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膝窝一发, 右膝窝一发。
碎骨飞驰着,最远的一片弹到了远处的纸箱上。
拎|枪的是个女人,全然陌生。
她阴戾地上前, 用高跟鞋踩住他脚踝和膝盖,狠狠一碾, 黑血从破洞中汩汩而出。
继而又向大腿根部各来一发。
他疼疯了,上半身张牙舞爪地挥动,眦目欲裂地瞪着女人,“你谁……你谁啊!你是谁啊!谁啊!”
女人置若罔闻,板机一扣,右腹部剧烈震颤,他没穿上衣,弹孔一目了然。
李志金明白了,她由下而上对着关节处下手,要把他打成一个穿孔的偶人。
左手肘、右手肘。
他彻底成了个瘫躺的废人,李志金怒火熊熊,效仿起妻子和小姨子日常的叫骂,一声比一声毒辣,骂出了精髓和气势,子|弹穿过他的右脸,擦过舌头,镶在了左牙槽里,他的狂吠以戛然而止告终。
她是谁,她究竟是谁啊!
怎么就这么恨他啊,李志金想不明白,全身斗狠的武器只留下了眼睛,他用眸子传递着恶气和迷茫。
女人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明白,都是些点到为止的感概。
他杀了谁,他谁都没有杀!李志金痛得哼声喘息,口鼻已经麻木,他也没再用力,可就是有一声高一声浅的断音流泻出来,如同人在死前的两三日内,粪便失禁,这是身体机能在做最后的清扫,是一种反应。
黑黢的枪口东一发西一发。
虐|杀得很愉快,它缓缓向上移,对准了自己的眼睛。
左眼窝,右眼窝。
他彻底遁入了黑暗,可他还能看见,看见程爱粼身后燃着厉鬼的光芒,长着一对獠牙,头上一对犄角,苏平常跟他说自己能看见妖怪,现在,他也病了,他也能看见了。
女人抽着烟,骂他是土鳖烂货,给他普及什么现代艺术,甚至用鞋跟去轧他双眼。
子|弹融化了眼球,他哭成了泪人,白汁和浓血混成了一种稚嫩的粉红,流入他的耳中。
他在等,他数着子弹呢,快给他个痛快吧。
最后一枪,炸了李志金的心脏,他浑身一激灵,终于死透了。
夜半的鸡笼巷。
李志金猝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额头一层豆大的汗珠,他一兜内|裤,尿意膨胀着膀胱,手一摁,湿哒哒地乱飙。
身侧是熟睡的女人,锁骨处纹|着两只翩翩大蝴蝶。
李志金用手揉着她脖颈,大力地揉,泄愤地揉。女人迷糊地外沿躲了躲,翻身继续睡去。
他捏捏自己的舌头,动了动眼睛和脚趾,又搓搓肚皮和大腿,都安然无恙。
撒完尿回来,他盯着角落的鱼缸,红色的,白色的,胖乎乎的最便宜的金鱼们,上下左右的游荡,看着几个来回后,李志金才找回呼吸的感觉。
从小到大。
他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也从未在一个境遇中如此被动,丧失了最基本的反抗能力。
杀他的女人,漂亮、毒辣又迅猛,端着横刀立马的杀伐作态,
在他以为她就是他压力大的精神拟态时,他看见了她,鲜活的她,就在土库坟。
苏平刚开始投入杀戮时,他在三层抽烟。
暴雨中的浓雾渺渺茫茫,在他看来这就是现代艺术,谁说他不懂。李志金忿忿啐了口痰,向下一垂眼,便锁见一个绿皮雨衣的身影在急风骤雨中快速行进。
雨衣在楼下抬头了,雨水淌过她唇齿,雷电一驰,他就是在那时,瞧清了这个女人的容颜。
那一刹那,他惊骇地难以自持。
就是这个女人!
梦境里的女人!
即便这个女人现在趴伏在病床上,李志金还是怕,他笃定自己根本不认识她。这是谁,是谁,李志金上前看病床尾部的患者信息,“程……爱……粼……”
程爱粼是谁!
葛兰背着一明黄的大布包推开虚掩的病房门,食指夹着充电器,小指勾着一碗打包的黄姜饭,看到李志金一愣,“哪位?”
