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父母总是心疼的儿女,皇帝皇后也不例外,他们的柔情温和全用在了她身上。
身为公主,赵如裳从来没有看到过别人所说的无情无义的帝王,她的父皇英勇神武,是一代明君,待她更是如同掌中明珠,十几年来都不曾怠慢过。
“裳儿,心口还疼吗?还有哪里难受,快告诉父皇!”
赵如裳忙摇头,皇后倒没皇帝这般激动,只心疼的握住她的手,温声说:“你没事就是万幸了,倘或你出了什么意外,叫父皇母后怎么办才好?”
她是皇室唯一正经嫡出的皇女,是皇后拿命换来的女儿,她也想好好活着。
赵如裳鼻尖一酸,羞愧又难过:“叫父皇母后这么大年纪还为儿臣操心,真是我的罪过!父皇才病愈,这么折腾可不行!”
皇帝抹了眼泪,那些多愁善感的情绪消退,怒瞪着赵如裳:“朕好得很!倒是你,身子不好,往后别到处跑了,好好将养着,那些补药补品的,叫裴渊开来吃上,半点马虎不得了!”
这是怪她前些时候整天央求着要出宫去,经历今晚的事,父皇母后大概是不会再让她出宫了。
可赵如裳实在太累了,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絮絮叨叨了和帝后说了一阵,外面雨势渐小,裴渊换了衣裳过来。
皇帝已经了解了情况,知晓裴渊今晚夜值来的及时,实在是万幸,毫不吝啬的夸奖:“裴太医医术了得,救了公主,是大功一件,该赏!”
裴渊没有什么喜悦,恭敬的躬身谢绝:“微臣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皇帝满露欣赏,说等想好赏什么,就让人送去太医院。
裴渊分神看了眼赵如裳的脸色:“公主才发了病,想来有些疲累,天色已晚还请皇上娘娘移步回去休息,这里微臣会看着。”
皇上自然道好,担心赵如裳休息不好,忙起身:“你说的对,裳儿好生睡一觉,朕和皇后就先回去了!”
大雨渐渐停歇,等帝后一走,裴渊才抬脚走到赵如裳床边,低声问:“公主可好些了?心口还疼吗?”
赵如裳倚在床上,眼神躲闪,有些羞愧:“方才的事,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裴渊唇角牵了牵,眼里有暗光浮动:“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我……”赵如裳还欲开口,裴渊已经眉眼自如的坐在桌前,提笔写药方。
桌上有蜡烛,撤了灯罩要明亮许多,烛光轻轻摇曳。
“公主睡吧。”
赵如裳住了嘴,懒懒的躺在床上,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如玉般的侧脸,仔细一瞧,才注意到他眼尾有一颗细小的泪痣。
莫名地叫人看出一股妩媚撩人的姿态来。
她记得从前看闲书,有说面相一说,裴渊这种痣相是比较典型的泪痣痣相,感情多折,颇为不易。
也是不知,裴渊最后究竟能否娶妻生子。
这样俊美的人,要真孤身一人,实在是可惜!
赵如裳怔怔看着,就有些入神,裴渊被她直白的眼神盯得回过头来,眉梢一挑:“公主看微臣做什么?”
赵如裳回过神来,不吝夸奖:“你真好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成功取悦了裴太医,他眼里漾出笑来,像是山间明月,清冷明朗,光华万千。
他停了笔,不过片刻眉目之间又恢复平静,淡然道:“不过一副皮囊罢了。”
赵如裳不赞同他的想法:“这么好看的皮囊,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裴渊唇角一动,不置可否,把药方交给明翘去抓药,转头对赵如裳道:“公主先睡会儿,等喝了药,微臣再来请脉。”
宫人打水来给赵如裳擦洗身子换衣裳,裴渊告退回了太医院,亲自把药抓好,熬上,然后再送呈雍和宫,忙碌一阵下来,天边已经有了亮光。
陈院使进宫来便听说了夜里宜嘉公主发病的消息,一进太医院值房见裴渊倚在窗下闭眼睡觉,没有打扰转身往院里走。
身旁医士小声解释:“裴大人昨晚给公主看了病回来,坐到天明,方才睡着。”
陈院使挥挥手:“让他睡吧,熬一宿怪辛苦的!”
