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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46节
小说作者:郑丰   内容大小:478 KB  下载:神偷天下(出书版)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7-08-18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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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胡月夜和上官无嫣很快便会得知宝物被自己取走,定会急怒交加,立即便会赶来追回,须得尽快将宝物隐藏起来。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他们的巢穴,而他自己的居所明明白白就在京城之中,再容易找到不过,若是将宝物藏在砖塔胡同地底的密室,想来很快就会被对方闯入寻得。

  于是他决定将众宝分散而藏,一路驾船往西而行,将沉重大件、隐藏在“花岗石”中的宝物藏于南京行宫之中,又沿途赠送给各寺院道观、世家庭园;书画则藏在各寺院的藏经阁、世家藏书楼等地,一路来到武汉,才将宝物散尽,身上只带了几件轻便的宝物如冰雪双刃和几卷拓本及书画真迹,回返京城。

  他感到一阵轻松,这日他在大道上骑马北行,但见迎面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乘客粗豪健壮,英气勃勃。楚瀚仔细一瞧,认出来者竟然便是虎侠。他心中大喜,连忙上前招呼。

  王凤祥见到他,自也甚是欢喜,两人来到客店中饮酒叙旧,谈起近况。原来那年楚瀚领王凤祥和雪艳上庐山找着了神医扬钟山,扬钟山告知仪儿先天不足,需花上数年的时间,方能改善仪儿的体质,希望仪儿能留下来医治。王凤祥和雪艳商议之下,知道这是仪儿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便将仪儿托付给了他。他们又在庐山盘桓了一段时日,才向扬钟山拜谢告辞,相偕离去。这时雪艳又怀了身孕,两人同去西北偏僻之处,生下了第二个女儿,取名胡儿。这女儿如今刚满一岁,跟着雪艳留在西北,虎侠孤身回往中原,刚好在道上撞见了楚瀚。

  当晚王凤祥和楚瀚饮酒倾谈。王凤祥问起楚瀚的近况,楚瀚这几年依附汪直,掌管西厂,做了不知多少伤天害理的恶事,罗织了多少人神共愤的冤狱,一时也说之不清。他长叹一声,说道:“我身处京城,往往身不由己。近年来亏心事做了不少,还求王大侠不要怪责鄙视我才好。”

  王凤祥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严重,只道他仍在从事打探消息、偷窃宝物的勾当,拍着他的肩头笑道:“你出身三家村,只学得这一技之长,还能用在什么别的地方?小兄弟,只要你不害人杀人,便算得是正正当当的了。”

  楚瀚苦笑着,也不知能说什么。忽然想起刚刚从凤凰岛藏宝窟中取得的宝物,心中一动,当即从背后包袱中取出那对冰雪双刃,说道:“王大侠,我最近取得了一件宝物,想转赠给大侠。”

  王凤祥一呆,双眼盯着那两柄宝剑,伸手接过了其中一柄,拔剑出鞘,双手平持,凝视着笔直的剑刃,脸上露出惊艳之色,问道:“这是……这是‘冰雪双刃’?”楚瀚点头道:“正是。”

  王凤祥反复观察良久,才呼出一口气,说道:“好剑!我早听人说过,这对兵刃乃是九天玄女的兵器,不是世间所有。今日我亲眼见到它们,才知所言不虚!楚兄弟,这对宝刃,你当真要送给我?”

  楚瀚道:“晚辈感激王大侠知遇之恩,传授武艺之德,这不过是略尽晚辈的一点心意罢了。再说,我自己不会使剑,留着毫无用处。宝剑原该赠予英雄才是。”

  王凤祥沉吟道:“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是女子使用之剑,我并不能用。”楚瀚道:“不如转送给雪艳女侠,或是令千金。”王凤祥眼睛一亮,说道:“好主意!小女胡儿刚满一岁,等她大些了,我便将这对剑送给她吧。”

  楚瀚想起体弱多病的仪儿,问道:“仪儿身子如何?”

