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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天下(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30节
小说作者:郑丰   内容大小:478 KB  下载:神偷天下(出书版)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7-08-18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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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探知巫王所有的蛊种都藏在床底下,这也是咪縍未来成为巫王的本钱。巫王从不离开床榻,因此十分不易下手,他只能铤而走险,趁二人熟睡时入屋盗取。此时他将竹管一寸一寸地伸入床底,感到竹管微微颤动,知道是被守卫蛊物的毒蜘蛛或毒蝎子咬住了。他已在竹管内填充了鸡血,因此蜘蛛和蝎子都以为咬上了人肉,再不松口。

  楚瀚将竹管伸入床底深处,触及一件硬物。他将那事物用铁钩挑出,见是一个木盒,便放在一边。他静卧在巫王床前,屏息凝神,又将竹管伸入,将床底的木盒一件一件挑出,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任何声响。这大约是他此生最惊险的一次取物,也是最大的一次挑战;他全神贯注,稳住呼吸,稳住手臂,过了一柱香时分,终于挑出了十多个形状颜色各异的盒子,几根竹杖,几袋药丸。他将这些事物一一收入大布袋中,这才悄悄站起,慢慢退出门外。

  临到门边,他回头望见熟睡中的咪縍,见她小嘴微翘,脸庞娇美姣好,不禁微感心痛。他宁愿她真是个傻子,也不愿意知道她是个心计深沉,残狠毒辣的巫女。

  楚瀚转过头,不敢再去望巫王和咪縍,攀住之前绑在树上的绳索,荡回大树之上。他背负着两布袋的蛊物,直往苗寨后的山坡上奔去。这座山并不高,因巫族寨子便在山脚之下,苗人都唤之为“巫山”。楚瀚冬季上山砍柴,便是来到这巫山之上,因此十分熟悉路径。他一径来到山峰高处,找到一个隐密的山坳子,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略事休息。但见天色渐渐亮起,他呆坐了一会儿,低头望向那两个布袋,知道里面都是巫王和彩花了许多年的心血炼制而成的蛊物,自己却该如何处置它们?

  楚瀚呆了一会,心想第一要务,便是解除自己身上的蛊。他打开彩的袋子,取出一个个盒子观看,见到其中一个盒子色作靛蓝,上面写着弯弯曲曲的文字,知道这就是彩在自己身上下的“蓝虫蛊”。他小心地打开盒子,见到里面躺着一只肥大的肉虫,足有海碗大小,在盒中缓缓蠕动,十分恶心可怖。他知道这是“蓝虫王”,它平时沉睡不醒,但每隔一年便会苏醒一次,需要饮食。它饮食的方式极端古怪,不靠自己吃食,却经由散布在中蛊者身上的“蓝虫子”吃食人的血肉来满足胃口。如果彩不给中蛊者压抑蓝虫子的药物,蓝虫子便会开始咬啮吃食中蛊者的内脏血肉,痛苦不堪,直至死亡方止,死状自是极为凄惨。

  楚瀚在两个布袋中摸索一阵,掏出竹杖、药丸和各种盒子,摊在地下检视,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方盒。这盒子色作靛蓝,上面也写着弯曲的文字。他心想这应该便是曾见彩施用的引虫线香了,打开盒子,果见盒中盛放着许多线香。他取出一支,用火折点燃了,将左手臂凑在蓝虫王之旁,右手持香,将香头在自己身周围绕,慢慢引导至左手臂当年蓝虫子钻入体内的疤痕之上。他见过彩从死去的奴役尸体中取出蓝虫子,但他并不知道解除死人和活人身上的蓝虫蛊有何不同,此时也只能“活马当死马医”,依样画葫芦了。

  他挥动线香好一会儿,正担心这办法是否对活人无效,忽然感到手臂皮肤麻痒,接着一阵剧痛,他忍不住惊呼出声,但见一只蓝色肉虫咬穿了他左臂的皮肤,探出头来,接着一阵挣扎,从他的血肉中钻了出来。那蓝虫子已足有三寸长短,比入体时长了三倍。

  楚瀚强忍恶心,定下心神,缓缓移动线香引导虫子,那只蓝虫子果然循着线香移动,带着血迹爬过他的手臂,最后跌入了蓝虫王所在的盒中。但见那小蓝虫黏在蓝虫王胖大的身躯上,渐渐变小,似乎慢慢融入了蓝虫王的身子,最后连一点儿痕迹也看不见。