李志金双眸瞬间收了胆怯,挺直身子摇了摇抹布,“主任让我进来整理下病房,”他轻轻笑,“大人物住嘛,医院要求会严格一些,我已经打扫完了,有什么需要您直接跟护士站说。”
李志金迅速离去。
闭门的瞬间,心似大鼓锤击,他要找避难所,要万无一失的安全屋,他直觉这里有乱麻一样不可控的事态即将发生,他是最惜命的人,不能出岔子。
警车从JALAN ANSON(安顺路)拐进JALAN ARGYLL(鸭加路),在暴风中骨腾肉飞的奔驰。
马雄飞叼烟驾车,Hale在副驾上闭目养神,怀里摊着乌玛所收集到的关系列表,其中一个被红笔重点圈出,这是警车即将开往的目的地。
马雄飞电话开着公放,他正下达任务,“Su一直在GENTING(文丁)开药,你走一趟,把近两个月挂号和开药的记录全部调来,要具体的药物名单,回来时去趟法医中心,把Heau借来,时间紧给他销假。”
电话里传来询问,“要不要花?”
马雄飞忖了片刻,“1卷花。Kolt你把医院周边路口所有的监控筛一遍,确定开药人身份是苏平还是李志金。”
电话一挂,Hale懒洋洋抬眼,“1卷花?”
“10张百。”
Hale哼笑出声,“警署钱可真好挣,要不咱联手做业务吧,我们夸大夸大治安危机性,你做做样子攒功绩,金山银山一起挖,相互抬着,红脸白脸最能治人心,一年后的服服帖帖,春季度平安县城,威榔!”
马雄飞不说话,冷着脸把车窗下移,用暴雨的震耳欲聋洗去Hale的提议。
Hale不再废话,阖眼继续休憩,良久挑开一只眼撇嘴,“小铃铛就没嫌过你无趣,三巴掌出不来一个屁。”
下城区,鸡笼巷。
老城中污臭浊浊,自行车、摩托、三蹦子占了大半人行道,再铺上一排密密匝匝的摊位,过往的行人只能遛着墙走。
马雄飞上了3层敲门,半天没人应,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香气四溢的肉香飘渺而来。
两人穿上鞋套,很有默契度。Hale熟门熟路径直去翻垃圾桶,马雄飞则重点过卧室和厨房。
这种房型,厨房安在阳台上。
辣椒一炝锅,油烟滚滚,整栋楼都得咳嗽。一口大铁锅中慢慢炖着五花肉,浸在褐红粘稠的汤汁中,熬出了诱人滋味。
晾衣架上挂着男式内|裤,女士胸|罩,都没干,马雄飞用手一捻裤子,这潮气大约是前天夜里所洗。
拖鞋放在阳台口,旁边还有两双洗净的波鞋。
李志金有些跛,年少踢球的时候伤了膝盖,做完手术后左腿比右腿短个两三公分,平时看不出了,但拖鞋和波鞋鞋底的摩擦痕迹很明显,这里就是李志金的第二个家。
垃圾桶内应有尽有,最上层是空了的酱油瓶。Hale扒开一烂糟的套子,夹起桶底一张医用说明指示,“benzodiazepine,”Hale抬眉,“我知道这药,治癫痫焦虑……”
卧室的床头柜有本日记,第一页夹着张合照。
马雄飞在梦境中见过葛兰报道的新闻,上面刊登着十年后的李志金样貌,寸头,有双悲凄的眼睛。而这一张,笑得油腔滑调,眸子像老鼠,他身边的女人很娇小,是五葩灯的头|牌洗脚妹。
“小铃铛就是要杀他呀,”Hale咧嘴一笑抢过照片,“来,我看看,哪儿来的神圣有那么大威力,能把十年后的马署长给攮死。”
装完摄像头和窃听器。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洗脚妹握着瓶新酱油,顶着傲人的胸脯和展翅欲飞的蝴蝶上了楼,三人打一照面,擦肩而过。到楼下,马雄飞弯腰系军靴鞋带,随手一扬,将跟踪器置在了小电驴的底盘上。
Hale哼着港岛歌曲,在摊边买了两串鱿鱼沙嗲,递给马雄飞一串,“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马雄飞摆手拒绝,“所有存折和银行卡都在这呢,逃不逃跑不跑的,都得回来。”
从早上到现在,马雄飞滴水未进,满心满脑都是程爱粼无知无觉的模样,他们本来约着这周末去挑圣诞节的布置和烤箱,她一腔热血要做姜饼人和姜饼屋。
马雄飞压着悒悒的忧困,又拒绝了Hale递来的沙嗲牛肚。
Hale拿胳膊狠力怼他,“人要抓,饭要吃,枪要开,小铃铛要照顾,演什么至死不渝呢在我这,小铃铛死不了,指不定现在人都醒了。”
马雄飞烦他那张叽叽咕咕的嘴,扯过来一串,也不吃,就拿着,烟一根接一根地嘬。
Hale还在絮叨,马雄飞忍了两个来回,终于不忍了,抬手一个勾拳挥去,连同周边的摊位都清静了。
盛丰医院7层。
程爱粼的确醒了,她趴着难受,头也昏沉,虚眯着眼睛,恍恍惚惚复盘着昨晚的行动,真是自尊与能力的滑铁卢,丢死人了!
