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裳面上的表情微微一滞,转头看她:“敏溪,你是怎么想的?你和杨旻……”
周敏溪把一块桂花糕咽下去,又喝一口蜜茶,低声道:“不知道。反正眼下婚事是搁置了,我不想耽误别人,再过几个月,就商议着退婚吧,人家好好的安义伯世子,在我身上浪费三年……不值得。”
闻言,赵如裳又忍不住多看了周敏溪几眼,她还是从前的样子,可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舅舅的死,到底给她和周家上下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事分轻重缓急,历来也不是没有特例。”赵如裳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如今舅舅走了,不管是你,还是杨旻,都到该婚嫁的岁数了,三年的确是长了,说起来其实守孝一年就够了,相信舅舅也盼着你早日出嫁。”
舅母操持那么久,好不容易寻到一门合适的亲事,真的会同意周敏溪取消婚事吗?
周敏溪摇了摇头:“那更不能耽误别人了,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杨家人心里肯定有了想法,何必让彼此都不痛快呢,况且我现在并不想嫁人……”
“敏溪。”赵如裳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有些心疼,其实她想问问周敏溪如今对厉王的看法,可从头到尾敏溪都没主动提过七哥一句,犹豫了一阵,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只道:“你当日说要削发为尼,可真是吓死我了,好在你头发保住了,若剃度成了光头那可难看死了。”
周敏溪噗嗤一声笑起来,眼中愁绪散了:“我是有这想法来着,幸亏师太手下留情,派人查到我的身份不敢给我剃度。其实佛门之地也挺好的,除了安静了些,枯燥了些,吃斋念佛真的是能够荡涤心境的。”
这么说着,周敏溪语气里颇有几分求而不得的感慨。
“别别别。”赵如裳连忙摆手,试图改变周敏溪的想法:“你可别再想这些了!这红尘万丈,凡俗之世,有七情六欲才能生出人气,大好的人生摆在面前,及时享乐不好吗?何必非要超凡脱俗,剃度出家?”
“佛祖说放下即拥有,一入佛门六根清净,不染红尘烦恼事。”
周敏溪大约是多读了几天经书,讲起佛语头头是道,赵如裳却听得头皮发麻,忙打断她:“谁说出家就能六根清净了,能放下的自然会放下,你不愿放下的,那便是心头朱砂痣,纠缠一生,形影不离。”
周敏溪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了松动,半晌才僵硬了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寥寥几日,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来来往往的人在眼前掠过,皇帝皇后细心的叮嘱,教习嬷嬷重复无数次的礼仪规矩,以及皇亲国戚不间断的恭贺和问候。
在赵如裳忐忑且憧憬中,良辰吉日如期而至。
一夜都是曲折离奇,光怪陆离的梦,赵如裳醒来时,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时辰尚早,外头一片漆黑,殿中却灯火通明,明翘领着宫人进门来,朝她行了礼:“公主,该起身了。”
赵如裳坐起身,环视四周,寝殿里焕然一新,入眼皆是喜庆的红色,喜字贴在门窗上,鸳鸯戏水的床帐帷幔在光影里轻轻晃动,生出一丝缱绻的温柔。
赵如裳如梦初醒,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做梦,眼前的所有,都真真切切的存在。
她在奄奄一息之际闭上沉重的双眼,惊醒于十五岁柳絮翻飞的清晨,一切重来,走上一条出乎意料的路。
最意想不到的。
她要在今日,嫁给裴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婚~
第91章 洞房花烛
赵如裳心中百转千回, 明翘和等候的嬷嬷容不得她走神,忙把人拉起来梳洗打扮。
天边渐亮,细微的光芒穿透云层, 洒落在金碧辉煌的殿阁之上。
足足两个时辰后,赵如裳才在接踵而至的嫔妃命妇恭贺声中, 陡然看清自己的焕然一新的妆饰。
身上的吉服是尚衣局历经两月, 按照她的尺寸, 由数位手艺精湛的绣娘精心绣制而成,裙面以金线绣凤凰牡丹, 精致而华丽,步履生风,有淡淡光华萦绕,在人满为患的正殿中如星如月般耀眼。
赵如裳本就拥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像今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充满惊叹和感慨。
宫人匆忙进来, 说驸马已从家中出发, 准备进宫来迎亲了,皇帝皇后坐在上首,听见这句话, 皆露出笑意来。
赵如裳正要拜别父母, 眉梢轻挑,泛起愉悦的期待。
皇后看到女儿穿着复杂厚重的嫁衣,也不舍得她多跪, 亲自把人从地上搀扶起来,拍去裙摆沾上的一点灰尘。
“再有半个时辰驸马就该进宫来了了,这么一想, 才惊觉你真的要嫁人了,怪叫人震惊的。”皇后脸上带着喜色,却掩饰不住心里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惆怅,哪怕知道赵如裳今后也就住在皇城脚下,进宫不过片刻的事,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这是每个做母亲的都会经历的矛盾的想法,见皇后眼角生出微微的红,赵如裳忍不住叹一声气:“母后,您放心,儿臣日后会常常进宫来看你们的。”
“好……”皇后有些哽咽,冷不防一直沉默的皇帝抢先开口。
“不好!”