抬脚进诊房里拿了宜嘉公主的诊籍看,上面清晰详细的记录了赵如裳发病和治疗的所有情况。
裴渊是为数不多,让陈院使刮目相看的年轻人。
便是他的徒弟闵旭,进太医院几年,多是心浮气躁,沉不下心,焉知身为大夫,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沉稳的耐力。
行医救人,容不得一丝马虎,更何况他们看病的对象,是宫里金枝玉叶的贵人,风雨不动,胆大心细,方不会有错漏。
闵旭打门口进来,瞥见裴渊暗自啐了一口,满心的嫌恶。
不曾想进了屋看到陈院使,闵旭愣了一愣,忙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师父,您都进宫来了?皇上不是说了叫您三日来回太医院吗。”
陈院使落座,闵旭忙倒了茶来,故作无意的提起:“您上了年纪,还日日来……可瞧瞧咱们裴太医,这个时辰还睡着呢!”
陈院使斜眼看了看他,放下诊籍,起身在他肩头拍了拍,语重心长的留下一句话:“你啊,还得修炼修炼……”
闵旭脸上的笑容僵住,回过头来陈院使已经走远,不远处旁观的两个太医凑上来,半开玩笑道:“闵太医,大人似乎对那个裴青云青睐有加啊,你这关门弟子,怕是也要失宠喽!”
裴渊进太医院时间并不长,诚如旁人所见,陈院使对那个裴渊青眼有加,甚至超过了他这个关门弟子。
可这有什么,这种虚伪小人,不可能在太医院长久的待下去。
总有一日,他要将裴青云狠狠踩在脚下!
闵旭哂笑,眼中闪过一抹嫉恨:“他裴青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仗着给国舅爷治过伤,妄想巴结宜嘉公主,贪慕虚荣。不过他这算盘可打错了,犄角旮旯里来的乡巴佬,还想当驸马,痴人说梦!”
第16章 祸从口出
旁边两人对视一眼,迟疑道:“也不是没可能啊,这裴渊长得一表人才,说不定皇上感念他救了宜嘉公主,就真的把公主许配给他了!”
闵旭仿佛听见了什么怪诞荒谬的无稽之谈,丝毫不掩饰自己嘲讽:“就凭他,也想尚公主,除非这权贵世家没人了!”
闵旭也是出自官吏之家,妻子娘家与陈院使沾亲带故,三番两次的拜访求学才能得良师教诲。
陈院使从医五十余年,历经两朝,是宫里数一数二德高望重的前辈,也亏得有这样的师父,这几年他方能走得平坦顺利。
陈院使年迈,这两年就打算致仕,太医院虽不如朝堂竞争激烈,可想要平步青云,也绝非易事。他是师父悉心栽培出来的,本来顺风顺水之时,却不想半路杀出个裴渊来,挡了他的好事!
新仇旧恨堆积在心里,着实叫人火大,闵旭握紧了拳头,满心的怒火,默默骂了一通,他又不屑的挥袖:“少与这种人打交道,攀龙附凤,爱慕虚荣。腆着脸去巴结公主,可耻!”
“背后不语人是非。”清冷淡漠的声音乍然响起,门前有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的光线,他一笑,山花尽失色:“闵太医,当心隔墙有耳啊!”
裴渊的语气并不凌厉,相反还不同平常地带着笑与他说话。
裴渊的眉眼其实是温和柔润的,没有锋利的棱角,看起来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
说他谦和有礼,他也的的确确的维持着自己的本分,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镇定。
说他冷漠无情也不尽然,但他自入太医院来与谁都不过泛泛之交,独来独往,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这样的人,是最可怖的,他不与你亲近,一双眼睛看过来,你还没看出什么,他就已经探寻到了你的心思。
就如此刻,他面含微笑的看过来,直让闵旭觉得浑身不适。
他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冷意,心里不由得慌乱,咽了一口唾沫,强装镇定:“我怕什么!这些事早就人尽皆知,这太医院上下,谁不知道你一进宫来就想巴结宜嘉公主,最初安排去处也是叫师父许你去雍和宫,不是对公主图谋不轨是什么?”
说到这儿,闵旭仿佛有了底气,旁边两个太医觑了觑裴渊的脸色,悄悄拉了他一把。
闵旭正在气头上,不吐不快,手一挣开,鄙夷不屑道:“裴渊!你打的什么主意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假借给宜嘉公主看病,无非就是想在主子面前露脸,千方百计的想讨好奉承罢了!不过我奉劝你几句,少异想天开做些不切实际的梦,这宫里的贵人们,个个金枝玉叶,你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小太医,妄想登顶,实在可笑至极!”
“原是我引起你这么多不快,实在有愧!”裴渊脸上仍有一丝笑,然而却不带任何情绪,只看着闵旭,话锋一转:“只是闵太医,你污蔑我没关系,脏水泼到公主身上,是何居心?你也知公主金枝玉叶,岂容你造谣诽谤。闵太医可知按我朝律例,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者,该当何罪?”