  楚瀚见此法奏效,吁了口气,又持着线香在自己身周环绕,最后引至左手臂的伤口之上。过了一阵,另两只蓝虫也从他的左臂破皮而出。他用线香将两只虫子都引入蓝虫王的盒中,才赶紧捻熄了香,关上盒盖,望着自己手臂上的三个血洞,强忍着才没有呕吐出来,心想这该是他这辈子所见过最恶心恐怖的情景之一。

  他喘了几口气,用布条包扎起手臂,又将满地的线香、蛊盒、药丸、竹杖等都收回布袋之中。忽然手指碰触到一个木盒,顺手便拿了起来,一手持盒,一手就想打开盒子,但随即惊觉:“这定是那万虫啮心蛊!”

  他虽心生警觉,想赶紧抓过胸前的血翠杉闻嗅,但两手似乎已黏在盒子之上,再难移开,霎时之间,他警觉两只手似乎都已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听使唤,在他眼前自行动了起来,慢慢将盒子打开。正当盒盖开了一缝时,忽然一根青竹管伸了过来,将那盒子挑飞了出去。

  楚瀚一惊抬头,见到一个高挑的身形站在身前,竟然是彩!

  彩脸色苍白,似乎站立不稳,伸手扶住一旁的石壁,低头望着他,说道:“嗯,你很聪明,没有人教你,你便偷学到了如何解除我的‘蓝虫蛊’。”

  楚瀚跳起身,伸手抓起两个袋子,见到地上还有一根竹杖尚未收起,俯身抓在手中,准备拔腿就跑,却见彩似乎无意攻击自己,按捺不下心中好奇,停在当地,问道:“你为何救我?”彩摇摇头,说道:“因为我喜欢你,不忍心让你死。”

  楚瀚望着她,见她脸上神情哀伤真挚,不禁暗自心惊,问道:“你怎会追到这里?”

  彩低声道:“我知道咪縍昨晚去找你了,也知道你拒绝了她。我很高兴。”她顿了顿,又道:“昨天夜里,我痛得无法入睡,回到自己的楼中,发现我的蛊物被盗,猜想动手的一定是你,因此最先上山来追你。天明之后,巫王和咪縍才发现你偷走了她们的蛊物,勃然大怒,命令全族的人出动来追捕你。”

  楚瀚道:“你最先找到我,将我捉回去,可是大功一件。”

  彩摇摇头,说道:“不,我是来帮你逃走的。”

  楚瀚大奇,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彩苦苦一笑,说道:“巫王就快死了,我没把握自己能否斗得过咪縍。咪縍当上巫王后,你想你会有好日子过吗?楚瀚,你相信我。咪縍既不是白痴,也不是什么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她是天下最毒的巫王之女,你被她看上了,是你的不幸。你唯一幸运之处,是我也看上了你,而我愿意帮你逃走。”

  楚瀚听她再次提及她对自己的情意,仍感到难以置信,说道:“我怎能相信你的话?你……你对咪縍百般欺侮,几乎没要了她的命!”

  彩嘿了一声,冷笑道:“我欺侮她?哼,我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了。这小女娃儿自懂事起,便想要我的命,不知向我下过多少次蛊。她和她母亲合谋,让她装疯扮傻,只不过是想赢得别人的同情怜悯罢了,好让我处于挨打的地位,无法明目张胆地还手。”

  楚瀚在听了巫王和咪縍的对话后,心中对咪縍也颇感难以信任,问道:“但是你对巫王下了万虫啮心蛊,要取巫王的性命。”

  彩缓缓摇头,神色哀然,说道:“不,对巫王下蛊的不是我,是咪縍。”

  楚瀚闻言不禁一呆。彩叹了口气,说道:“咪縍一直求巫王杀我,但巫王却不忍心下手。咪縍便散布谣言,让大家以为我在密谋毒害巫王,而巫王不断容忍。如此当巫王中蛊死去后,大家便会认定是我下的手,唾弃我而同情咪縍。但巫王知道我对她一片忠心,始终不忍心对我下手。咪縍等得不耐烦了,终于决定下手,对自己的母亲下了万虫啮心蛊。”

  楚瀚只听得呆在当地,作不得声。

  彩喘了几口气,扶着石壁坐倒在地,脸色愈发苍白,续道:“咪縍很早就从巫王那里偷得了少许万虫啮心蛊。她发现这蛊为竹所克,若将蛊藏在一根竹管的中心,施蛊的人持着竹管,自己便不会受到诱惑。”

