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身体要紧。”明翘端着点心喊住他:“奴婢先进去问问,大人稍候。”
说罢掀了珠帘进里去,见赵如裳和和周家的小姐少夫人说的兴起,过去低声道:“公主,裴太医来了,要宣吗?”
赵如裳下意识的就仰着脖子往窗外看了看,依稀能辨一角墨色衣袍,但想这会儿周敏溪苏明镜在不好相见,正要拒绝,还在和表嫂说话的周敏溪已经不动声色的拉住她。
小姑娘眼眸里亮晶晶的,带着丝丝光芒,显然是听见明翘的话了。
赵如裳明白她的意思,迟疑片刻后,坐直了身子:“请他进来吧。”
裴渊从容而来,跨过门槛时衣袍摆动,带来一阵微风,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片刻后露出一张俊美清朗的脸。
他略一扫了眼殿中的人,躬身行礼:“微臣裴渊,参见公主。”
“大人免礼。”一旁周敏溪眼巴巴的望过去,赵如裳轻咳了一声,示意她收敛:“这是我舅舅的女儿敏溪,上回端午你见过的。”
说罢又指了指苏明镜:“这位是敏淳表哥的夫人。”
裴渊一一客气拱手:“周小姐,少夫人。”
周敏溪一动不动的往裴渊那边瞟,单纯的小姑娘一点不知道掩饰自己的心思,连苏明镜都意识到不对劲,赵如裳不动声色的转了个身,主动的伸出手腕去。
裴渊坐在身侧,伸手去探她的脉搏,微垂着眼,面色温润淡然。
向来聒噪的周敏溪也不说话了,殿里一时安静下来,目光落在裴渊手上。
他有一双格外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泛着淡淡的红。
周敏溪忍不住感叹,长相优越的人,连手也这般好看。
裴渊也不是没感觉到周敏溪注视的目光,心中沉静无波,淡然的收了手,缓缓开口:“公主没有大碍,可以停药了。只是切记要保持情绪稳定,舒缓畅通,勿要大悲大喜!早晚天凉,公主可以多走动走动,不必日日拘在屋子里。”
说起这些,裴渊总是不厌其烦提醒,赵如裳有时候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若是别的太医,她大概就什么耐心了。
但眼前人是裴渊,知道他素来的脾性,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一个劲的点头。
裴渊抬眸睨了她一眼,声音无波无澜:“公主一直点头,微臣说的,您是都记下了?”
赵如裳说是:“都记下了。”
裴渊这才觉得满意,才起身周敏溪就走了过来,面露含蓄的笑:“裴太医,我父亲说近来伤口有些发痒,起了很多红疹子,你能不能去瞧瞧?”
裴渊眸光微动,神色却不变,略一拱手:“许是天气炎热湿闷所致,可用艾叶煎水沐浴,清淡饮食,不出五日便能有所缓解。”
周敏溪哎呀一声:“我爹一个粗人,哪里晓得这些,我们说的话他不爱听,你是太医,你说的话他必然相信,要不请你寻个时间去府上看看?”
“好。”裴渊目色不明,拒无可拒,只能应了:“后日清晨下值后,我去看看。”
赵如裳欲言又止,周敏溪朝她挤眉弄眼的笑笑,又咽声作罢。
裴渊并未停留多久,赵如裳身体好转许多,不需要吃药,诊脉确认无异后便告退了。
赵如裳觉得他离去的背影略有些匆忙,以往他从来不会这么着急走的,难道是……
周敏溪眼巴巴的看着裴渊消失在眼前,那一脸不舍,分明带着少女怀春的娇俏羞赧。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是裴渊看出了什么?
苏明镜见周敏溪今日一反常态的模样,再瞧瞧她和那位裴太医说话的神情,还有什么猜不出的,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了。
略一思考后,便朝赵如裳道:“公主,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赵如裳回过神来,脑中思绪有些复杂,连她们如何离开的,都有些记不清了。
周敏溪被嫂子抓着手,一路出了宫坐上马车,周围再无外人,苏明镜这才皱着眉道:“敏溪,你和那位照看公主身体的裴太医相熟?”
乍一听她提起裴渊,周敏溪遏制不住的露出笑来,带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不熟啊,就上回见过一面。”
“我眼瞧你巴巴的望着人家,别是生了什么旁的心思?”
“哎呀,这……”周敏溪面颊上浮起两抹红晕,扭扭捏捏的埋着头:“嫂子你怎么也看出来了?”
