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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棺陵兽(鬼吹灯前传)_分节阅读_第3节
小说作者:天下霸唱   内容大小:225 KB  下载:金棺陵兽(鬼吹灯前传)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3-10-08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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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大麻子和小凤不像张小辫儿,他二人从没住过破庙荒山一类的地方,在这又臭又湿的山洞里难以成眠,而且只要一闭眼,不是梦到那没嘴的女僵尸,就是梦见村中的亲人、邻居一个个全身是血站在自己面前。二人一次次从梦中惊醒,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心惊肉跳之下,他们自己也知多半是什么不祥之兆,苦苦挨到天明云开雨住,收拾起那份抓心挠肝的焦躁情绪,待到山洪稍退,就要匆匆忙忙觅路下山。

  张小辫儿趁机说既然赶着回去,也不可将这女尸抛下,理应抬回金棺坟的乱葬岗中埋了,哪怕是给它卷条草席,这也是积阴德的善举,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孙大麻子和小凤发了一夜噩梦,正是心中虚得没底,见有积阴德的善事,当然更无二话,便和张小辫儿抬了女尸,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泥涉水,径直从山上下来。一路回转,等走到村口就觉不对,到处都是死人,血腥之气冲天扑面,只见整座村庄都被乱兵毁了,横尸遍地,满目疮痍。

  原来数股粤寇潜至,围攻灵州城甚急,但灵州重地守御森严,一时环城急攻不下,四处援军蜂起赶来会战。有各地增援灵州城防的官兵团勇,也有前去并力拔城的粤寇,好几路兵马在夜间疾进,不期撞到了一处,激战殃及了金棺村。血战过后,已将这村子夷为了平地。当时大多数村民们正在夜中熟睡,还有些人商议着进山去寻失踪的孙大麻子和小凤等人,忽听刀兵铳炮之声大作,开门想逃时,却早被四面八方拥来的乱军裹住,满村男女老幼,不曾走脱了一个。

  张小辫儿三人因遇山洪被阻隔在山上,是以免于此难。他们若同进山捉虾蟆的村民一同归来,也已横遭兵祸多时了。眼见亲朋乡邻死了个尽绝,房屋田地一发毁了,孙大麻子和小凤当场眼前发黑晕倒在地。

  张小辫儿也愣了半天,心想我佛慈悲,要不是得那墓中的老神仙指点三爷一场,便有十条性命怕也躲不过此劫。只见满村的死尸多半正被乌鸦、野狗争食,这情形惨不忍睹,看了几眼便觉得后脊梁直冒寒气,转头一看孙大麻子和小凤昏倒在地,赶紧过去摇醒了他们。他们两个醒过来后抢天喊地地大放悲声,直哭得“满天星宿都落泪,乾坤日月也叹息”。

  等到哭得筋疲力尽了,这才想起来要收殓亲属遗骸,拿着砖头、木棍驱赶野狗乌鸦。但死人太多,最后也只找到王寡妇和孙大麻子的一个妹妹,在附近刨个坑将尸首埋了,其余的人实在是埋不过来,只能任凭被野狗啃成白骨。两人又在坟前大哭了一场。

  张小辫儿抬头看了看日影,见日头已经偏了,留在这化作一片废墟的金棺村里,终究不是道理。大战过后,附近的贼盗响马多半会趁乱在晚上出没洗劫,纵然是家园故土,也非是久恋之所了,就问孙大麻子和小凤今后有何打算。

  孙大麻子说:“虽在外省有几门远亲,但早都没了来往,眼下真的是无家无业了。好在身上气力过人,又会些枪棒拳脚,有从军杀贼之志,说不定能在刀枪丛里挣些个功名利禄出来,恢复俺老孙家的门户。”他又劝张小辫儿也同去投军。如今正逢天下大乱,灵州城里每日都在募集团勇,即便做不成军官,至少也能混口饭吃,总好过流落四乡乞讨为生。

  张小辫儿心想:“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最近粤寇锐气正盛,扑灭了一股,又冒出两股。朝廷调来的大队官军都难以遏制,一场场恶战下来,无论谁胜谁败,双方都是死伤累累,难不成张三爷傻到去给他们冲头阵、垫刀头吗?”便即摇了摇头,不肯答应。

  孙大麻子劝张小辫儿同去投军不果,又见那边小凤还在呜呜哭个不住,就对她道:“小凤妹子,不知你打算投奔何处?想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在路上行走?咱们乡里乡亲的同村住着,俺和张三愿意先送你过去。”