  虎侠叹了口气,说道:“亏得钟山十分疼爱她,将她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照顾。如今一条小命是保住了,但能否平安长大还是未知之数。”

  楚瀚不禁嘘叹,又问道:“二小姐身体却是无恙?”虎侠道:“天幸她出生后便健壮活泼,并无病状。她现今跟着母亲住在西北雪族,过得几年,等她大些了,我将这对宝刃送给了她,她想必会十分欢喜。”

  楚瀚笑道:“二小姐跟在母亲身边,得到她的真传,日后想必武功绝佳,这对宝刃可更要让她如虎添翼了。”王凤祥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说得好!我先代小女向你道谢啦。”两人又聊了一阵,才各自就寝。

  次日,楚瀚便与王凤祥作别。他望着虎侠渐渐离去的背景,心底深处隐隐能体会虎侠一代英雄的寂寞,和他择善固执的孤独。苍莽天下,没有人有他这样的气度,也没有人能创出虎踪剑法如此特异出奇的剑法。他选择的伴侣雪艳更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女中英豪,只可叹两人虽性情相投,却不能长久并肩同行,终究得天涯海角,分隔两地。

  楚瀚却不知道,直到百年之后,世人仍未忘记“虎侠”这个名号,他仍是为人津津乐道的豪杰;而雪艳这位特立独行的奇女子,多年后也仍让人击节谈论不已。今日豪杰得遇红颜,两人极为平凡地生养了一对女儿;谁又能预知那个刚满一岁的小女娃胡儿,未来竟红颜薄命,命运坎坷;她的女儿燕龙又将成为充满传奇的一代侠女?楚瀚今日赠给虎侠的这对冰雪双刃,日后更成为一代女侠燕龙趁手的随身兵器。

  却说楚瀚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找寻并取走胡月夜和上官无嫣的藏宝,回到京城时,已是冬季。他询问京中各事,知道没有异动,这才放下心。

  他晚间回到砖塔胡同,见到百里缎仍未睡下,坐在东边厢房的炕上等他。他将从凤凰山取得的一柄锋利匕首“冰月”送给了百里缎,作为防身之用,百里缎淡淡一笑,道谢收下了。

  楚瀚感到她若有心事,问道:“我不在的时日,一切都好吗?”

  百里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神色颇为沮丧,说道:“我数次潜入皇宫,想找出那万虫啮心蛊的所在,但都没能寻到。”

  楚瀚握住她残废的左手,柔声道:“你不必勉强自己。这些事情,由我去做便是。”

  百里缎摇摇头,改变话题,问道:“你去参加尹大哥的婚礼,怎的一去这么久?”

  楚瀚想起尹独行的新娘便是自己少年时的伴侣红倌,心中不禁感到一阵难言的失落,不由得更加珍惜眼前这个知心的伴侣。他拥着百里缎,将红倌的事情,以及在严州府巧遇胡月夜和上官无嫣、发现胡月夜便是杀害舅舅的凶手、探察他们的巢穴并偷出藏宝窟中所有宝物的前后说了。

  百里缎听完了,皱起眉头,说道:“你为何没将胡月夜和上官无嫣杀了?”

  楚瀚静了一阵,才叹道:“我要杀死他们,原是易如反掌,但那并非三家村的作风。三家村相信偷窃贵在不为人知,切忌杀人伤人。我取走他们一生汲汲营营收集珍藏的宝物,对他们来说,已是最沉重的打击。”

  百里缎凝望着楚瀚的脸,叹了口气,说道:“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你是个心地太过善良的傻子。当初在靛海中决定救你,就是因为你的傻劲和善心。我能明白你为何饶了他们的性命,但是你留下这两个祸患,日后必会给你带来莫大的麻烦。”

  楚瀚没有回答。百里缎知道他听不进去,仍道:“柳家的那家伙也是一般。他在京城多次找你麻烦,是个十分棘手的对头。你早该将他除去,却总顾念他是三家村中人,始终没有对他下手。还有上官家的那对祖孙,他们对你有害无利,你根本就不该出手帮助他们。若是我,上官家那小的让他被斩首就是,老的就让她流落街头继续做她的老乞婆。你却又救人,又给钱,你道他们真会感念你的恩情吗?”

  楚瀚听了,不禁长叹一声,说道:“舅舅临走之前,曾让我尽力保护胡家,尽力保护三家村。如今三家村已毁,我便想保护,也无从保护起了。三家村唯一剩下的,也不过就是这几个人了,我又怎能对他们狠下心肠呢?”