赵如裳一怔,抬眸见皇帝坐在椅子上,消瘦的脸颊凹出触目惊心的弧度,但此时他的双眼是格外明亮热切的,他盼了好久的愿望得以成真,总算也有几分光彩了。
“今后和驸马好好过日子,没事不要随意进宫。”赵如裳一愣,皇帝放柔了声音,继续说:“裴渊性子总是冷清清的,不爱与人结交,这偌大的京城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你嫁给他,便是与他最最亲密的夫妻,你的心今后都要向着他,别像端静他们那样,闹得夫妻反目,得不偿失。”
皇帝对于这个唯一的嫡公主的疼爱阖宫上下有目共睹,一直盼着她选婿嫁人的是他,言辞之间满是不舍的也是他。
皇帝的严厉,从来不针对宝贝女儿,赵如裳没想到父皇会语重心长跟她说这样的话,视线落在他梳进发冠里已经白了大半的头发上,心头顿时不是滋味。
大喜的日子不好说什么催人泪下的话,赵如裳掩去心思,狡黠一笑:“若不时常回宫,儿臣怕父皇母后不记得我了。”
皇后莞尔,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母后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拿你当心肝一样的疼着,哪里能忘得掉?”
驸马的车驾仪仗从府宅出发,一路延伸数百十丈,街市上看热闹的百姓被御林军拦于两侧,看到高头大马之上翩若惊鸿的准驸马,浩浩荡荡的队伍在热烈辉煌的金光下,走向巍峨的宫墙之中。
承天门外,迎亲的仪仗缓缓停下,裴渊翻身下马,一身大红喜服随之飘荡着壮阔的波澜,衬得他面如冠玉,俊朗无双。
礼部的人前来迎接,瞥见超群绝伦,佼佼不凡的准驸马,皆被他出色的容颜与气质所惊。
“驸马一路辛苦,皇上等候多时,请您先入宗庙。”
裴渊抬眸,目光落在城楼之上反射凛凛之光的琉璃瓦,细腻温柔的光在他眼底轻轻浮动,有着让人望不到底的深邃。
礼部的人见他似乎有些出神,又轻声提醒一句:“驸马?”
然后才见眼前人收回视线,薄唇轻勾,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有劳。”
礼部的人松了一口气,悄悄打量裴渊的神色,见这位新驸马面上似乎没有太明显的激动兴奋,当初端静公主的驸马可是昂首阔步满面喜色。
宫人在前方引路,裴渊信步而上,若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迈出第一步时渐渐握紧的拳头,和不受控制同手同脚僵硬的步伐,不过只是眨眼间,看起来就毫无异常了。
他有让人家惊艳到不能直视的面庞,下意识的不敢多看,也就没有注意到他一闪而过的慌张。
裴渊先进宗庙,礼部的官员念了一遭长篇大论,才又改道往太极殿去,叩拜帝后,听皇帝皇后依次叮嘱了有关了赵如裳的事,他敛眉颔首一一郑重应下,然后才在嬷嬷的引领下,在雍和宫见到了朝思暮想许久的人。
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喧闹犹如潮水一般涌来,在他耳中过了一遍,在顷刻间又无声消失,他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别的人。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殿中身着凤冠霞帔,手拿却扇遮面的身影。
那些在过往冗长岁月中缠绕在他心口,所有的遗憾和不甘,在这一瞬间皆化作让人澎湃激荡的暖流,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脚下所走的每一步路似乎都沉重起来,随着他一声声强烈的心跳,所有的理智山呼海啸一般濒临溃败,他不知自己的神色有没有僵硬,只坚定不移的走向那个无数次梦回向他伸出手的那个人。
赵如裳手中有红扇遮面,影影绰绰只看到阴影覆盖在眼前,遮住大半的光线,她垂眸,只看得见一双金丝镶边如意云纹长靴停在几尺之外。
她的心忽然像被羽毛挠了挠,脸上笑容不自觉的就灿烂起来,手上的扇子稍微放低了些,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眼便看清了与自己咫尺相隔的裴渊。
他唇边含着浅浅的笑,眼角眉梢犹如春风拂过,绽放着让人怦然心动的温柔,他携满身光华从容而来,就在这一瞬间,在她眼底心底烙下永生难忘的痕迹。
赵如裳眉眼弯弯,朝他伸出一只手。
裴渊顿了顿,郑重而虔诚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迸发出滚烫的温度。
礼部的官员立于门口,抬头看了看天,扬声道:“吉时到,出门——”
赵如裳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忽然安定下来,任由裴渊牵着走出雍和宫。
一路有宫人垂首侍立,两人并肩从文武百官嫔妃诰命穿梭而过,轿辇停在远处,皇帝皇后站在尽头。
赵如裳停下脚步,与裴渊一起向父皇母后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起身的时候,她听见父皇的声音。
“从今往后,朕就把裳儿交给你了!”