  张小辫儿不等小凤说话,就插口道:“她能有什么去处?还不就是去投灵州城里,王寡妇生前曾有些老相好的,要是他们念些旧日情分,说不定就肯收留了她女儿。”

  小凤闻言哭得又险些背过气去,大骂张三这短命小贼是缺德带冒烟儿了。她外边再无亲人,要是去城里投奔那些趋利附势之徒,肯定会被卖进青楼为娼,赶上在这种乱世投胎做人,实在没什么滋味,还不如自己了断了,跟娘一起埋在坟里,也胜似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苦熬。

  张小辫儿虽听小凤骂他,却并未像往常一般动怒,心中有些恻然。他深知无依无靠四处流浪的苦楚,眼见孙大麻子和小凤二人,在一夜之间竟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不禁很是同情他们,心想:“当今的世道出去做乞丐讨饭都不容易,这两个又不会偷鸡摸狗的手段,任由他们自寻生路,必定是一个死在乱军之中,另一个不是饿死就是被拐进娼馆。张三爷眼看着就要置办下雁飞不过的田宅、贼搬不空的家产,何不接济他们些许?想那孙大麻子膀大腰圆,正好可以给三爷做个看宅护院的保镖,小凤嘛……生火、烧饭、扫地、洗衣、砍柴、喂狗,此等粗活自然都要交给她做,做不完就不给她饭吃。他奶奶个爪爬子的,不将她卖到窑子里去,三爷就已经是大人有大量的菩萨心肠了。”

  想到此处,张小辫儿便把他在金棺坟里如何撞见贼人盗墓,又是如何遇到林中老鬼,被他逼着数猫的情由通说了一遍:“那林中老鬼神机妙算,若没他老人家的点拨,我等必然躲不过昨夜的刀兵之劫。他还说张三爷命里注定,要有场财过北斗的通天荣华,故此特意指点出一条大富大贵的路途。我三爷平生最是心善,专肯扶持好人,念咱们同乡一场,你二人要是愿意出力帮我得了这场富贵,当可共享其成。”

  孙大麻子初时想去充做团勇,实属无奈之举,谁不知道兵凶战危的艰险。此时闻听张小辫儿所言,前后加以印证,自己这条性命果然是捡回来的,况且前不久算卦的时候,卦师也曾算出他孙大麻子财爻正旺,至此更是深信不疑,抱拳道:“全仗贤弟提携则个,但不知究竟是哪条大富大贵的通天路途?”

  张小辫儿指着那装在麻袋里的女尸,故弄玄虚地说道:“富贵都在其中了,不过天机不可泄露,你们也不要多问,只管放仔细些,随我前去见机行事便了。”

  有分教:“路上青龙白虎同行,此去吉凶全然难料。”欲知三人命运怎样,且听下回分说。

  第八章 猫儿巷

  且说金棺村在一夜之间毁于兵祸,孙大麻子和小凤虽得幸免,却都是家破人亡、飘零无依,心中方寸早已乱了,值此水深火热之乱世,哪里才有生计可寻?

  忽听张小辫儿愿意带着他们去寻一场大富大贵,简直犹如死囚临刑时接着一纸九重恩赦,好不庆幸,当下对张小辫儿之言从骨子里信从了。孙大麻子更是感激涕零:“常听俺爹说,世上的人最愿意锦上添花,绝少人肯去雪中送炭。俺这辈子能结识到如此义气的兄弟,也真不枉人生一世了。”

  张小辫儿心知此时此地不便多说,便对他二人道:“要求那场富贵,尚有几件大事要做,眼看日头往西坠了,咱们切莫延误,早早动身上路才是。”说罢让孙大麻子和小凤抹去泪水,三人强打着精神在死人堆里翻找了一些吃食财物,裹将起来带在身上,以充路资之用。

  张小辫儿又说接下来首要之事,就是把僵尸美人偷偷运进灵州城里。孙大麻子心想,既然此乃得道仙人专为周济贫苦才泄露的天机,我辈世俗中人拙知愚见,谁又参悟得透其中道理?干脆不去多想,只管照做就好,反正张小辫儿得了真传指点,他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于是一同动起手来,把那具没有下巴的僵尸美人套在麻袋里藏了,寻得一辆没套牲口的空驴车装载,由孙大麻子在前倒拖了木车,张小辫儿和小凤在后帮忙推着,沿着道路走上村后山坡,至此不由得同时停下脚步,又回首看了看残垣断壁的昔日故里,方才强忍着悲伤洒泪离去。