  楚瀚想起咪縍手中常常把玩着一段竹棒,不禁暗暗心惊,又听彩道:“她一直想对你下蛊,让你成为她‘意乱神迷蛊’的傀儡,对她死心塌地爱恋,但你一直不曾跟她有肌肤之亲,她才无从下手。”

  楚瀚摇了摇头,说道:“我一直当她是个可怜的小姑娘。”

  彩尖声笑了起来,说道:“可怜?哼!要论心地的恶毒,我们谁也比不上她。她对巫王下毒之后,就嫁祸于我,逼迫巫王引动我体内的‘守宫蛊’。这蛊是巫王老早便给我种下的,用意是让我克制情欲,不致在成为巫王之前失贞,但这蛊也让我月事来时痛苦不堪。”楚瀚确曾见过她月事来时辗转呻吟的痛苦情状,知道那绝非一般女子寻常的痛经,心中不禁多信了几分。

  彩又道:“这‘守宫蛊’并不致命,但是咪縍并不知道。她以为我也快要死了,但我可不会那么容易便让她得逞。她想要你,哼,我偏偏不让她得到你!”

  她的眼光望向楚瀚手中的两个布袋,楚瀚只道她下一句话便会向自己索取这两袋的蛊物,不料彩却道:“这两个袋子,你立即扔到深水潭里去,让蛊种通通死去!”

  楚瀚不禁一呆。

  彩微尖笑着,说道:“咪縍的一切蛊种,都是靠巫王帮她炼成的,她自己半点也不会炼,只会施用。如今她毒死了自己的母亲,同时失去了所有的蛊种,这叫作自作孽,不可活!她没了蛊种,无法自保,往后就得靠她自己的本事啦!”

  楚瀚低头望向手中的布袋,说道:“那你的蛊种呢?”

  彩傲然道:“你有本事偷去,也有本事替自己解蛊,我还有脸向你讨回来吗?”她倚着山壁而坐,抬头望向楚瀚,喘了几口气,又道:“你在我族中住了这许久,想必已然看出,我们苗族巫女虽擅长蛊术,但很大一部分,还是仗着人们对我们的恐惧,才能自保。我们最大的难处,是在施蛊时,必得让受蛊者心甘情愿地让我们施蛊。”

  楚瀚心中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彩已接下去道:“不错,那日我能对你施‘蓝虫蛊’,是因为你自愿吸了巫王的‘幻真水烟’,因此受她所制,当我下蛊时,你更未挣扎反抗,你难道自己不觉得奇怪?”

  楚瀚回想当时的情景,下蓝虫蛊的过程十分恐怖,而自己竟然顺服无比地接受了,丝毫未曾抗拒,原来是因为巫王已用水烟迷障住了他的心神。

  彩喘了口气,又道:“除了恐惧和迷惑,巫女也常用美色来降伏他人,让人意乱情迷时,心甘情愿中蛊。你这么长时间都未曾受到咪縍的诱惑,让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实在很不容易。”她说到这里,抬头凝望着楚瀚的脸庞,眼神中满是诚挚的尊敬与恋慕。

  楚瀚被她看得全身不自在,正要开口,忽听山下隐约传来一阵幽幽袅袅的歌声。

  彩脸色一变,说道:“她们来找你了!”赶紧拔下几片嫩草,揉成一团,扔过去给楚瀚,说道:“快塞在耳中!”

  楚瀚依言做了,但听那歌声优柔婉转,极为好听,不知彩为何如此着紧恐惧。他才塞好,便知道原因了:这歌声悠悠荡荡,歌意中饱含缠绵悱恻的爱恋,满是火热赤裸的欲望,直令听者意动神驰,不能自制,便想举步往山下奔去,投入歌者的怀抱。

  彩对他招招手,要他跟上自己。楚瀚勉力镇定心神,提起两布袋的蛊物,快步跟着她奔去。两人穿过一道山涧,奔过一座山崖,来到云雾缭绕的山巅之上。彩指向一条小路,要他快去。楚瀚点头向她示谢,彩摇摇手,转过身,快步去了。

  楚瀚独自站在山巅,望着彩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云雾之中,知道她就将回去挑战咪縍,面对一场殊死之战。这对姊妹不只为了谁能当上巫王而争,彼此间早埋下了难以化解的深仇大恨,而自己又恰恰是二女争夺的焦点之一,只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晓。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两个女子的命运处境都十分可悲可叹,可她们的所作所为,却实在难以令人同情。”