  百里缎轻叹一声,知道跟他争辩也是无用,静了一阵,才道:“孩子都好,你去看他一下吧。”

  楚瀚点点头,从暗道来到右首的院子。自从他将碧心和楚越从胡莺处接回来后,二人便一直住在这隔壁院子的主屋之中。楚瀚来到主屋,见到碧心正坐在灯下替婴儿缝制小虎头帽,见他进来,十分惊喜,对着小床说道:“小宝贝,爹爹来看你啦!”

  楚瀚来到床旁,见到孩子睡得正熟,便没有吵醒他,只坐在小床旁望了他一阵。此时楚越已有一岁,生得黑黑瘦瘦,浓眉大眼,楚瀚心想:“这孩子容貌可是像足了我。只盼他的命运比我好上许多!”心头一时郁结,悄然离去。

  次日,楚瀚去找麦秀,询问宫中情况。麦秀神色凝重,说道:“太子一切平安,只是万岁爷愈来愈宠信李孜省那妖人,日日都召他入宫,请教养身之术。”

  楚瀚皱起眉头,说道:“那妖人不是在宫中作法失败,跟梁芳闹翻了吗?”

  麦秀摇头道:“梁公公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只要万岁爷宠幸谁,他便跟谁打得火热。不久前,万岁爷封了那妖人为上林苑监丞,还赐给他金冠、法剑和两枚印章,准许他密封奏事。”

  楚瀚摇头道:“这妖人还有什么事情好上奏的?”麦秀叹道:“还不就是些淫邪方术,惑乱主心。这本也罢了,但万岁爷对这人宠信过了头,上个月竟然让他当上了吏部通政使,接着又升为礼部右侍郎。那可是正经的官职了,不再是那等万岁爷随意任命的传奉官可以相比的。”

  楚瀚点点头,说道:“这李孜省,他跟昭德有无往来?”麦秀道:“也是有的,大多是秘密会面,但我们在昭德宫的眼线,并不知道他们见面时都谈了些什么。”楚瀚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得亲自出马,去探明此事。

  当夜楚瀚便换上夜行衣,潜入宫中,在昭德宫外偷听。如此数日,都未见到李孜省入宫觐见。到了第七日晚间,才见到皇帝召见李孜省,在内宫偷偷摸摸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梁芳也随侍在侧。楚瀚心想李孜省大约在传授皇帝房中术之流,便也没有花心思去偷听。

  直到夜深,李孜省和梁芳才一起出来,梁芳恭恭敬敬地送李孜省出宫。楚瀚悄然跟在二人身后。

  但见二人走出一段,经过宫中僻静无人处时,梁芳左右张望,确定无人,才低声道:“李大师,这回你可千万别再搞砸了。主子说了,事情一定得做得干净利落,不能再出纰漏了。”

  李孜省侧眼望向梁芳,神色颇为愤慨,似乎对于自己上回出丑之事犹有余愤,而对梁芳的不信任甚感不满。他冷然道:“蛇族的大祭师,岂是轻易能请到的?若非我跟他交情非常,他怎会愿意老远跑来京城,替我办这件事?你要是不信任我,趁早别求我做这些难于登天的事,却又不知感激,哼!”

  楚瀚听见“蛇族大祭师”五个字,心中一跳,暗想:“他们找了大祭师来做什么?想必不是什么好勾当。”

  梁芳见他发起脾气,连忙说道:“大师恕罪,恕罪!主子特意交代了我,因此这番话我是不能不说的。现在事情全靠你了,事情一成,主子答应让你担任大学士,入值内阁,一定不会食言。”

  李孜省听了,显然甚是满意,却仍要作假,傲然道:“内阁大学士,我李孜省难道还稀罕那个位子?老夫不过是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才勉强出山,入世教化人民。老夫为感念万岁爷和令主上的知遇之恩,这内阁大学士的位子,也只好勉为其难,坐上一坐。一切还不都是为了百姓!”

  梁芳唯唯称是,心中显然并不相信这番鬼话,又问道:“不知李大师认为,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动手?”