  离村不久,就听得前面人喊马嘶,轰隆隆的军旅之声逐渐逼近,似有大军经过。三人大吃一惊,急忙伏在山梁后偷眼观瞧。

  血染般的残阳之下,只见一队队头裹红巾的太平军,正在从灵州城方向败退。鏖战之后的军卒,个个血染征衣,刀矛之上还有血迹未干,旗帜袍服上满是烟火熏灼之痕。逶迤而行的队伍见头不见尾,长枪如林,弯刀似草,密密麻麻遮蔽了山野,大军过处,踏得地动山摇,天地间都化作了一片浓重猩红的血色。

  直到天色黑得透了,山下的人马才陆续过尽,远处都是无数支火把组成的条条火龙,还在不断向西移动。张小辫儿等人遥遥望见粤寇终于去得远了,不禁暗暗咂舌,他们长这么大都不曾见过如此大队的人马。

  三人看那贼势极盛,虽败不乱,不久定会卷土重来,不知灵州城还能守到几时,又恐撞上乱军山贼,哪里还敢去走大路,专拣些荒山野径而行,各村各寨早已是十处空了九处,沿路走去,更无半点人烟灯火。

  摸着黑推车走到天色微明,慌乱中不辨东西南北,正不知走到了何处,忽见前面林中横七竖八倒着许多死尸,足有数百具之多。看服色都是附近村庄的百姓,恐怕也是逃难时撞见乱军惨遭屠戮。张小辫儿三人已是惊弓之鸟,在荒山里见到大批身首异处、肚破肠流的尸体,不免相顾骇然,只想尽快绕路离开。

  不料只远远地看了几眼,竟觉得那些死尸有异,原来每具尸体不论男女老少,皆被褪去了裤子,下身裸露朝天,两腿间血肉模糊,显然是被人用刀割过。其状惨不可言,小凤赶紧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孙大麻子也看得心中跳成了一团,低声问张小辫儿道:“我说三弟,难不成粤寇杀了人后……还要割去命根子不成?为何连女子阴户也给割去了?手段竟如此残忍,这天底下幽有神诛、明有王法,如此作为就不怕遭天谴吗……”

  张小辫儿在外闯荡过几年,见识远比孙大麻子广博,壮着胆子向林子里望了几眼,已猜出个大概,故作老成地吁道:“此等作为,不像是寻常贼寇的手段,听我那驾鹤西游的老道师傅说过,世间曾有一门修炼金刚禅的邪教,这个教门诡秘无比,却是男女都有习它的。这伙人是专割死人那块儿的,男尸去势、女尸去幽,男女配成一副,再加上汞砂异草,就是一味丹药了,服之能成大道。官府拿到炼此邪术之徒都要在市曹千刀活剐,却始终屡禁不止。看此情形,可能又有奸人趁此战乱偷做那种无德的勾当了。这些死尸身上刀痕宛然如新,只怕那伙强人并未去远,若被他们撞见,免不了要遭其毒手,咱们三十六策,还是赶快走为上策。”

  孙大麻子闻言面如土色,吐了吐舌头:“俺的娘,死人身上的败肉也吃得?”连忙同张小辫儿拉了驴车,拽着小凤往密林深处逃去。

  又走了半晌,抬眼看时,林外是座大山,竟是转回了先前捉虾蟆的瓮冢山。头天夜里一场暴雨山洪,又赶出了许多虾蟆,漫山遍野地乱蹦乱跳。

  张小辫儿正发愁怎么把僵尸运到灵州城里,见了山上无数虾蟆,双眼一转,顿时计上心来,哈哈一笑,叫道:“不怕没来运,就怕运才来!”立刻让小凤看住驴车,他和孙大麻子两人挽起裤管衣袖,跋泥涉浆地爬到山上,捉了满满一麻袋活蹦乱跳的大虾蟆回来,这才找准了路径直奔灵州而行。

  一行三人凄凄惶惶,饥啃干粮,渴饮山泉,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挨到灵州城外,找了一处僻静的土地庙歇了脚。先由张小辫儿到城门处探上一探,看看能否入城。这座灵州城规模浩大,兵多粮广,地处水陆要塞,士农工商五行八作极众,城内颇多繁华所在,乃是鱼龙变化之乡,更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城防坚固无比,内外两道城墙,四门各设炮台,筑有坚固的敌楼箭塔,此时城头上剑拔弩张,戒备格外森严。