苏明镜有些无奈:“你那么直接的请人家上门去,我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
周敏溪笑嘻嘻的,拉住她的胳膊撒娇:“那后日他来,嫂子帮我看着一点,见了爹娘,你要记得帮我美言几句。”
马车缓缓前进,苏明镜扭头见周敏溪面上还未散去的笑,终究还是把想说的那些话咽了回去。
赵如裳有些发愁,坐在窗下提笔写字,半天也没写出个什么。
“公主歇会儿。”明翘端了茶来,茶杯里泡的是枸杞红枣,红彤彤的浮在面上,漾起浅浅的波纹。
赵如裳丢下笔,坐在软榻上,喝了两口就放在了一旁。
明翘看出她的不对劲,询问道:“您怎么了?敏溪小姐走了,您就心不在焉的。”
赵如裳撑着下巴,懒懒道:“明翘,我今儿觉得敏溪好像是看上裴渊了。”
明翘笑了笑:“上回敏溪小姐不就请您打听过裴大人家里的情况吗?说起来,她和您一般大,也是到了该说亲的岁数了。”
瞥见赵如裳的神色,又问:“公主……莫非您觉得敏溪小姐和裴大人不相配?”
“倒也不是……敏溪聪颖单纯,是舅舅嫡出的女儿,是当今皇后亲侄女,骄矜贵重。”赵如裳顿了顿:“至于裴渊,他虽出身白衣,可风骨皎皎,是正端方君子,还生了张那么好看的脸,往大街上一站,就有数不清的小姑娘瞩目。”
赵如裳有气无力的躺下,盯着绣花簇锦的引枕出神:“舅舅舅母开明,也不注重门第之见,舅舅手握重权,当年扶持父皇登基,身受皇恩,我们周家已经是巅峰了,没什么可稀罕的。”
“照您这么说,敏溪小姐和裴大人也不是没可能。”明翘在旁边支招:“倘若敏溪小姐真有意,那您不妨寻个时机,与裴大人通通气儿,叫他有个准备。”
“我要这么做吗?”赵如裳有些迟疑,但见明翘点头,心里又莫名挣扎起来:“那我问问裴渊的意思,反正我觉得他大概没那心思。”
明翘困惑道:“您怎么知道?”
“我……”赵如裳忽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上一世,裴渊进宫的时间晚了三年,二十七八岁都没娶妻,必然是他自己不想,否则有的是女子想要嫁给他。
哪知世事变化,叫周敏溪和裴渊遇上了,某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就发生变化,叫她措手不及。
是啊,明明看起来是很相配的两个人,但她为何就觉得裴渊不可能同意?她何时有这么了解他了?
第18章 弦外之音
裴渊次日白天不当值,要夜里才进宫,赵如裳不好大晚上的叫人来,再等隔天清早派人去问,才知裴渊已经离宫了。
赵如裳反应过来,他是答应了周敏溪,去给舅舅看伤。
周敏溪是个敢爱敢恨的小姑娘,完全继承了舅舅的优点,她这般高贵的出身,这两年来引得各世家上门提亲。
赵如裳先前听母后说过,舅舅舅母并未担心过周敏溪的婚事,择婿的条件,也全看女儿同意与否。
当初和苏家结亲,也是因为两家世交,苏明镜和周敏淳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玩伴,能在一起也算水到渠成。
裴渊年轻,一身风华气度非常人能及,性格虽孤僻了一些,却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舅舅舅母会看中裴渊,也不是不可能。
倘若真到那一步,唯一的症结便是在裴渊身上,只要他点头,舅舅肯定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赵如裳不知男女之情为何故,当初和唐驰定亲,她也是欢喜的,可欢喜之余,她又担心自己的病体会拖累唐驰。
连裴渊都说,她的病不能完全治愈,所以生死,只在一夕之间。
她和周敏溪不同,周敏溪有健康的身体,能跑能跳,满身明朗光芒,不受任何约束。
她却只能困于深宫内院,苟延残喘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地,将所有幸与不幸独自咽下。
她是最尊贵的公主,锦衣玉食,没有人会同情她的人生。
赵如裳垂头丧气的倚在门廊,心里一团乱麻,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那头,裴渊出了宫,一路往周家而去,金匾悬挂,侍卫着盔甲立于门口,威风堂堂,一身凌厉。
五月末的日头已经足够毒辣了,灼热的太阳光洒在身上,裴渊微眯着眼,停顿了一会儿,上前自报家门。
周家的人大约是知道他要来,恭恭敬敬的迎他进门,才入花厅,就听见国舅爽朗的笑声。
“青云来了,外头晒得很,辛苦你了!”说罢扬袖吩咐奴婢:“快上茶来!”