  他一心想尽快离开巫族,便提起脚步,踏上彩指出的小路。

  山巅云雾环绕,迷蒙扑朔,如真似幻,而苗女的歌声也如影随形,不断盘旋在他耳际,尽管塞住了耳,仍能隐约听见。众苗族巫女显然一边唱歌,一边满山遍野寻找他的踪迹。楚瀚感到自己有如在云间飘浮,神飞魄荡,胸口有股难以压抑的冲动,要他飞奔回去寻找咪縍,跪倒在她的脚边,亲吻她赤裸的脚趾。

  楚瀚惊觉自己就将入魔,加快脚步沿着那小路飞奔而去,手中紧紧握着胸口那段血翠杉,放在鼻边闻嗅,奋力保持神智清醒。他却不知,世间最最迷人心魄之物,一是蛇王笛,二是苗女歌,而这两样的威力他都领教过了。

  他一手紧握着血翠杉,一手抓着两个布袋,展开毕生最擅长的飞技,一阵风也似地向山下奔去。

  天色渐明,山下的景物渐渐清晰,苗女的歌声也渐渐悄不可闻。他感到神智一清,有如从一场恶梦中陡然苏醒过来一般,不明白自己怎能在那阴郁恐怖的巫族中待了这么长的时日。大约正如彩所说,自己是被巫王的水烟障住了吧,而这一障,就是两年的时光。

  他停下步来,忽然感到手臂刺痛,低头望见左手臂上的包扎处兀自渗出三块血点,想起蓝虫子钻出手臂的恐怖情状,不由得全身寒毛倒竖。他感到一阵恶心,低头望望手中提着的两个布袋,不禁皱起眉头;这两袋蛊物证实了自己过去两年的经历不是一场恶梦,而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他吸了一口气,想起彩的交代,在山坳隐密处找到了一个深水潭子,搬了几块大石头放在布袋里,将布袋口牢牢绑起,先后扔入潭中。他亲眼望着两袋蛊种缓缓沉入潭底深处,这才松了一口气,随手取过路边一根长竹,当作手杖,往山下走去。

  下了巫山之后,便算离开了巫族的地盘,但仍处于苗寨之间。他不敢停留,加快脚程,往东行去。

  广为人知的巫山位于四川北部,长江流经巫山处称为巫峡,乃是三峡——巫峡、瞿塘峡、西陵峡——之一。故事中的巫山位于贵州境内,乃是苗女所居寨子之旁的一座小山。关于苗族巫女和蛊物的种种描述,大多出于想象,并无事实根据。

  

  第四十八章 马山四妖

  

  离开巫山之后,楚瀚单独在道上行走了一段时日,不知为何,心中愈来愈挂念京城中的人事物。他常常想起纪娘娘劝自己离开梁芳时的恳切措辞,她的温和沉静;他在瑶族时,得知纪娘娘和自己都是出身大藤峡的瑶人,又感到更深一层的亲切,而他想起最多的,还是泓儿。他脑中不时浮起泓儿的小脸,那滚圆的臂膀和大腿,小小的双手双脚和他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自己离开时,泓儿刚满一岁,正慢慢学步,也开始会认人了,懂得咿呀地叫自己“瀚哥哥”。

  每想起泓儿,楚瀚心头就是一阵温暖,自己离开了这许多年,泓儿现在也该有四五岁了吧?还认得自己吗?但是每当他想起泓儿处境之危,心头便好似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他开始担心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如果怀恩失势,无法保住泓儿,那可如何是好。他晚间的恶梦愈来愈多,每回都和在丛林巨穴中所做的那个梦境相似,有无数恶人和野兽要追赶伤害泓儿,自己奋力抵抗,最后抱着泓儿一起跌入万丈深渊……他往往在自己的嘶喊呼救声中惊醒,满身冷汗,喘息不断,醒后仍无法甩去梦中种种恐怖的影像。

  他不断受恶梦所困扰,日夜不安,终于下定决心回京城一趟,暗中观望形势。如果一切如旧,纪娘娘和泓儿都平安,那他便可以放心离去;倘若形势转恶,他便要誓死守在他们身边,尽力保护他们的安危。主意已定,他便转往东北,打算回返京城。