  自粤寇来犯,就是起心要打这座城池,早在灵州附近形成合围之势,水路交通都已隔绝,有许多行商和难民都避在城内,远遁不得。前两天守军击溃了攻城的粤寇,料定贼兵新败,其主力又缺少粮草接济,短时之内必然不会再来,便趁着白昼开了半道城门,使百姓往来通行,只是各门都有把总亲自督率兵勇,严格盘查出入之人。但不知是何缘故,进去的还好说,出城之人,却无不被门军从头到脚搜个仔细。

  张小辫儿躲在城外偷偷看了个遍,心中有了底,估摸着能混进城去,便匆匆回去找到孙大麻子和小凤,把僵尸美人身上涂满了烂泥,然后和上百只大虾蟆塞进同一个麻袋里,推在空驴车上。三人探头探脑地混在入城的贩夫之间,慢慢走向城门。

  孙大麻子和张小辫儿都是胆大妄为之辈,此事既然横下心来要做,只要把脑袋当作白捡来的一般也就罢了。可小凤却是提心吊胆,越接近城门越是觉得脚软,心想:这毕竟是藏着具前朝古尸入城,万一把门的兵勇有眼明手快的,难免被其识破当场拿住,我一个姑娘家,又没什么见识,如何经得起公门中三推六问的千般锻炼?

  又想:更何况就算被带到衙门里遭了大刑,也不知如何招供,这些勾当都是张三那厮的鬼主意,天知道他千方百计地要把僵尸运到城里想做什么……她心中虚到了极点,身形脚步也都不稳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此时即便想回转了去,也都已来不及了。驴车上鼓鼓囊囊的麻袋和这三人虚头巴脑的模样,早已引起了守城兵勇的注意。领队的军官凶神恶煞般握住腰刀点手喝问:“你三个都给老子站下了,进城想做什么?麻袋里又装了些什么?”

  张小辫儿见状暗暗叫苦:“此番真被王寡妇的贱女儿害死了。”亏他好生急智,又有一副泼胆,急忙伸手架住小凤胳膊,堆着满脸无辜对那走过来的几名团勇拜道:“军爷辛苦,小的们给军爷请安了。我等都是瓮冢山附近的百姓,昨天趁着雨水大,便到山中捉了许多虾蟆,恰逢小人的姐姐染了风寒病,眼见是病入膏肓不能活了,就想进城将这些鲜活虾蟆换些诊金,带我家姐姐去郎中处把个脉,讨几帖药来治病,还望军爷通融则个。”

  说着话,张小辫儿手中悄悄使劲,用力去捏小凤的手臂,小凤正自魂不附体,脸色苍白,全身发抖,额上都是冷汗,又兼臂上吃痛,忍不住咬着嘴唇蹙起眉头,果然是一副病体憔悴的模样。

  那些把守城门的兵勇,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辫儿三人一番,看他们都只十六七岁的年纪,破衣烂衫,真如乞儿一般,并不像是粤寇派来的探子,又伸手在麻袋上按了几按,提刀拨开麻袋口来看了一看,里面腥气扑鼻,确是活生生的虾蟆。

  张小辫儿担心再被翻下去露了马脚,就偷着对孙大麻子连使眼色,那孙大麻子虽是心直,终究不是傻子,也知此事作不来耍的,连忙从麻袋里抓出一只肥大的虾蟆,臭烘烘的半死不活,举在手里要递与其中的军官:“官长老爷杀贼杀得辛苦,吃了虾蟆补身,滋阴壮阳,上下通气……”

  那带队的旗人军官立刻捂着鼻子挥了挥手:“好腌臌的奴才,当真不懂好歹,谁他妈要你的臭虾蟆,弄脏了爷的官服,就拿你的人头来赔。别堵着城门啰唆了,快滚快滚……”说着在孙大麻子屁股上踢了一脚,骂声:“聒噪!”便把三人放入了城中不再理会,自行带着手下挨个去搜查盘问出城的百姓。

  张小辫儿这三人,恰似漏网之鱼,慌里慌张地混入城中。大战刚过,民居城墙上皆是弹痕,由此可见日前战况之激烈程度,但老百姓还是要维持生计互通有无,买卖铺户多半照常开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有来有往。

  张小辫儿担心城中人多眼杂坏了大事,不敢在人多处行走,只找没人的小巷子走。七转八绕行过几条穷街陋巷,前路却被高墙封死,是条死路,两边都无门户,路径狭窄,驴车掉转不得,三人又惊又累,只得暂且坐在巷子里歇歇腿脚。

  孙大麻子正想问张小辫儿冒死将古尸运进城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勾当,还没等开口动问,就见两边墙头上有黑影晃动,他还以为是有贼偷逾墙而走,忙捏着拳头跳起身来,定睛看时,立时出了一身冷汗:“进了猫巷不成?哪里来的这许多猫?”

