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脚下微震,低头看去,惊恐地发现,那本应该万分坚实的大堤竟裂开了一条细缝。
女孩歪着脑袋“咦?”了一声,身体的本能叫她后退了几步。
又是一个大浪扑来,那裂缝竟又大了几分。
这一次,就算再是迟钝,她也知晓了危险近在咫尺,这才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朝堤下跑去。
——那是白石城千年难遇的风暴。乌云夹杂着闪电,飓风卷带着巨浪,一盏茶的功夫就逼到近前。而在这之前,经验老到的渔夫还悠闲地抽着旱烟,暗道这云散高阳的天气真真儿是叫人舒坦。
竟没有一人意识到这场巨大灾难的来临。
大浪一下高过一下,早就超过了大堤的高度。在白石城百姓的心中,这大堤历时数年筑成,坚不可摧,因而白石城是永久不受飓风海浪侵蚀的。
只是在如今早已疯狂的海水面前,这大堤竟像是纸剪出来的一样,摇摇欲坠。
又是一浪扑在大堤之上。
终于,承载不住大海力量的大堤发出了临死前的哀鸣,轰隆一声摇晃,一条裂缝将大堤拦腰切断,巨石滚落,大堤从那缺口处开始疯狂坍塌起来!
尘土夹杂着雨水朝女孩的脸上扑来,女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前路……早已变成碎石落入了肆虐的海水里!
双腿一软,女孩瘫坐在地上。
那层海浪比任何时候都要大,高到天际一般,带着腾腾的杀气与寒意,朝蝼蚁一般的女孩卷来。
“叮当叮当……”
恍惚中,女孩在大风与大浪声中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紧接着,她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站在了自己与海浪之间。
“小丫头片子,这大堤上可不是你淘气的地方。”那个秀气的长发少年嘴角扬起一丝邪气的笑意,如此低声说道。
下个瞬间里,他扳过女孩单薄的肩头,一手环住她的脊背,一手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哼。”他不屑地冷笑一声,足尖一点,带着女孩便飘然从大堤上跃下!
而在他们离开的下一刻,那悚人的巨浪随即拍了下来,将他们方才站的地方拍得粉碎!
女孩只感觉耳边风呼呼刮着,心脏狂跳,她死死抓着少年的衣衫。少年几个轻盈的跃步后,女孩感觉自己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这才怯怯地睁开眼睛来。
入眼的竟还是那少年。
女孩看见,那少年身着一身飘逸的蟹青色长衫,他披散着长发,只不过他的额头上戴着一环镶着碧蓝宝石的额环,那湛蓝的颜色,异常纯净,同他的眼睛竟是十分相似。
——这个突然而至的年轻人,竟有着与常人迥异的蓝色双眸,宛若深邃的大海。
那少年弓着身子,用苍白的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如果你害怕的话,还是可以闭上眼睛的哦。”
尔后他又是神色轻佻地一笑,无比自信地转过身去。
一阵微弱的白光闪过,高地上再不见青衣少年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银光闪闪的大蛇!
在那狂风怒吼的海边,那原本是建着大堤的地方,一条十丈之高的巨大银蛇盘踞在那里,圆瞪着碧蓝的双目,大张着蛇嘴,露着毒牙,吐出鲜红的信子来。它周身被白色的熠熠火光包裹着,这火光使得如此恐怖的巨蛇少了几分骇人的魔性,而多了几分叫人心生畏惧的庄严。
“钟山之神在此!谁敢在吾前放肆?!”大蛇凶狠一嘶。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本是肆意妄为的海水像是听懂了一样,来势瞬间小了下去,只是蔫蔫地拍打着海岸。
“还不快滚!”蛇目又是一瞪。
海浪瞬间退了下去!
不过几个眨眼间,海面竟就平静了下来。什么海风巨浪全全消失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毁成粉末的大堤,定会叫人觉得先前的一切是可怕的幻觉。
女孩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此刻在她心中,只想到了这四个字——上古神明。
第三章 小海
“阿嚏!”裹着毯子的美少年搓了搓鼻子,然后十分粗鲁地骂道,“妈的,老子最讨厌的就是冷!”