  李孜省摇头道:“事情可缓不可急。贵客才刚到京城两日,还不熟习北地气候风俗,我自不能催促他们。你给我十日时间,我再向令主上报告进展。”

  梁芳连连点头,说道:“李大师设想周到,一切凭李大师主持。咱家主子静候佳音。”他一路送李孜省到了宫门口,外面已有李孜省的徒众在等候,恭请他上了一座华丽的轿子,前呼后拥地走了。

  楚瀚听说他们找了蛇族大祭师来,又惊又忧,便跟上了李孜省的轿子,来到城东一间大宅,但见大门匾额上写着“御赐李府”四个大字。当时夜已深,楚瀚偷偷潜入,但见这宅子占地极广,装潢华丽,极为气派。靠外间有座大厅,横匾写着“传法堂”三字,跟他在桂平见过的那间厅堂一般,前方有座高起的神坛,显然是供李大师的信众聚会之用。看来李孜省虽当上了正式的朝廷官员,堂堂礼部右侍郎,仍没搁下往年聚众敛财的把戏。

  楚瀚在大宅中巡视了一圈,来到一个安静的院落,但听“咝咝”声响,低头一看,却见地上竟爬了好几条粗如手臂的巨蟒。他心中一跳,想起在靛海之中被蛇族追杀的情景,不禁毛骨悚然,生怕再次听见蛇王笛,赶紧拿出手帕,撕下两块,准备随时塞入耳中。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出数步,见到那院落之旁有好几间屋子,微微透出火光,猜想蛇族的人便是住在这儿。

  楚瀚不敢贸然闯入,便悄然退出,打算多探听一些消息,再去找大祭师。

  

  第七十一章 重遇祭师

  

  接下来的几日,楚瀚紧紧跟在李孜省身边窥探,想探知他找大祭师来京城究竟有什么打算。他见到李孜省对大祭师又敬又畏,每次去那角落的院落,都一定屏退弟子,单独前往,对大祭师跪拜磕头,行礼如仪,恭敬得无以复加。楚瀚心想:“妖人之中,也有大小之分。李孜省在大祭师面前,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李孜省每次去叩见大祭师,都送上他从信众那儿搜刮来的各种珍奇宝物,不但大祭师有一份,所有跟来的蛇族族人都有一份。这回跟大祭师出来的蛇族族人共有一十六人,都是驱蛇的能手,许多楚瀚在靛海中都曾见过。大祭师气派俨然,颐指气使,摆足了架子,饮食住处有任何一点儿不满意的地方,便对李孜省怒骂喝斥,一点情面也不留。

  李孜省挨骂时只管俯首认错,一连声地道歉赔罪,神态卑躬屈膝。楚瀚心想:“这李孜省是个心计深沉的人物,自视甚高,怎会对一个蛮族的首领这般恭敬卑下?看来他所图不小。世间有什么事情是只有蛇族大祭师能做到的?莫非他们想驱毒蛇入宫,害死太子?”

  想到这儿,不禁全身一颤,随即又觉得不可能,寻思:“李孜省定是透过梁芳,受了万贵妃之托,才请了大祭师来此。如果大祭师出手毒杀太子,事情很容易就会查到李孜省这儿。李孜省是个要钱要命、爱官爱权的人,又跟皇帝关系甚好,怎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想之不透。他知道要探明真相,必得去找大祭师,从他口中问个明白,并且劝阻他去做李孜省请他上京来做的事情。

  这日他趁李孜省出门时,潜入李宅角落的院落,在门外叫道:“大祭师!大祭师!楚瀚来找你啦。”

  门“啪”一声开了,大祭师站在门内,见到楚瀚,双眼圆睁,大口微张,丑脸扭曲,因面容实在太丑,一时看不出他的表情是愤怒,是惊讶,还是欢喜。过了一会儿,但听他“哈”的一声,张开双臂,叫道:“楚瀚,是你!真的是你!你果然没死!”

  楚瀚这才看出他脸上堆满笑意,松了一口气,笑道:“我答应过要请你来京城玩儿的,怎么敢就死呢?”

  大祭师大步走上前,用力拥抱了楚瀚一下,之后又挤眉弄眼地向他上下打量,绕着他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口中啧啧不断,说道:“你当真厉害得很,厉害得很!我送你去巫族,心想你若不是一辈子做巫王的男宠,便是一辈子在巫族做苦力,心里对你还抱着几分歉疚。嘿,没想到,你不但气死了我姊姊巫王,还将巫族弄得天翻地覆!了不得,当真了不得!”