  原来墙头巷角处,不知几时钻出几百只野猫来,一只只脏兮兮的瘦骨嶙峋,眯着猫眼围着张小辫儿他们打转,不知怀着什么鬼胎,神色极是不善。

  书中暗表:这座灵州城是处古城,已历千年,自唐代以来,多产花猫,故又有“猫儿城”的别名。城中流浪无主的野猫极多,盘街踞巷,数以万计,城中至今还有旧时猫祠古迹,颇多灵验,所以虽然常有野猫偷鱼窃肉,当地的居民却无人敢去开罪那些猫爷猫奶。

  张小辫儿见状也知不妙,忙低声招呼孙大麻子和小凤:“快把麻袋里的女尸拖出来喂猫啊!”那两个听得此言都怔在当场,没口地叫冤:“千辛万苦把那僵尸美人偷运入灵州城来,一路上担了多少风险,受了多少惊吓,竟是要喂这群贼猫?”

  有道是:“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也深。”毕竟不知林中老鬼吩咐张小辫儿进城意欲何为,且听下回分说。

  第二卷 槐园宅

  第一章 松鹤堂

  话说张小辫儿这三人,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带着僵尸美人混入了灵州城,结果刚一进城,就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迷了路。谁承想这条荒僻幽暗的老街旧巷,竟有一大群野猫盘踞,三人顿时被群猫团团围住,别看一两只猫不吓人,可一旦成群结队地蜂拥而来,那情形也着实教人心惊。

  灵州这座猫儿城里,最是盛产花猫。所谓花猫,身上皮毛并非五颜六色,那些黑白相间,又或是黄白相间的杂色之猫,皆属花皮,倘若有遍体一色之猫,则必定是从城外来的,城内之猫,绝无纯粹一色的皮毛。

  此事在当地无人不知,张小辫儿多次进过灵州城,故此知道一二。他晓得这条全是野猫的巷子在这城里叫作猫儿巷,挡住去路的那堵高墙,想必就是传说中极具灵异的猫仙祠后墙了。附近百姓不供狐仙、白仙,却专喜欢去求猫仙爷保佑自家添福、添寿、添人丁,遇到大事小情,必到祠中祈求许愿。这也是本处风俗使然,常常都有人把鱼肉馒头扔到祠后巷中喂猫,以求善果,灵州城里的和尚、道士都不如野猫们受人待见。

  久而久之,那些无家无主满城流浪的馋猫、懒猫,就逐渐聚集在猫仙祠周围,平时睡懒觉、晒太阳,醒了就去吃那些善男信女供神用的鱼肉果子。这些猫大都被愚夫愚妇们给惯坏了,结果满城当中,再无一只花猫肯在夜里去捉老鼠,所以灵州城里除了猫多,老鼠更多,鼠患已然有成灾之势。

  可常言道“世事有一兴,则必有一衰”,近年来天灾连着兵祸,人心丧乱,世风不古,大多数老百姓衣不遮体,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就愁那晚上的,有几个还顾得上孝敬它们这些猫爷猫奶?祠庙道观里的香火,都已惨淡得今非昔比了。

  这可苦了古祠堂里这群好吃懒做的大小馋猫,一个个饿得眼珠子发蓝,伏墙卧檐喵喵惨叫,好不容易见有三个人推了辆驴车进来,便以为又有善人前来烧香许愿。按惯例,稍后免不了要发上一番利市,让它们这伙猫仙爷的重子重孙们饱餐一顿。

  奈何那三个家伙太不懂事,进来了半天,干坐着不动,也不见取出什么糕饼肉脯来,群猫不由得好生着恼,心头起火、口中流涎,攒着脚步朝驴车越逼越近。

  张小辫儿心中八百多个转轴,油滑灵光,见机何等之快,眼瞅着大群野猫来者不善,又想起平时在城里听到的传说,就知道十有八九这伙馋猫都是来索要吃喝的。此时若不把它们打发了,一旦闹出什么动静,必被城中巡逻的团勇发现,他这三人藏带着一具古尸入城,即便不被官府当作粤寇的细作,也得被看成挖坟穴陵的盗贼。到时候被揪到衙门里过回热堂,就算张三爷满身是嘴,怕也辩白不清了。心念一动,立刻想到麻袋中那些大虾蟆,忙不迭地招呼孙大麻子和小凤。他本想说:快把驴车上的虾蟆拿出来喂猫!但脑子里只惦着能换下半世大富大贵的僵尸美人,情急之下竟说成了:快把驴车上的女尸拖出来喂猫啊!

