周翰墨半分真心。
“祖母,祖父可还留有与孝仁太后的书信?”前世,江初唯被打入冷宫后,曾托香巧四处打听得知,江家逆反的导火线便是那纸书信。
当初周翰墨为除去孝仁太后朝上势力,三顾江家好言好语说尽,最后才请出江老爷亲自出马。
“孝仁太后念及江家与她的恩情,终究是听进了你祖父的规劝,但万万没想到……”江初唯在家就时常听祖母提起此事,说到底还是对孝仁太后多有愧疚。
周翰墨事先答应了江老爷,只要孝仁太后手里的大权,从未想过取其性命置她死地。
可结果呢?
周翰墨太狠了。
将孝仁太后母族连根拔起,刚出生的婴孩都没有放过。
因为心里多有愧疚,江老爷留下了那封书信,也是征得了周翰墨的同意。
却没想到……
周翰墨竟以此为由给江家冠上了谋反死罪。
江老夫人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她握住江初唯的手,宽慰道:“娇娇儿不怕,待我回去就烧了那封书信。”
江初唯仰着脸深深地望着老夫人,“陛下谋划已久,不会善罢甘休。”
“那……那如何是好?”
江初唯从地上起来俯到老夫人耳畔一阵私语,而后她抱住她的脖子,撒娇地蹭了蹭,“祖母,为了江家三百口,长痛不如短痛。”
江老夫人拍着她的后背,几度哽咽到说不话来,只可喃喃地轻唤道:“娇娇儿,娇娇儿,娇娇儿……”
江老夫人离宫的时候拉着江初唯不放,“我可怜的娇娇儿呀!”
这一别等再见已不知猴年马月。
或是到死都见不到她的娇娇儿了。
江初唯目送老夫人离开,祖母的步伐比来时更为蹒跚,她站在昭芸宫门口,祖母站在出宫的朱雀门前,中间隔着一条很长很长的御道。
眼泪簌簌而下,模糊了视线,江初唯已经看不清祖母的脸,她只是不停地挥着手道别。
正月初六,前世温诗霜就是在这天小产,江初唯心有余悸不敢松懈,昨夜里就在留在了玥兰阁。
这天,江初唯醒得很早,见温诗霜睡得沉,她便没有起身。
直至香巧从殿外打探消息回来。
“怎么样了?”江初唯撩开幔帐探头出去小声问道。
香巧的眼圈通红,应是在外面哭过了,“老爷请辞告老还乡,举家迁回徐州故里。”
“陛下同意了吗?”江初唯紧张地捂住胸口,过于用力,指尖微微泛红。
香巧点头。
江初唯暗舒一口气,“那便好,那便好,那便好……”
与此同时,心中突生辛酸。
江家上下为周翰墨殚精竭虑,最心疼的小孙女都送进了宫,却只能求得全家卑微的苟活。
但较于沈家,江家已是万幸。
沈家有沈惜音和柳柔雅,周翰墨都狠心赶尽杀绝。
江家不过一个替身而已,周翰墨竟然同意了江老爷的请辞,这让江初唯颇感意外。
“小姐,老夫人,老夫人她……”香巧终于哭了出来。
第26章 上吊
“祖母出什么事儿了吗?”江初唯几乎是跌下床榻的, “嘭”一声闷响也不知撞到哪儿,听着很疼,温诗霜从梦中惊醒, 脸都吓白了, 同香巧忙将人扶起来。
江初唯抓住香巧的一只胳膊,两眼通红地追问,“祖母到底怎么了?”
“昨夜里江家走水,老夫人救出时……断了一条腿。”香巧跪到地上哭着说道,“大夫说往后老夫人只能坐轮椅了。”
江初唯狠狠地怔在那儿,半天, 她突然笑了, 眼角却已经湿透。
江老爷对老夫人情深义重, 成婚几十年未纳一房小妾, 这份情谊就算是在偌大京都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周翰墨更是看得明白, 不然他也不会诱拐江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孙女。
只要江初唯在手,便能牵制住老夫人, 将江家拿捏得死死的。
如今老夫人受了重伤,再加上年纪又大了,谁知道能熬到几时,老爷子这时候告老还乡,携老夫人回故里颐养天年,这也是无可厚非天经地义。
温诗霜给江初唯擦着眼泪, 柔声安慰道:“娇娇不哭了,如若你实在舍不得老夫人, 我这就去求陛下准你出宫送行。”
“不去了,”江初唯美目含泪地笑了笑,“不然又要惹祖母难受了。”
现下全家都要搬去徐州, 却留下她一人在京都,祖母心里肯定不好过,对她都是内疚和愧欠。
江初唯望向窗外的红墙绿瓦,有机会她一定要走出这里,骑上一匹汗血宝马赶去徐州,欢笑着飞奔扑进祖母的怀里:“祖母,我终于回家了。”
三年前,周翰墨与她说:“敏敏,我带你回家。”
重回一世,她才明白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不管怎么说,江家三百条人命总算保住了,江初唯身心都跟着畅快了不少,拉上温诗霜去东配殿找齐美人,好吃好喝一整天,反正不出昭芸宫。
心惊胆战地熬过初六日,江初唯心中大石终于落地,静羽宫却传来话说秦子苓病下了。
“!!!”江初唯简直不敢相信,身子骨壮如牛的秦子苓居然有一天会生病?
一是真的很担心,二是为了看稀奇。
江初唯火急火燎地赶去静羽宫。
秦子苓吃了药刚睡下,清丽的眉头拧在一块,是化不去的冷意和阴郁。
江初唯拨了拨炉里的银丝炭,压低声儿问乐丹:“你家主子怎会生病呢?”
乐丹犹豫着摇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贵嫔娘娘昨儿个在院子里舞了一夜的剑。”
“舞剑?”江初唯抿了抿唇,看向床上的秦子苓。
秦子苓对狗皇帝没一点感情,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她舞剑到底是为了谁?
但不管为了谁,她们被囚在宫里,除了保命活下去,其他都成了妄想。
她们真的太难了。
江初唯在静羽宫照顾了秦子苓两天,期间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次,秦子苓每每都将话题转开了,很明显不想提及关于那人的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