国舅武将出身,勇猛有力,大气凛然,热情的请裴渊入坐。
“多谢将军。”裴渊不骄不躁,一举一动尽显淡定从容。
国舅面露赞赏,在一旁坐下:“青云,在京城可还习惯?太医院可行得通,没有人为难你吧?还有公主,可还好?”
“多谢将军挂念,青云在京中一切都好,陈院使看在将军面子上,总会关照一二。”国舅有赏识之恩,能成功入太医院,全亏了他从中周旋,裴渊心存感激,听他提起赵如裳来,面不改色的应道:“公主心疾并非急症,不能操之过急。多加调养,缓和心绪,会有好转。”
国舅闻言颔首:“那就好,一直没能有机会去看看她。这两日我身上一点小毛病,倒让敏溪大惊小怪的请你过来,她身边可没人了。”
裴渊说无碍,这才叫国舅去屏风后脱了衣裳,看了看伤口。
国舅纵横沙场二十几年,战功赫赫的同时,也留下一身旧伤。后背肩膀往下到腰间有道一尺余长的伤疤,伤口才愈合不久,疤痕还很明显,因为过度抓挠有些破皮。
“将军当初的伤口深可见骨,愈合本就不易,疤痕自然也会明显一些,天气热了会难受也是正常,可先擦些止痒的药膏,每日艾叶水沐浴,很快就能好了。”
国舅一笑,七尺男儿还有些不好意思:“想我驰骋疆场这么多年,受了不计其数的伤,从未喊过疼。这回倒叫身上小小的瘙痒难住了,想来是回京后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受不得苦了!”
“人之本能罢了,非铜首铁臂,总是会感觉到疼痛的,将军英勇无畏、决胜沙场,乃百姓之福!”
裴渊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说话也并非刻意讨好,但国舅听在耳朵里就格外悦耳,比那些文绉绉的大臣阿谀奉承的话中听多了。
再想到周敏溪昨个儿夜里跟自己说的话,转头去看裴渊,龙章凤姿,相貌堂堂,当真是不可挑剔。
整理好腰带,国舅从屏风后出来,见裴渊坐在椅子上喝茶,道:“那个,青云……有些话,我想问问你。”
“国舅请说。”
“你家里可有给你定下亲事?”
裴渊动作一顿,指尖轻轻一松,杯盖落在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笑了笑,眼眸无波无澜:“国舅知道的,几年前我爹娘死于流匪手上,意外发生的早,并未考虑那么多。”
国舅扬了扬眉,状似无意道:“那你可有中意的姑娘?我听说你这些年和表妹相依为命,是不是……”
“国舅不要误会,我和锦华一同长大,我待她如亲生妹妹,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裴渊如何不懂这是国舅的试探,能据实说的话,他也不用隐瞒,免得引起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国舅拐着弯儿的说这些,裴渊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果然对面的人听到这话眼前一亮:“小女敏溪,今年就十六了,却还不曾许配人家,丫头娇蛮任性,家里倒给她相看过几家,到头来自己不满意。这儿女姻缘靠得是缘分,我这当爹的也不好强求。可眼瞅着岁数渐长,总不能一直这般下去。青云……你觉得当如何?”
裴渊这才放下茶杯,即便听懂了弦外之音,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国舅是粗人,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抹角,既提起了周敏溪,显然与自己扯了上关系。
但他对此不感兴趣,只顺着国舅的话说:“贵千金出身尊贵,这京中显贵众多,夫婿自要精心择选,国舅和夫人不妨多看看,总会遇见心仪的人选。”
“青云,在我眼里你可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差。”国舅说的乃是实话,自认识裴渊以来,他就令自己刮目相看,那一身本领,是京中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全然不能相比的。
他手握三十万兵权,这些年一直驻守江阳一带。
江阳在边境,人烟稀少,时常有流寇奸细作乱,裴渊在县城里经营着爹娘留下的医馆,家中三代从医的经验,叫他也学成了一身精湛的医术。
去年年底,边境有了小的战乱,国舅夜袭敌营时,中了埋伏身受重伤,军医束手无策,下属匆忙去县城里找了最负盛名的大夫来。
国舅疼得浑身发颤,隐约看一个清秀单薄的年轻人,还有些难以置信,令人惊讶的是,年轻人有格外冷静从容的头脑,迅速地止血消毒,缝合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