  孙大麻子和小凤还以为要用僵尸喂猫。僵尸的肉叫“闷香”,据说世上还真有人吃过,却没听说猫儿也吃僵尸,何况担着天大干系把僵尸美人运到城里,都是听了张小辫儿的花言巧语,实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慌意乱之下,都呆呆地愣在当场,不知该当如何理会才好。

  张小辫儿见这两个笨货不济事了,急得跳起脚来。还得三爷亲自动手,他蹿上驴车扯开麻袋,将那些闷得半死不活的肥大虾蟆抖在巷中。群猫闻得有腥,顿时眼中放光,龇起猫牙呼啦啦向上一拥,按住了虾蟆乱啃乱咬。

  趁着群猫大吃虾蟆,张小辫儿把那僵尸重新套上麻袋,让孙大麻子扛在肩头,拽了小凤就往巷外溜去,驴车也不要了。他们唯恐踩到那些闷头吃虾蟆的野猫,只得捉起脚步,贴着墙边而行,刚走了几步,就见猫群里走出一只黄白斑斓的猫来,蹲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三人。

  张小辫儿等人心知古怪,忍不住多看了那只花猫两眼,只见那花猫不比寻常野猫,年齿也不算大,皮毛光滑,双眼炯炯,极有神采,举止气度都显得雍容不凡,看起来竟是这群野猫的首领。

  张小辫儿猛然想起那套观猫辨狗的法子,仔细一看,此猫双耳浑圆,异于常猫,应是古籍有载的“金玉奴”,黄斑如真金,白斑似美玉,自汉代有猫以来,便是世间稀罕的品种。他人穷志短,不由自主动了邪念,心想:“倘若把这金玉奴贩到京城,那些嗜玩的贝勒、王爷们少不了有识货之人,说不定能……”

  张小辫儿脑袋里正在打歪主意,却见猫群中的那只金玉奴,忽然抬起头来,眯着猫眼嘴角上翘,竟是冲他三人微微一笑。这一笑险些吓得张小辫儿等人魂飞魄散,只因从古到今,普天下之猫绝无笑颜,谁要是看过猫会笑,那可真教撞见妖物了。

  张小辫儿看见那猫笑得诡异,顿时想起先前在金棺坟里数猫的遭遇,心中打了个突,再也不敢朝那金玉奴瞧上一眼,脚底下生风,一溜烟似的逃出了窄巷。

  孙大麻子和小凤也都吃了一惊,跟在张小辫儿后面逃了出来。三人转过一条巷,到了一处有人行走的街角,方才停住脚步,呼哧哧喘作了一团,心中多是惊慌,半晌作不得声。

  孙大麻子把扛在肩头的僵尸美人放到地上,喘了片刻,问张小辫儿道:“邪门了,俺长这么大,平日里家猫野猫见过无数,可从没见过有猫能笑。听说猫不会笑,是因它们脸上没有喜筋,刚才所见,定是古祠中的妖怪无疑了,须请个法师收服它才是,免得日久为祸,害了无辜性命。”

  小凤却说:“想必是猫祠中久无香火供奉,咱们喂了野猫许多虾蟆,让它们不致挨饿,猫仙爷心中高兴,这才显出灵异。小三你说是不是这样?”

  张小辫儿道:“你们没见过世面,又懂得什么了?这世上的猫虽是到处皆有,愚俗之人自以为熟识了,却并不真正知道它们的底细。三爷我可不是吓唬你二人,别说猫会笑了,它们还能背地里偷说人语。无论是黑猫、白猫还是花猫,皆可口出人言,只不过这些举动犯忌,故不肯说,唯有在避人耳目之处才说。”

  小凤和孙大麻子皆是摇头不信:“你说的是鹦鹉,却不是猫,谁个见过猫儿能口吐人言?”

