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小姑娘,身子未显,缩在榻上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
凝霜心下柔软,不忍喊醒她。
她们姑娘乖巧懂事,偶尔调皮却并不顽劣。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还在父母膝上撒娇呢,可她们姑娘已独自起居,独自上学堂。
倒不是二房无人,实际上,二老爷和二夫人都还健在。只是不知夫妻二人发生了何事,去年夫人闹和离,可二老爷不肯,于是夫人便收拾包袱住去了别院。
从那之后,二老爷和夫人的关系就僵持着。主子们的事她们做下人的难以说清,但怜惜四姑娘被连累得没个温暖居所。
平日二老爷忙于官场,且他一个爷们儿照顾女儿难免粗心大意,有时忙几天几夜没回府的情况也有。
长椿堂的老夫人虽还在府上,可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好。老夫人怕过病气给孙女,就没把她接去身边,只每日差人来请去用膳。
要她说,多亏有容世子在。容世子照顾四姑娘无微不至,不论吃食、穿衣、或是学堂功课,容世子皆细心过问。不然,她们家姑娘还真像个没人管的孩子。
所幸她们姑娘是个懂事的,不哭不闹,听话乖巧,不耍脾气也不使性子,令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省心。
眼看时辰差不多,凝霜想了想,还是上前喊人。
“姑娘,该醒啦。”
阿黎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凝霜,继续睡。
她睡觉极其安静,不磨牙也不打呼噜。小嘴微微开启,气息绵柔。长睫紧掩,鼻子精巧秀气。侧睡时,圆润的面庞还压出些弧度来。
凝霜稀罕得紧,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脸蛋:“姑娘,老夫人派人来请了,兴许一会还得考校你背书呢,不起来准备一下?”
听闻考校背书,阿黎立马醒来。
开口却是问:“容辞哥哥呢?走了?”
“容世子早走了。”凝霜说:“还以为姑娘自个儿在屋里勤奋呢,熟料奴婢进来瞧见姑娘偷懒。”
阿黎羞赧,吐了吐舌:“才没有,我是背书累了打盹来着。”
她飞快起身下床,让婢女帮她收拾衣裙发髻,而后往长椿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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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长椿堂热闹,阿黎到时,三房夫人尤氏和三姑娘宋槿芝也在。
尤氏正在跟老夫人商量下个月过寿的事。
如今襄阳侯府里,大房不在府上,二房夫人又住去了别院。因此,府上中馈便全交在了三房夫人尤氏的手中。
尤氏掌家认真严谨,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老夫人对其极是满意。
阿黎进门,给祖母行礼后,又给尤氏福了福:“三婶婶。”
“阿黎来啦。”老夫人招手喊阿黎过去,转头继续对尤氏道:“你大哥一家赶不回来,而且老二家的还在别庄养病,依我看这寿宴办简单些就好,你平日也辛苦,忙这趟下来还怪累人。”
尤氏脸上露出欢喜:“多谢娘关怀,娘总为我们着想是我们的福气。但娘的六十大寿可不能马虎,也当是给个机会让我们尽尽孝心。至于大哥一家,缊阡已修书去禀明了,大哥年前还提起过此事,说若是娘过寿他们一家定会赶来。至于二嫂......”
尤氏停下,看了眼阿黎,说:“二嫂应该也想阿黎了,让二哥去请请看,适逢娘的寿辰,二嫂通情达理,她也定会过来。”
襄阳侯府二房夫妻龃龉已久不是秘密。府里对外说二夫人身子不好去别院静养,可外头传什么话的都有。当然,具体内情如何,尤氏也是知晓的。大人的事她不好多说什么,倒是有些心疼阿黎。
她温声问:“阿黎,届时让你爹爹去请你娘回来可好?”
阿黎乖乖巧巧点头:“好呀。”
尤氏又嘱咐身旁的女儿:“你二婶婶平日不在府上,阿黎难免寂寞,你得空多陪陪你妹妹。”
宋槿芝今年十岁,穿着件水红色刺绣襦裙,头上珠花华美,耳边坠着两只碧玉珰,从头到脚端的是精致非常。
只不过宋槿芝素来不爱说话,脸上也鲜少有多余表情,乍一看模样些许高傲。
听得母亲这般吩咐,她只是淡淡点头,柔声应了句“好。”
婢女上了盘瓜果过来,阿黎取了块,悄悄看向宋槿芝:“三姐姐吃不吃?”
宋槿芝略显嫌弃,摇头。
她不吃,阿黎也不勉强,腼腆对她笑了笑,专心吃瓜。
尤氏跟老夫人商量完后,径自离开了,留下宋槿宁和宋槿芝在长椿堂陪老夫人用晚膳。
晚膳前,阿黎还记得背书的事,当即给老夫人利索地背了两首,惹得老夫人眉开眼笑,直夸阿黎聪明。
阿黎求夸奖似的扭头问宋槿芝:“三姐姐,我背得好不好哇?”