在白石城温暖的屋中,女孩端上热姜汤时,便就看见他紧紧靠着火盆,瞳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黑色。他一副十分虚弱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少年,便就是方才一声喝退海浪的巨蛇。
女孩皱起眉头来,她先将姜汤端与少年喝了,便拿过案上的纸和笔写了几个字,尔后展到少年的面前。
灼光低头一看,见纸上写着秀气的几个字:你是谁?
灼光吸了吸鼻涕,得意笑道,“小丫头片子,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上古钟山之神,你知道吗?”
女孩很是纯真地摇摇头。
灼光的笑挂不住了,“没文化。”他啧啧叹道,尔后他起身,扯过案上一张纸,抖在女孩面前,道,“这是你写的吧?是你将我召唤过来的,下面那行字是我留的,看到没有?宁灼光,我叫宁灼光。”
女孩歪着脑袋“咦?”了一声,那神色大概是没想到这几个鬼画符一样的东西竟是字!
灼光深觉无法和她进行交流,又啧啧感叹,“唉,果然是被笑面狐狸给坑了,这次任务不仅麻烦,连人都是个没文化的哑巴。回去看我不烧了那只老狐狸的窝!”
他说的直白,但女孩却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挫败,她拿起笔,正欲写什么,就听到灼光在一旁懒洋洋道,“哎,别写了,你要想说什么直接在心中说便是,我可以听得懂你心里的声音。”
“真的?”
一个怯生生,却又显得软糯糯的声音传进灼光的心中,灼光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这小不点的声音还挺好听的。他放柔了声调,“自然是了,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愿望要完成的?赶紧说,我的时间可珍贵得很。”
女孩清澈的眼睛看着灼光,“我叫小海,在这白石城长大,这城池本是十分繁华的,我的爹爹和娘也是这里的渔民……”
“捡重点的说!”灼光不耐烦了。
“想你也是看到了,这满城的百姓,除了我一个,全都在一夜之间不见了……”
“所以你想让我找他们回来?”
小海殷切地点头。
灼光皱起眉来,“他们消失多久了?”
“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灼光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小海老实道,“我记不清了,总觉得是很长很长的时候,细想来又觉得是不久前,总之就是计算不清他们到底何时消失的。”
“那你去其他地方找过他们吗?”
小海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去过外边,怕出了白石城的地界,便迷路回不来了。爹爹和娘万万不会丢下我去其他地方的,他们一定是因为被什么困住了,倘若他们回来,又不见了我,再去找我,我们岂不是永远也见不到面了?”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你们基本是永远见不到面了。灼光在心里想道,但嘴上却说,“好吧,这件事情我会好好查查,如果他们没事,我一定将他们带回来……”尔后他眼珠子一转,毫不客气地问,“我还是很冷,你会不会做饭?烧点热饭来给我暖暖肚子行不?”
小孩乖巧地点头,问,“鱼汤行吗?”
灼光满意地点头,“最好不过了。”
灼光无法想象,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是怎样在一个空寂的城池里活下来的,家中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连院子都扫的一尘不染。她是个手巧的小姑娘,听闻灼光要吃东西,在厨房中一阵忙碌,便端出一大盅奶白色的鱼汤、一碗白米饭以及一碟刚采来的新鲜野菜来。
“小丫头片子的手艺不错啊。”灼光先是喝了一口鱼汤,一脸满意的表情。尔后他拿起筷子,大口吃起米饭来。
虽说他已不再需要吃人间的食物了,但对于鲜美食物的欲望,他从上古时期就没降低过,他才不像陆离那般,为了自己的天职必须摒除七情六欲,弄到最后把自己整得跟一个变态的禁yu洁癖狂一样。
灼光自觉和杉灵姐姐一样,对这人世还是有诸多留恋的。
又喝了一口浓浓的热汤,灼光心念着果然一想起杉灵姐姐心里就像火烤似的暖暖的!
小海安静地等待灼光吃饱喝足后收拾了碗筷,尔后她看了看天色,此刻风暴虽然退了,天却依旧下着毛毛细雨。她拿过蓑衣和青笠,朝外走去。
“你去哪呀?”灼光靠着一个软靠,悠闲地挑着白齿。
这一次,小海用干涩的嗓子硬生生地挤出两个字,“阿呜。”
“阿呜是什么东西?”
