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裳把脸埋进他怀里,伸手抓着他的衣袖,温热的气息传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死一次就够了……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皇帝病重的消息,没有刻意隐瞒,很快朝堂之上就传遍了, 赵如裳在宫里住了两日, 裴渊要进国子监了,担心她一个人在府里胡思乱想,便又劝说她继续住在宫里。
赵如裳知道裴渊是有心让自己多陪父皇, 也就同意了。
九月里皇帝的身体稍微有了好转, 但太医还是在摇头,这一点起色不过是暂时的,谁都知道皇帝油尽灯枯, 熬不过多少日子了。
赵如裳心里愈发沉重,有些寝食难安,皇后把她的担忧看在眼里, 悄悄让人把周敏溪请进宫陪她说说话。
赵如裳夜里没睡好,下午才补了一觉,看到周敏溪来,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看花了眼。
周敏溪朝她一笑,什么都没说,先伸出手臂把她抱了满怀。
“宜嘉姐姐,你瘦了。”
赵如裳醒了神,总算露出笑来:“你怎么进宫了?”
周敏溪跟着她进门,笑嘻嘻道:“想在宫里住两日,陪陪你。”
周敏溪很久没在宫里住过了,小时候姐妹俩倒经常一起睡,豆蔻年华时女儿家的心思都在深夜里互相倾诉。
赵如裳一顿,也明白这是皇后的意思,若无其事的点点头:“也好,我正愁一个人无聊。”
周敏溪近来的状态要好了些,国舅去世,周夫人也没有再强行逼迫她,担心周敏溪再想不开真的削发为尼,就实在对不住九泉之下的丈夫了。
赵如裳问起近况,周敏溪也没隐瞒,直言不讳道:“我和我娘说了,寻个时间和杨家退婚,我还在孝期,不能耽误人家。”
按伦常来说,父母逝世,儿女都该守孝三年,不得嫁娶作乐,可再有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繁衍传承对高门大户来说至关重要。
周敏溪已经定了亲,眼看婚期近在眼前,国舅却突然离世,这样的情况,最多延迟一年再行婚嫁也并非说不出过去。
可周敏溪铁了心想要取消婚约,旁人总能看出点异常来,但安义伯家如今等不得三年,谁知道这三年间会有什么变故,虽然周家家大势大,却也不是开始期盼的结果。
名利与香火来说,自然还是家族绵延不绝更加重要。
周夫人虽有心挽留,但架不住周敏溪一意孤行,也只能松口。
赵如裳叹气:“你和那杨世子,真没可能了吗?”
“有缘无分吧。”周敏溪眼底掠过一丝苦涩,随即又勾唇笑了笑:“但说不定我哪天有了喜欢的人,一时冲动就要跟他私奔了呢?”
“瞎说什么呢。”赵如裳嗔她一眼:“便是遇见了喜欢的人,也要正大光明,三书六礼亲聘,私奔像什么话!”
周敏溪面上笑容淡了下去,勉强颔首:“世事无常,谁又说得准呢……”
“不说我了,你和驸马怎么样?姐夫没怠慢你吧?”
周敏溪眼中尽是揶揄,赵如裳习惯了被打趣,也没多少羞赧,含笑道:“挺好的。我可是公主,怠慢谁也不能怠慢我啊!”
“我听说端静公主原先的贴身宫进了许家,最近生了个大胖儿子。宜嘉姐姐你看着有没有眼红,想不想也生个儿子?”
赵如裳哭笑不得:“听天由命吧,生孩子这种事强求不来的,我想要就能生吗?”