  楚瀚连忙解释道:“巫王不是我气死的。是彩和咪縍互相争斗,巫王中了万虫啮心蛊,才毒发身亡。”

  大祭师举起手,连连摇头,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巫族中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谁会比我清楚?总而言之,你没死在苗族,我很高兴。快!快进来坐下。”

  入屋坐定之后,大祭师又呼唤蛇族其他人来看楚瀚。蛇族人群相上前,围着楚瀚左右观看,议论纷纷,好似在看什么珍奇的动物一般。

  大祭师等他们看够了,便挥手将他们都赶了出去,问楚瀚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你怎会知道我在这儿?”

  楚瀚道:“我来找你,因为我认识这宅子的主人李孜省。他不是好人,我怕他害了你,特地来提醒你留心。他请你来京城做什么?”

  大祭师点头道:“我瞧他也不是好人。那小子一张脸又尖又长,眼神阴沉,丑得要命,整日办些什么法会,让信众来送钱给他,手里就会弄些障眼法术,骗得别人晕头转向。我看了他就讨厌!”楚瀚道:“你既然讨厌他,为何又受他邀请来到京城,住在他这儿,帮他办事?”

  大祭师眨眨眼,说道:“我为何离开舒舒服服的蛇洞,千里迢迢来到此地,还不是因为李孜省答应我要给我天下至宝血翠杉!”

  楚瀚听了,不禁一呆,世间两件血翠杉,一件在自己身上,一件藏在东裕库的地窖中,李孜省又怎么会有?当下也不说破,问道:“他答应给你血翠杉,请你来京城做什么?”

  大祭师搔搔头,说道:“其实要血翠杉的也不是我,而是巫王。李孜省先拜见了巫王,请求她出手。巫王说只有给她血翠杉,她才肯出手,李孜省便答应了。但是巫王自己不愿出远门,便命我代她前来办事,替她取回血翠杉,我便乖乖来了。刚开始我也不知道这李孜省叫我来京城做什么,这几天他才慢慢透露口风。原来他要我去皇宫里面,向一个叫太什么子的人吹蛇王笛,要迷得他晕头转向,神智不清。”

  楚瀚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万贵妃不敢杀死太子,竟出此毒计,想用蛇王笛迷惑太子!太子听闻笛声后,神智迷糊,举止失常,万贵妃便可禀告皇帝太子患上了失心疯,建议废了太子。这计谋果然狠毒,既不是杀害太子,便不会有人追究凶手;旁人不知道蛇王笛迷人心魄的奇效,便不会知道太子是受了蛇笛的迷惑,才露出疯癫之态。”暗暗庆幸自己识破了他们的奸计,当下皱起眉头,露出担忧之色,说道:“大祭师,我瞧你不应该做这件事,也不能够做这件事。”

  大祭师瞪眼道:“为什么不应该?又为什么不能够?”

  楚瀚道:“你不应该做,因为李孜省根本是在骗你。他手中绝对没有血翠杉。你若不信,要他拿出血翠杉出来给你瞧瞧,他一定不断推脱,说什么这宝物现在存放在皇宫当中的秘密处所,只有等事成了才能拿出来给你。”

  大祭师果然心生怀疑,问道:“他确实没拿出来给我瞧过。那又为什么不能做这件事?”

  楚瀚道:“不能做,是因为太子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要你伤害我的朋友。而且太子乃是当今皇上的儿子,未来的皇帝。你想想,迷害皇帝的儿子,可不是件小事,你去干这事不但犯险,搞不好还得赔上性命。李孜省哄骗你去迷害太子,不管成功失败,你都拿不到血翠杉,这不是做了冤大头了吗?”他知道大祭师是边陲蛮荒之人,大明皇帝是愚是贤,对他自是不关痛养,因此也不用什么家国大义去劝喻他,只跟他说最实际的考虑。

  大祭师听了,一拍大腿,说道:“你说得不错!好,我这便去问问李孜省,他到底有没有血翠杉。若是没有,那就啥都别谈!这小子若真敢欺骗我,我定要让他好看!”又道,“楚瀚,你是个讲义气的,当年你在靛海中本来可以逃走,却还是乖乖回来,跟我去苗族受罚。天下像你这么讲义气的人,实在少见!别人的话我不信,你的话我一定听。”楚瀚听了,也只能苦笑,说道:“承蒙大祭师看得起,楚瀚受宠若惊。”