赵如裳怔了怔,微微偏头,看到裴渊坚定的神色:“臣必当竭尽全力,护公主一生无虞。”
“好,朕信得过你。”
皇帝笑起来,赵如裳放下扇子,看着眼前已经日渐苍老的父皇母后,鼻尖一酸,轻声开口:“父皇母后千万保重!”
皇后的手颤了颤,眼底已经有了水光,险些就哽咽了:“去吧。”
赵如裳强忍住心里的不舍,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态,复而又屈膝行了礼,才转身上了轿辇。
帷幔遮住眼前一切景象,赵如裳能在轻微的颠簸中感觉到自己离皇宫越来越远,走上另一段遥远未知的人生。
一路到公主府还有数不尽的礼仪规矩,赵如裳凝结着精力,忙了一天也没觉得累,繁复冗长的礼节终于在夜幕来临之时告了一段落。
屋子里添了灯,温暖的人气渲染着全新的公主府。
赵如裳今日才住进来,也没觉得陌生,相反看着内外一应按着自己喜好的布置莫名安心。
在嬷嬷通篇不断的贺词中,和裴渊喝了合卺酒,前厅有宾客在,他不能久留,匆匆又去招呼客人了。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赵如裳费劲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这才让人拆了头面,沐浴更衣,直到换上轻便的常服,这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一口气才吐出来,嬷嬷就敲响了房门进来,身后的小宫女捧着一个匣子,恭恭敬敬的放到她面前。
嬷嬷姓陶,看起来有些严肃,专管宫廷礼仪,被皇后指派到公主府来,今日大婚时,她一直在身边指点。
赵如裳稍微坐直了身子,看了眼那个匣子:“嬷嬷,这是什么?”
陶嬷嬷不苟言笑,但在赵如裳面前还是足够和蔼的,赵如裳一问,她便笑着开了口。
“今日乃公主大喜之日,前头一整天的礼节,不过完成了一小半,还有最要紧的事,需要您记着!”
“什么最要紧……”赵如裳顺口接了,话一说出口忽然反应过来,脸上突然就发烫了。
成亲还有什么最要紧,自然是洞房花烛夜了!
赵如裳未经人事,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这几日听母后和嬷嬷耳提面命叮嘱了很多次了,可她脸皮薄,没好意思听那些羞人的嘱咐,总是转移话题搪塞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要听嬷嬷说这些,赵如裳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临到关头,又容不得她退却,横也一刀,竖也一刀,总归今晚跑不了了。
赵如裳索性破罐破摔,在嬷嬷正经的眼神里开了匣子,拿起那本名为‘春宵秘戏图’的册子准备细细琢磨,没想才翻开,一道怪异的姿势萦绕眼前,蓦地又合上。
这怎么看得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有点卡文,晚了点,抱歉~
第92章 芙蓉帐暖
嬷嬷还在旁边滔滔不绝地说:“驸马洁身自好, 没有侍妾通房是好事,但公主出降,和驸马在一起也不能受委屈, 昨日皇后娘娘原本是想送一名试房的宫女,但您拒绝了, 眼下……”
“好好好, 我知道了!”赵如裳脸上的羞涩顿消, 捏住册子狠狠用力:“驸马有我就够了,要什么试房宫女。”
皇子皇女婚嫁, 按规矩都会安排试房宫女,目的是为了查验皇子有无隐疾和房事,驸马亦然,这对子嗣繁衍,皇室后代至关重要。
裴渊这人对谁都不假辞色,连当初端静公主的威逼利诱都毫不动摇,守身如玉二十几年, 好不容易要娶妻了, 怎么会突然要一个素未谋面的宫女试房。
就是他愿意,她也不会同意!
陶嬷嬷欣然一笑:“那奴婢和您说一说夫妻房中之事!”
然后赵如裳就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面红耳赤地听陶嬷嬷生动的描述着闺房之事。
华灯璀璨, 公主府中的喧哗热闹逐渐消退, 夜风渐起,廊下大红喜字灯笼无声摇曳,赵如裳粗略用了晚膳, 正负手慢吞吞的打量屋子里的陈设布置,就见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裴渊身披清冷的月光缓缓而来, 衬得面庞温润如玉,皎皎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