“当然啦!”周敏溪回答的理所应当,十分严肃的说:“你既然想生,驸马就得努力!有些男人可厉害了,一次就能怀上,你和姐夫多努力,年底就该有喜讯了。”
赵如裳实在忍不住伸手戳戳她的脑额头,好气又好笑:“你脑袋都装了些什么玩意儿,什么话都敢说。”
不过经周敏溪这么插科打诨,她心里的烦闷也好转了许多。
夜里姐妹俩说了半宿的私房话,赵如裳调整了思绪,顺其自然地面对皇帝即将老去的现状。
皇帝难得精神好了些,见了太子和几位大臣,处理几起要紧的政事。赵如裳和周敏溪去看望时,正巧在门外听见皇帝下令太子正式监国。
皇帝登基近三十年,最终在奄奄一息之时,将手中权利尽数交给了太子。
赵如裳在门口听着,不由得心头酸涩,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却还是有种无可奈何的悲痛。
周敏溪在旁边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关切看过来,赵如裳淡淡一笑,朝她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等里面的人出来,赵如裳进门去和皇帝说话,周敏溪想了想没有跟上,把一方清净留给他们,自己漫步不远处的竹林四角亭里稍坐。
才刚坐下,就好巧不巧的从竹林间隙里看到几丈之外走来一行人。
一个小太监推着轮椅,坐在上面的人身着月白锦衣,风度翩翩,面含浅笑,哪怕只是坐着,也自有一身气度风华。
旁边同行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容颜姣好,端庄大方,看向厉王的眼神里俨然是无法忽略的娇羞欢喜。
周敏溪认得她,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尤雨容,厉王还未过门的王妃。
他们在说着话,看起来相谈甚欢,一路走来没有太过亲密,却在无形之间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和谐。
周敏溪下意识的站起身,拖着婢女往柱子后躲了躲,厉王坐的轮椅,其实他们并不会经过这条小道,还隔着影影绰绰的竹林,不会有人看见她,但她下意识的就想避开。
秋雨往那边张望了一眼,有些不解:“小姐,您为什么躲起来?”
周敏溪背靠在柱子上,闻言苦笑一声:“是啊,我在躲什么呢……”
她和厉王之间也没发生过什么,除了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给他带去烦恼,就并没有太多的牵扯啊,哪怕见了面,看在幼时相交的份上,彼此还能打声招呼。
可她不想出现在他面前,尤其他还和尤雨容在一起相谈甚欢,他们未婚夫妻说话,她去凑什么热闹,没的给人添堵。
分道扬镳,也不是坏事。
秋雨看着周敏溪怅然若失的神情,低声安慰:“小姐,您别难过。”
“我有什么可难过的,这不好好的吗?”周敏溪转头,看着厉王到了石阶下,宫人抬着轮椅几步走上去,尤雨容担心轮椅打滑,伸手去扶住把手,没人上前她也就自然而然的推着他往前走。
厉王背对着,看不见面色,周敏溪想他现在应该是笑着,语气温和的和尤雨容说话。
“他本就该娶妻生子,一生顺遂。”她一个局外人,就在这里看着就好。
皇帝还没见过尤雨容,人之将死,一颗心忽然就柔软起来,从前忽略的儿子转眼长大成人,并且不曾因他的偏心而走错路,对厉王不自觉点多了几分柔和,便想趁着自己弥留之际,见一见未来的儿媳妇。
赵如裳正和皇帝说话,就看见门口光影晃动,尤雨容推着厉王进门来,二人如出一辙的带着笑,看起来颇有几分般配的夫妻相。
尤雨容知书达礼,一颦一笑尽显端庄,见了皇帝也不怯懦,恭恭敬敬的行上大礼:“臣女参见皇上,参见公主!”