  当夜,楚瀚偷偷潜入东裕库地窖,查看血翠杉是否仍藏在里面。他已有许多年没有来过此地了,但见各处灰尘堆积,各种宝物也少了许多,想来梁芳这几年并没闲着,仍不断将宝库中的事物一一搬走。他启动机关,用钥匙打开了地窖入口,进入地窖探视,见到汉武龙纹屏风和那段血翠杉都仍在原处,并未被移动过,这才放下了心,暗想:“将血翠杉留在此地,应当比带回砖塔胡同安全。我的住处太过明显,地底密室只设下少数机关,未必能阻挡外人闯入。这间密室虽在皇宫之中,但没有人知道,当是最隐密的场所。”便又锁上地窖,悄悄离去。

  次日,梁芳又来催促李孜省,李孜省被他烦得受不了,便带他一起来见大祭师,想请问他何时可以出手。两人来到小院落,但见大祭师正和一人饮酒谈笑,勾肩搭背,神态亲密,相谈甚欢,定睛一看,这人竟然便是西厂的楚瀚!

  李孜省和梁芳两个都看傻了眼,猜不出楚瀚怎能跟这神秘恐怖的蛇族大祭师有这等交情!一时呆在当地,更说不出话来。

  大祭师见到李孜省和梁芳二人,丑脸一沉,说道:“姓李的家伙,你老实说,血翠杉在哪儿?”

  李孜省连忙道:“血翠杉是天下神物,收藏在皇宫最隐秘的地方。一旦大事成功,小人便会奏请主上,将那神物取出来交给您,当作谢礼。”

  大祭师听他言语,跟楚瀚所说一模一样,心中更加怀疑,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梁芳和李孜省对大祭师敬畏之至,见他发恼,都不禁战栗,躬着身子,低下头不敢直视。大祭师又哼了一声,两人连忙应道:“是,是!”大祭师哈了一声,两人又连忙道:“是,是!”

  楚瀚见梁芳和李孜省被吓成这等模样,不禁露出微笑。大祭师向他眨眨眼,一拍茶几,厉声道:“蛇王笛乃是神圣之物,岂能轻易施用?你想哄骗我,让我做冤大头,我可没那么蠢!”说完得意地向楚瀚望了一眼,楚瀚向他微微点头,意是赞许。

  大祭师一挥手,说道:“我限你们三日之内,拿血翠杉来给我看。我若见不到血翠杉,立即便拍拍屁股走人!好了,你们两个,这就给我滚出去!”李孜省和梁芳连声应诺,狼狈退去。

  楚瀚等二人走后,连声赞道:“干得好!大祭师,你随便发个脾气,就把他们吓得连滚带爬,当真厉害得很。”大祭师甚是高兴,扮个鬼脸,拍手笑道:“你说得对。蛇族大祭师最重仪貌威严,他们害怕我,原也是应该的。”

  楚瀚回想起自己初见大祭师时,火光闪烁下,只见一张鬼怪般的丑脸隔着栅栏望向自己,那情景即使现在想起来,也颇让人毛骨悚然;至于蛇王笛和蛇夫们驱使的蛇群,就更让人心惊肉跳了。他当下说道:“幸好这两人都挺识趣,知道你的厉害。”

  三日之后,李孜省和梁芳果然变不出血翠杉来,大祭师大发脾气,狠狠骂了二人一顿,立即率领族人离开京城。楚瀚送蛇族一行人来到大运河边上,等候乘坐南下的船。他与大祭师握手道别,依依不舍。临别之际,楚瀚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大祭师,当年你送我去巫族,是因为我弄丢了从蛇洞取来的木盒子。我最近才发现,那木盒子已被带进了京城。”

  大祭师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当真?在哪里?”楚瀚道:“我只知道是被万贵妃拿去了。我花了不少力气寻找,却尚未能探出那木盒子的下落。”大祭师问道:“万贵妃是谁?”楚瀚道:“就是那太监梁芳的主子,也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李孜省请你去迷惑太子,就是万贵妃的主意。”大祭师皱起眉头,说道:“难怪那李孜省问了我那么多关于下蛊的事情。”