她眼皮吃力一抬,瞥见葛兰斜靠在一旁的坐椅上,十指翻飞写着文稿。程爱粼嚅了嚅唇,有气无力,“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乱成一锅粥……”葛兰猛地扬头,意识到她醒了,激动地猛然起身,眼见着电脑就要坠地,他又一个100度大鞠躬稳稳捞住。
程爱粼哑哑笑起来,胸脯一震,脑袋就云里雾里。
叫医生叫护士做复检,葛兰插兜立在一旁开始絮叨报道的进展情况。
羔羊产业一披露,社会瞬间形成了一种安危意识的大风|潮。
风潮并非短暂,按葛兰和华赞报的高管们推算,真正的震动期还没到来,一周头版,日日有货,资讯以迅捷的速度成了揪扯国民心脏的利器,所有电视媒体对在对《华赞报》软磨硬泡,期待挖出更深入的真相。
因为视频中涉及到本国孩童,安全署和警署的失职问责声此起彼伏,后续定会逐步加深,这势必又会引申出党派间无休无止的缠斗。
但就目前来说,民声和官|声达到了高度的统一。
官声开始作保,要彻查严查,保持高压姿态,重拳打击贩卖,务必斩草除根。依靠群众,全民动员,净化孩提成长的环境安全。
民众们在各个媒体论坛上抒情,或痛心疾首,或愤懑咒骂,或过街呼吁,或督促联邦政|府采取实时救援和孩童的心理康复。
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家长才是最忧心最恐惧的。
他们对自家孩子的外出看管几乎到了亦步亦趋的地步,用凶猛的眼睛辨识且戒备着周遭的每一个生人和熟人。
葛兰逻辑清晰的条条阐述,程爱粼迷迷糊糊地听。
Alice这名号成了真正的人|民英雄,葛兰没半点喜悦,也没如释重负,他依旧深陷在寨子里羔羊悲惨的硝烟中,日日夜夜受着折磨。
他拉开布包,取了片药干吞下去。
回大马后,他开始预约心理咨询,开了很多镇|定药物。用《华赞报》主编的话说,恶人不用医心,好人才有需求。人只要向善,心就会柔软亦会患病。
葛兰把Ksitigarbha(地藏)的佛头放在床边,“这是你在寨子里送我的,让我保命用,我活下来了,现在把这个还给你,你也得好好活着。”
他把黄姜饭的餐盒收拾好,扔进垃圾桶,“我去给你买点粥,”葛兰刚拉开门,顿了片刻,他还是疑心,自从跟程爱粼在Abner那生活一年多后,识人的能力愈发纯熟。
“刚才有一做清洁的,男的,站那看你,状态有点奇怪,不太对。”
程爱粼死鱼一样趴床上哼唧,“怎么不对?”
“怕你。”
“怕我?”
程爱粼一动脑袋,就觉得翻江倒海,所有记忆跟绿皮蚂蚱一样瞎蹦跶,跳得她满脑子都在晃荡,缓了好久,“什么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