宋槿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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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阿黎拾掇好准备去学堂,出门后在游廊遇见她爹爹宋缊白。
“爹爹!”
她一身靛青学子服站在廊柱下,个子矮小,腰身也不及廊柱粗。晨辉落在小姑娘脸上,越发显得笑容明艳。
宋缊白远远地瞧见女儿,她文静地站在那,还举着小胳膊对他招手。
他忙走过去,蹲下。
“阿黎去上学啦?”
“嗯。”阿黎点头,忆起什么,挺起胸脯道:“爹爹,阿黎昨日背了两首诗。”
宋缊白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瓜:“阿黎真聪明。”
“嘻嘻,容辞哥哥也这么夸我呢。”
提起容辞,宋缊白心里感激又愧疚。他这些日忙于春闱监考,难以顾及女儿,多亏了容世子照看。
昨日还听说阿黎被罚了,是容辞过来求的情。
他撸了会女儿毛茸茸的脑袋瓜,说:“阿黎去上学吧,爹爹也要去上朝了。”
他起身,却见女儿还扯着他的衣摆,不解问:“阿黎还有事?”
阿黎道:“爹爹,祖母说下个月过寿呢,要爹爹去请娘亲回来。”
闻言,向来从容不迫的宋缊白,面色些许难。
“爹爹,”阿黎晃了晃他衣摆:“您什么时候去接娘亲呀?”
忖了忖,宋缊白又蹲下来:“过几日爹爹得空了,带阿黎一起去接娘亲好不好?”
“好呀。”阿黎高兴。
“去吧,”宋缊白说:“好好上学。”
“嗯。”
阿黎退开一步,按着学堂夫子教的礼节,端端正正地作揖。
小姑娘人小,动作也不甚熟练,却做得有模有样。
宋缊白连日来疲顿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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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府,书房。
“听说尹绍歆这几日在牢里不好受啊,墙倒众人推,凄凉得很。”
尹绍歆是淮州人,乡试、会试、殿试皆是魁首,三元及第风光无两。
但锋芒毕露,必招人妒。
淮州来的同乡学子们,平日争相巴结尹绍歆,如今他落难,个个恨不得凑上去踩一脚。
有的甚至还落井下石,趁机编撰他在淮州的糗事当笑料,还传得沸沸扬扬,连尹绍歆在牢里都听见了。
“我说,你当初那么急着将他送进牢,眼下过去多日,怎么也没见你动作?”孟子维奇怪问。
容辞站在博古架旁寻书,修长的手指掠过古朴的书籍,氤氲光雾中如上好的美玉。
他头也不抬,淡淡道:“站得越高摔得越惨,他现在还不够惨,若我此刻出手,得到的顶多是他不痛不痒的几句感恩戴德。我要他的感恩做什么?我要的是他这个人。况且......”
他取下一本书,继续道:“人只有经历过无上风光再落入泥潭时,才容易激起斗志。我要他尽快强大,并为我所用。”
孟子维一怔,看似平静的眸子里流露出崇敬之色。
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分明比他还小,却有着常人不能及的气势和胆魄。
他做事老道狠厉、圆滑谋略,即便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之人也未必能及。
这样的人,神秘、强大。令人欣赏,也令人望而生畏。
须臾,他放下茶盏:“那你打算何时动手?”
“不急,再等等。”
“等多久?”
“等他绝望之时。”
届时,他必定会紧紧抓住他这棵救命稻草。
说完正事,孟子维准备走,但想起什么,他好整以暇挑眉:“我这还有个消息,你想不想听?”
容辞冷冷掀眼:“跟我卖关子?”
孟子维忙举手表态:“我哪敢啊,是又怕你说我多管闲事。”
孟子维今年十六,并非京城人士,也不在朝为官。而是暗中经营昱光阁。昱光阁是个江湖组织,打探、杀人、追踪、买卖消息什么都干。
隐在京城的昱光阁主要是帮容辞打探朝廷官员的消息,是以,吏部侍郎宋大人的动静也在他掌握之中。
而这位宋大人正是容辞未来的岳父,宋缊白。
孟子维嘿嘿一笑:“ 是关于你未来岳父的。”
容辞头也未抬。
孟子维又道:“确切说来,是关于你那小媳妇儿的。”
容辞动作缓缓停下。
孟子维勾唇:“下个月是襄阳侯府老夫人六十寿辰,明日宋大人携女去城外靖水别庄,估计是要去请他夫人回来。”
说到这,容辞明白了。
宋缊白去请夫人,他请得回来么?
两人僵持了这么久,若戚婉月肯回来早就回来了。想必宋缊白明日去了也是白去,之所以带女儿去,无非是多一点见戚婉月的筹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