  楚瀚心中一跳,忙问道:“他问了你什么?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大祭师道:“他问我怎么下蛊。我又不是巫族的人,对蛊不过是一知半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若知道怎么施蛊,当初又何必这么害怕那木盒儿?”又道,“你当年毁去了巫族的蛊种,巫王都一一重新培养炼制出来了,唯有这万虫啮心蛊她无法炼制。她花了不少时间,到处寻访万虫啮心蛊的蛊种,听说有一部分被一个什么叫百花仙子的女子夺去了,但这女子很不好找,巫王始终没找到她。巫王若知道那木盒儿被带到京城,一定会亲身赶来取回。我得赶紧去通知她。”

  楚瀚极想询问如今巫王究竟是谁,当初彩和咪縍两姊妹激烈争夺巫王之位,不知最后是谁胜出。但他当时偷走巫王和彩的蛊种,引起巫族内斗,自相残杀,情况甚是惨烈,大祭师虽赞叹他厉害,但巫族和蛇族世代联姻,唇齿相依,大祭师想来也不会真的愿意见到巫族流血受创。楚瀚对巫族仍旧十分忌惮,心想最好少提此事,便没有开口相问,只道:“我若能找到那木盒子,一定好好保存,归还给巫王。”大祭师道:“如此多谢你了。”便向他告别,上船而去。

  楚瀚站在岸边,望着大祭师等人渐渐离去的船影,心想:“十多年前,我和百里缎在靛海中挣扎逃亡,拼死逃脱大祭师的魔掌;岂知十多年之后,我和大祭师竟会成为好友,不但一起把酒言欢,还说服了他不要伤害太子。世事奇奥,当真不可思议。”

  楚瀚送走了大祭师,心中甚是轻松得意,回到家时,却见百里缎神色凝肃,说道:“尹大哥送了急信来,要你立即去龙游一趟。”

  楚瀚感到一阵不祥,立即出门,百里缎怕他出事,也跟着去了。二人连夜赶到浙江龙游,来到尹家门口时,但见门口挂着黑布,楚瀚心知不好。他闯入门中,见到尹独行独坐在大堂上,脸色雪白,双眼红肿。楚瀚直冲到他身前,尹独行低下头,眼泪双垂,哑着声道:“红倌死啦。难产,是两日前的事。”

  楚瀚如遭雷击,呆在当地,一股深沉的痛楚涌上心头,喃喃道:“红倌死了!红倌死了!”

  尹独行抱头哭道:“红倌去了,我也不想活了!”

  楚瀚见他伤痛欲绝,心中悲痛也如洪水倾泻一般,再也难以压抑,上前紧紧抱住了他,两个好友相拥痛哭。

  此后数日,尹家忙着办红倌的丧事。楚瀚感到整个人都如掏空了一般,呆呆地坐在角落,谁也不理,一句话也不说。直到丧事办完,他才恍恍惚惚地来到红倌的坟前,见到墓碑上写着“尹府荣氏之灵”,连红倌两个字也未曾出现。

  红倌何许人也?时至今日,早已无人记得。当年红冠京城的刀马旦,女扮男装傲视戏曲界的奇人,不足以述说红倌传奇的一生。楚瀚心中记得的仍是那个十五六岁时的红倌,身负惊人艺业,面容俊俏,举止潇洒,性情爽朗,背地里却是个孤苦而又高傲的少女,心底深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无法忘记她窗外那株夜来香迷人的香味,她的软语腻爱,她的豪爽娇痴,和那许许多多与她共度的夜晚。这是他记忆中永远不会褪色的一段美好时光,也或许是他心中仅存的一段美好时光。

  他这一生眼望着过去美好的记忆逐渐转化成痛苦:可喜的小妹子胡莺成了唠叨苦恨的怨妇;三家村旧时的藏宝窟变成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父亲汪直凶恶奸狠,母亲纪淑妃被迫自尽;百里缎沦为残废;胡月夜和上官无嫣自私阴险的面孔……但他知道无论这世间的人、事、物有多么丑恶,他都得撑下去,为了太子,为了对得起母亲的在天之灵,他仍得回去京城,回去替汪直办事,主掌西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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