  张小辫儿故弄玄虚地低声说道:“有一古法,可逼迫猫儿当着人面说话,你得先抓来一只牡猫,于满月之时把它锁在镜前……”

  孙大麻子是个直心眼,没见过的便以为多是妄言,不等张小辫儿说完,已是老大不耐烦了,只顾着问他偷运古尸进城,究竟所为何来,为此吃了不少惊吓,若再不坦言相告,可有些不仗义了。

  张小辫儿被问得紧了,又思量暂且不可将实情全盘托出,只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念过两年私塾,说起话来半文半俗,再加上嘴皮子好使,一番话倒真说得合情合理,直听得孙大麻子和小凤连连点头。

  只听张小辫儿随口胡诌道:“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你们看这城内南来北往的,有多少穿着绫罗绸缎之辈,与咱们一般都是安眉带眼。我等也不比旁人少了些什么,为何他们吃得饱着得暖,而咱们却要家破人亡,穷得身无分文衣不遮身?你二人祖上怎样我是不知,但想我张家祖上,三代无犯法之男,六代无再嫁之女,最是积德行善的好心人家。难不成传到张三爷这代便要整日忍饥挨饿,到处受别人三般两样的冷落,如此岂不是老天爷无眼?却不然,有道是‘人善人欺天不欺’,原来就真有一心广济穷苦的神仙,要救我等出苦海得荣华,这才在古墓中指点了三爷一条金银成山的路途,可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命是天注定,事在人作为。那一生一世吃不穷、花不尽的大富贵,又怎会得来全不费工夫?其中必定要担些风险,遇些波折,否则人人可为,世上便再也没有穷汉了。”

  张小辫儿又把林中老鬼嘱咐之事,掐头去尾地吐露了一些,说是偷运女尸入城,是要寻得一间“松鹤堂”的老字号铺户。倘若真找到这处所在,那金山银山也差不多就在眼前了,至于松鹤堂是做什么生意的,又是在城中什么地方?张小辫儿就不得而知了。

  孙大麻子和小凤恍然大悟,三人找僻静地方一商量,猜测那僵尸美人是件瓮冢山里的古物,松鹤堂则是个收售古董玩器的铺子,单听这字号也是古香古色的,想来多半该是如此了,却苦于不知这店铺开在哪条大街。

  好在鼻子底下有嘴,便分头出去打听,谁知找到城里人一问古玩铺松鹤堂,个个都是摇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如今天下盗贼蜂起,除了北京城,哪里还有贩古的?以前的古玩铺子多是关门大吉了,最后只有一个在城中寺庙挂单的和尚告诉张小辫儿等人:灵州城绝无松鹤堂古玩铺,不过却有家松鹤堂药铺老字号,就在城北青石街,街上全是青石板铺就,最大的一家店铺就是,离着几百步远就能看见他家招牌,极是显眼。

  张小辫儿三人面面相觑,先前想错了,八成就是那家名为松鹤堂的药铺了,难不成药铺里收购古尸合药饵?如此可是犯禁的勾当,心中不禁忐忑起来,但又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且去了再说,大不了撒腿就逃。

  当下横了心,绕小巷子躲过城中巡逻的团勇,到得青石街,果然有偌大一个药铺,离得老远就闻得药草香气扑鼻。但见那老铺门前,高挂金字招牌,招牌上有“松鹤堂”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内衬“悬壶济世”的古匾,三层两楹的楼阁好不气派。

  药铺店门大开,堂内堂外打扫得一尘不染,进进出出的人流络绎不绝。一层是抓药的地方,排着一架架高耸如墙的明漆药柜,柜上除了正副扎柜,还有许多伙计学徒忙前忙后,边厢的大屏风前,另有一套桌椅,一个专门坐堂诊脉、写方子的白胡子郎中,坐在那儿正给病人把脉。

  张小辫儿见药铺里的人多,哪敢轻易进去,在街角隐蔽处躲到将至掌灯时分,眼看松鹤堂里开始上板关门了,又瞅见左近没有团勇官兵经过,这才让小凤独个等在外边,他和孙大麻子抬了僵尸美人,快步溜到门前。

  松鹤堂内的伙计正在忙碌,看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家伙突然跑了过来,还以为是讨饭的乞儿,就横眉瞪眼地倒攥了鸡毛掸子打将出来,要将他们赶开。

  张小辫儿忙抱拳扯谎道:“我们是贩珍异药材的,有件行货要拿与你家掌柜瞧瞧。”