“我的朋友。”
第四章 阿呜
说起小海与阿呜的故事,剧情着实是简单。
小海自小不能说话,因而没有朋友。小海是个很安静的孩子,其他孩童嫌弃她是个哑巴,她便也不缠着他们玩耍,而是在父母驾船出去捕鱼时,自己背着筐子到海边去捡拾些小鱼小虾来,一方面添些家用,一方面打发着寂寞的童年时光。
拦海大堤下的浅海上有渔民们用石头垒砌的石沪。那是一种用岩石和珊瑚礁垒起来的小堤岸,平素是高出海水的,远望去就像是田埂,涨潮时海水带着小鱼冲进石沪中,退潮后鱼儿便困在其中不能出来了。因此小海常常步行很长时间,走到大堤的尽头处,那里有几处残破的无主石沪,运气好时还能满载而归。
在一个盛夏的傍晚,太阳终是失去了力量,只剩余晖在海的那边,颜色比咸鸭蛋黄还要诱人。小海一人站在石沪上,低头搜寻着清凌凌的水底,将看见的螃蟹海螺一一丢进自己的背篓里。
女孩为今日的收获暗自欣喜,偶然抬头擦汗时,竟看见不远处那大堤尽头的阴影中,好似有一个灰色的小岛。
她来往附近这么多次,不记得那个地方有个小岛啊?
带着疑惑,她赤着脚一蹦一跳地朝那里走去,待走近了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突然出现的小岛,分明就是一条大鱼兀出水面的脊背!
小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鱼,它露出水面的地方只是一点点,却已经大得骇人了,在上面甚至可以建起一栋房子。她站在大坝从上看去,竟看到一大片阴影,比她见过最大的海船还要大的阴影。
小海捂着嘴巴低低的“啊!”了一声,她想,自己也许看见了一条搁浅的大鱼了,它靠在这堤岸上,半天没动一下,也不知死了没有。
她有些担心,便卸下了背篓,尔后纵身一跳,从那不高的堤岸上一跃而下!
海边的孩子自是在出生起就熟悉水性,小海也不例外,在水中潜游上小半柱香的时间绝对是没问题的。跃入水中的女孩宛若一条灵活的鱼儿,憋着气,她顺着那兀出的鱼背往下潜着,海下深蓝,那大如城墙一样的灰色鱼身好似也没有边际。小海最早下潜时看到的是巨大鱼鳍,再下去是无数排列整齐的灰色鱼鳞,那鱼鳞甚至可以把自己全身都清晰地映出来。
下潜了许久,依旧不见底,小海不敢再潜下去了,便扭转身子,朝前游去,游了许久,就在她憋不住要回水面时,终是看见这只大鱼的眼睛。
小海扬起笑来,手轻轻地覆在鱼鳃上。
突然间,海水四动,卷起的水流几乎要将小海给冲走了——大鱼动了动它那漆黑的眼睛。
它还活着!
小海心中欢喜,她游到大鱼眼前,让它看见自己。
“呜——”大鱼突然发出一声悠长而又古老的鸣叫声来。
“阿呜?”小海在心中轻轻重复着它的叫声,她再一次慢慢靠近大鱼,将脸颊贴在它光滑的鳞片上。
“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她在心底默默说道。
“呜——”大鱼又是一声长鸣。
“你受伤了是吗?”听出它声音中的颤抖,小海顺着它眼珠子转去的方向看去,看见它的脊背上,竟破了一个口子!
那口子已经不再流鲜血了,像是被什么扯开的,残损的白色筋肉在海水中飘飘荡荡。小海游上去,见这可怖的伤口,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轻轻拍了拍大鱼,好似在安慰它,这个伤口在背鳍与脊背连接的地方,它伤在这里,想是不能游水,不得已才靠在如此接近世人的地方。
小海游上岸,将自己收获不菲的那一背篓小鱼带下水去,潜游到鱼头附近便全全倒了出来。她知晓这点鱼对于这条大鱼来说是杯水车薪,于是轻轻摸了摸大鱼灰色的脑袋。
心念着你一定要活过今晚,明日我便来救你。
那条大鱼好似能听懂她的话一样,“呜——”的一声长长应道。
好孩子,小海学着娘的模样安慰着它。
次日,小海才吃过早饭,从自己床下的土陶罐子里倒出一把铜板来,收入兜里后,又用油纸包了两个米团子丢进自己背篓中,想了想,还提上了一个小木桶。
“小海,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娘亲见她不似往常,便皱着眉头问。
女孩笑嘻嘻地,用手势告诉她自己要去石沪那儿,中午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