赵如裳此刻一晃神,庆幸周敏溪这会儿没跟进来,听见皇帝叫起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亲自把尤雨容扶起来。
“咱们很快是一家人了,不必见外。”
“礼不可废,臣女不敢逾越。”尤雨容恪守礼节,却并无深闺女子身上的谦卑胆怯,相反有种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的温雅。
皇帝形销骨立,神色倦怠,却还是和蔼的笑起来:“尤祭酒教女有方,是老七的福气。”
尤雨容赧然一笑,不自觉的看向身旁的人:“是臣女的福气。”
在很久以前,她就盼着这么一日,终于在今天如愿以偿,怎么能不是福气。
她还记得今年二月二,初见厉王的场景。
龙抬头的日子,京城热闹喧哗,她和婢女去吃街市吃一碗龙须面,不想吃完小二收拾桌子时,不小心把汤水洒在了新来的客人衣摆上。
那客人作小厮打扮,被洒了汤水凶神恶煞的要揍人,这时门口停着的马车忽然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淡声吩咐:“别胡来,买了就走吧。”
小厮偃旗息鼓,没再和小厮计较,匆匆拿过装好汤面点心的食盒上了马车。
尤雨容往那边多看了一眼,终于看清了车帘后清逸俊朗的年轻人,他正好也瞥过来,没有任何停留就移开了视线。
马车离开时,她看见马车暗纹幡旗上绣的一个浅浅的‘厉’字,稍作打听,才知道车上那人竟是厉王爷。
厉王的情况,她也有所耳闻,对于他的不幸,她深感惋惜,那匆忙的一眼,像是烙印似的在心里留下了痕迹,让她日思夜想的并非是忌讳他残缺不便的腿脚,而是盼着自己能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老天开眼,她和他或许真的有缘分,在父亲回家无意说起厉王要选王妃时,尤雨容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当她请父亲向皇后透露自己的心意时,就知道皇后娘娘一定会选中自己。
好在几经波折,她终于还是等来了梦寐以求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又又开了个新预收《入骨相思》,伪骨科(暗笑
以下是文案:
容舟少年得志,位极人臣,忽然记起千里之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遂派人相接。
一开始容舟只是可怜她孤苦无依,锦衣玉食养到她出嫁也就罢了。
马车进京那日,他看到小姑娘粗衣布裙,红着脸抓住他的衣袖,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哥哥”。
容舟冷峻的面容登时绷不住了,向来不喜人近身的大理寺卿,第一次没有挥开她的触碰。
*
阿渔长到十五岁,接连失怙失恃,举目无亲,被豪绅强抢的那一日,原以为这辈子脚下再无生路,不想门口忽然来了一辆马车,说要接她进京与哥哥团聚。
一番颠簸,阿渔终于见到了那个多年未见的哥哥,哥哥龙章凤姿,神色疏离,彷徨无助的阿渔却是见到了最明亮的光,竭尽全力的靠拢他。
后来阿渔得知了一个秘密,并且发誓要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
眼看一切风平浪静,她终于要出嫁之时,容舟却暗夜潜入房中,将她抵于榻前,目光阴冷可怖:“除了我,你休想嫁给任何人。”
#他有清风明月的皮囊,底下却深藏恶念与疯魔#
第96章 皇帝驾崩
皇帝对于这个儿媳妇显然是满意的, 正好有殿阁里时令的瓜果摆着,让人装好给了尤雨容尝尝鲜。
本不是多贵重的东西,金银绫罗显得隆重, 失了几分温情,相反这一篮子瓜果倒令尤雨容却欣然接受。
等皇帝准备歇下, 一行人从殿里退出来的, 尤雨容脸上有了笑容, 眸光明亮的看向厉王:“多谢王爷。”
厉王眉眼天生就柔和,没有什么锋芒, 让人无形之间能生出亲近之感,听闻这话,只是轻轻一笑:“谢我做什么?”
尤雨容眼底含笑:“亏您在,我才能进宫呀。”
能得皇帝首肯点头,她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家的儿媳妇,才真正感到如愿以偿彻底放下心来。
厉王侧目,深深看了她一眼。
对于眼前这位世家小姐, 他心里并未有多少波澜, 圣旨在前,他娶谁都不重要,他心如止水, 多年来鲜少有什么挑动他激烈的情绪, 当赐婚的诏书到手上时,他也能平心静气的接受。
他不曾怨恨皇帝的决定,因为这本就是自己命运, 一纸诏书的区别,不过是又一次提醒他做为皇子的身不由己。
厉王唇角动了动,眸光微闪, 垂下眼帘:“走吧,我送你出宫。”
他的语气有些冷淡,尤雨容面上的笑容僵了僵,然后若无其事的点头,跟着他一路往外走。
厉王有极为出色的容貌,轮廓温润如玉,与人说话自带三分笑意,看起来很好相处,实际上他只是带了一层屏障,仔细一看,会觉得那笑容仿佛并不真实。
尤雨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她知道他的身世,这些年过得尤为不易,心疼的同时,更增添了想要了解他的决心。
虽然眼下她不知该说什么,但好在只有几个月他们就该成亲了,她将来有一生的时间去了解他。
出宫的路很平坦,宫人推着厉王往前走,尤雨容时不时说上几句话,气氛融洽和谐。
直到途经御花园外,厉王瞥见里面一闪而过的身影,微微变了脸色。
尤雨容看到他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停下,探过身子去看花丛里匆匆走过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