  谁知那伙计是做惯了势力腔眼的学徒,眼孔最小,怎会把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这等破落之人放在眼里,举着鸡毛掸子骂道:“你们两个没眼的龟孙子是从哪儿来的?竟敢在松鹤堂门前聒噪。爷爷手中的这件行货,先拿来与你瞧瞧!”说着话,就把手中鸡毛掸子没头没脑地狠狠抽打过去。

  孙大麻子平日专好弄拳使棍,多少有两下子把式,又兼血气方刚,怎肯吃他乱打,抬手抄住那伙计手腕,绷着脸怒道:“俺是来贩药材的,又不是偷城劫寨的响马贼,怎好不问青红皂白地让你打?须教你这厮知道俺拳头的厉害……”

  那伙计被孙大麻子捏得腕子疼痛,杀猪般叫了起来,惊动了店内诸人,立即有几人拎着门闩、扫帚、条凳冲将出来相助,张小辫儿叫声:“苦也,阎王好求,小鬼难缠,还没等见着掌柜的,就要先被擒住了,此番定要被扭送到公堂上乱棍打死,也不知小凤那丫头有没有良心来为我二人收尸。”

  孙大麻子也是火往上撞,拉开架势就要上前厮打,不料此时却惊动了松鹤堂里的铁掌柜。书中代言,这铁掌柜,是灵州当地出了名的吝啬奸商,一文不使,两文不用,钱物大秤进小秤出,多要他一文大钱,直如挑他一根大筋,又生得一双斗鸡眼,故此得了个诨号“铁公鸡”。

  铁公鸡跟官面上素有勾结。他是唯利是图的贪婪小人,千方百计把城中同行挤对得关门大吉,如今满城经营药材的大小商号都姓铁,又趁着天灾人祸疫病横生的机会,大发横财。平民百姓正受倒悬之苦,有小病都自行忍了撑着,到这儿来讨方子买药的,都是急等着救命之人,任凭他铁公鸡漫天要价,也只好认了。在他这几帖中药上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穷人,已不可计数了。

  越是如此刻薄奸猾的商人,越是逐利的先锋,听到门外吵闹,出来一问,才知道是有两个人声称有珍异药材想要出售,而店中伙计看他们衣衫破烂,便看成了是两个没三没四到此耍闲的。铁公鸡本拿着架子,一脸冷淡的神态,听到“珍异药材”四字,顿时眼珠子一转,那对斗鸡眼刚好落在了张小辫儿带来的麻袋上,立即露出一丝奸笑。

  虽然那麻袋脏兮兮的几乎都和地皮一色了,但里面鼓鼓囊囊,好似装着什么东西。铁公鸡白手起家,最初发财,就是凭借无意间得了几株成形的老参。他知道那些山民虽然贫困,可常在深山老林里谋生,掘得奇花异草的机会还是有的,只此一节绝不可以貌取人。管这两个小厮贩的是真药假药,拿出来看看也不亏本,倘若是两个骗子,再命人棍棒相加不迟。

  这念头一动,铁公鸡就喝退了手下的一众伙计,阴阳怪气地嘿嘿一笑,命人把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请到内堂叙话。

  铁公鸡带着心腹账房先生,引着张小辫儿二人到堂中,命其余的人都在门外候着,进去关上门来自行坐下,连杯热茶都不招呼,便斜着眼盯着那大麻袋,对张小辫儿道:“还愣着干什么呀?这里边装的是什么货色?赶紧打开来看看吧。”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虽是心中打鼓,但此时是有进无退了,硬着头皮扯开麻袋,露出里面赤身裸体没有下巴的一具女尸来,说道:“您老请过目……”

  那账房先生站得离麻袋最近,他是个老花眼,初时还没瞧清楚,奇道“好大一株人参”,忙举起单片花镜来凑近了细观,一看之下惊得把镜片都扔到了半空:“娘的,娘我的姥姥哦,是……是僵尸!”随即叫道:“定是从古坟里刨出来的,好晦气!我这就吩咐伙计们拿绳子,把这两个挖坟穴陵的贼子捆绑了送到衙门发落!”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见大事不好,正要转身破门而逃,却见那铁公鸡并未如那账房先生一般大惊小怪,反而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忽地站起身来扒开麻袋,上上下下看了看那古尸的体态面容。他虽是昧心的奸狡小人,但医药之道却是通晓精熟,多记得古方,是个识货的行家,看罢点头道:“这是前朝的美人盂呀,你两个如实说,究竟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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