最后几个字,裴渊说的格外轻巧,却叫闵旭头顶压力重重,心里咯噔一声,竟是生出了几分难以遏制的畏惧。
眼前这人,分明比自己小了好几岁,论资质、论阅历,完全不如他在宫里宫外周旋如鱼得水。然而,看似清风朗月之人,发起怒来,着实叫人惊讶。
裴渊语气平淡,并不凶狠,闵旭却看得出来,他的确是生气了。
闵旭知道他是江阳人,那里地处边境,偏僻荒蛮,可裴渊却不像是毫无见识的乡下人,在太医院、在皇宫,轻车熟路,有着不同寻常的记忆能力。
这倒叫他怀疑,裴渊是不是上辈子就来过皇宫?
旁边看热闹的太医也不敢杵着,裴渊都把律例搬出来了,真要有什么事,他们也不能独善其身,和事佬似的劝说:“裴太医言重了,大家都是同僚,玩笑几句罢了,闵太医一时心直口快才冒犯了公主,当不得真!”
说罢朝闵旭使了使眼色,闵旭咬咬牙,心有不满,嘴上却僵硬道:“是我失言了。”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闵太医身为大夫,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裴渊收敛了笑,面无表情的转身留下一句话:“好自为之吧。”
抬脚走到院子里,裴渊还能听见闵旭拍桌子怒喝的声音,今日没有杠上闹得不可开交,还是彼此有忌讳在,但他明白,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不触及底线的事,尚且能忍。
而赵如裳……是他最后的底线……
所有诽谤诋毁,不堪入耳的话,都不能传到她跟前。
裴渊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清明澄澈的蓝天,耳边有蝉鸣阵阵,一切平静祥和,一切都还来得及……
赵如裳近来本只用吃补品的,没想这忽然发病,又开始不间断每日服药,直觉得心都发苦了。
其实也就犯病那会儿难受,休息一晚便无大碍,可皇帝仍不放心,要她必须卧床休养,躺了几日浑身都疼了。
皇后不像皇帝那般大张旗鼓,知道女儿难受,也就宽容得多,与她说了周敏溪次日会进宫的消息。
赵如裳被关在屋子里,连雍和宫都出不去,这段时间能见着的人,除了裴渊,就只有一群宫女太监,除了帝后不时来探望,也见不着别的人。
几个皇兄倒是想进宫来看她,都被皇帝以安心休养为宜拒绝了,赵如裳明白父皇的意思,也就安安分分的躺了这么久。
周敏溪终于能进宫来,哪怕小坐一会儿,见见好姐妹,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次日周敏溪如约前来,同行的还有周敏淳新婚的妻子苏明镜,有爱情滋养的新娘子像是沾了露水的娇花,说不出的妩媚多姿。
周敏溪一把抱住赵如裳,上下打量了一番,噘着嘴愤懑道:“叫我好等,哥哥大婚也不见你出宫来玩,结果收到消息说你病了,可急死我了!”
赵如裳还没开口,她又叽叽喳喳的接下去:“瞧瞧你,本来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又瘦了这么许多,要出门去怕是要被吹到天上去了。”
赵如裳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夸张,说的我像是病入膏肓一般。”
周敏溪急红了脸:“呸呸呸,你是要长命百岁的,可不许咒自己。”
苏明镜掩嘴笑了笑,才大婚的人穿了一身鲜艳的衣裙,格外的喜庆,她嗔了周敏溪一眼,温温柔柔地说:“小姑娘话也说不明白,公主您别与她计较!”
“都是姐妹,素来玩笑惯的,我怎么会怪敏溪。”赵如裳和苏明镜没见过面,听闻她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今日相见的确是个温柔娴静的人:“表嫂也别和我客气,自家人随意一些好。”
周敏溪赞同的点头:“对的,嫂子,你就别跟宜嘉姐姐客气了。”
“你呀你……”苏明翘笑望着她,无奈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裴太医:骂我可以,骂我老婆……怼死你!
第17章 君子端方
裴渊自宫墙外走来,远远听见女子谈笑的声音,驻足了片刻,又抬脚进去。
明翘去次间给主子们准备茶点,见信步而来的人微微一愣,屈膝行礼:“裴大人,您来看诊了么?”
窗里还有女子的声音传来,清脆明亮,裴渊面色自如,颔首道是:“公主有客人在吗?那我先回去,晚些时候过来。”
赵如裳身体才愈,每日一次的请脉,一直未停,裴渊日日来往雍和宫,早已成了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