  这日他来到了广西境内,此地不如贵州境内那般山峦起伏,但有也不少山岭和丘陵。他来到一个小镇,这小镇因位于马山之下,被称为“马山镇”。这马山镇甚小,只有一家简陋的客店,他去客店要了间房,晚间便到客店的食堂吃饭。

  他才走入食堂,便知道事情不大对头。这小镇人烟稀少,他刚踏入客店时,曾瞥见狭小的食堂里空空荡荡,杳无一人;但他入房一会儿再出来,食堂中的四张桌子竟已坐满了人,只留中间一张方桌空着。食客个个假装低头吃饭,却都忍不住往门口的楚瀚瞄了一眼,谈话声也顿时安静了许多。

  楚瀚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已踏入了陷阱,但这些人跟自己有何冤仇,为何冲着自己而来,一时却无法猜知。他心想这些人应是有备而来,自己此时就算不踏入这食堂,屋外想必也会有人拦阻,便索性大步走到中央,在那张方桌旁坐下了。

  他看准了门窗屋梁的方位,知道自己可以轻易脱身,但他却颇想瞧瞧是什么人会来这偏僻的小镇中寻找自己,又有什么目的。他唤了店小二来,叫了一碟烧肉,一碗白饭。店小二是个颇机灵的小伙子,点菜上菜时来去匆匆,显然对食堂中的其他客人十分忌惮。

  楚瀚自顾吃食,等待众人发作。吃了半碗饭,才见一个坐在门边的马脸长袍老头咳嗽一声,站起身,走上前来,咧嘴而笑,露出一口黄牙,拱手说道:“这位想必是楚师傅了,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楚瀚回礼道:“好说,好说。”心中思量:“这老家伙认出了我,不知究竟有何意图。”

  那马脸老者笑道:“楚师傅出身三家村,飞技高妙,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阁下在巫族干下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广西地近贵州,自然老早便听说了。我们慕名前来相见,今日有幸见到楚师傅的真面目,真是幸如何之。”

  楚瀚这才明白过来,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离开贵州不久,小道消息便已传遍江湖,说道三家村的传人楚瀚盗走了巫王的蛊种,将巫王活活气死,引发巫族激烈内斗,已有五个巫女在争斗中蛊发身亡。

  楚瀚原本料到自己离开之后,巫族中定会斗得天翻地覆,却没想到这事情会传到江湖上去。他心想:“这些人当然不只是慕名来瞧瞧我的面目,而是别有所图。他们能要什么?”随即明白:“是了,他们不知道我已毁去了蛊种,或许便是为了抢夺蛊种而来。”正想到此处,那老者已从怀中取出一锭沉甸甸的黄金,放在桌上,压低了声音,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楚师傅,十两黄金,买你在巫族中取得的所有物事!”

  楚瀚低头望望那黄金,暗自庆幸自己已将蛊种沉入深潭之中,否则天下不知有多少邪徒恶棍争相夺取这些蛊种,遗毒不知将有多么深远!他抬头望向那马脸老者,见他仍旧咧着嘴露出黄牙而笑,便也报以一笑,黑黝黝的颊边露出两个酒涡,说道:“这位爷,十两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当年我们三家村还兴旺的时候,金山银山都有,十两黄金却也能让几位族长挑起眉毛了。但我手中哪有什么事物值得十两黄金呀?要有,我立即掏出来给你。”说着拍了拍身上,表示身上空无一物。

  马脸老者脸色微变。三家村号称天下宝库,这小子出身三家村,什么珍奇异宝、古董神器没有见过,想用十两黄金收买他手中握着的无价之宝,确实有些异想天开。马脸老者跟坐在一旁的一个方脸汉子对望一眼,心中都打着同样的主意:“买不到,抢!”一众人哗的一声站起,拥上前来,团团将楚瀚所坐的桌子围住。

  马脸老者弯下腰,双手撑在桌上,一张马脸离楚瀚的脸不过数寸,冷冷地道:“小子,你在苗族取得的蛊种,我们全要了。这黄金你不收也罢,横竖死人是用不着金子的!”

  楚瀚满面无辜,摊摊手,说道:“可不是,死人哪会使金子呢?但是这位爷,苗蛊何等危险,谁敢随身带着。我若就这么拿出来交给你,你敢收下吗?”

  楚瀚年纪轻轻,身形瘦小,容貌朴实,横看竖看都是个傻楞小子,而且言语率直,似乎丝毫不藏机巧。马脸老者望着他,笑容收歇,但仍露着一口黄牙,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小子。

  楚瀚神色自若,眼角扫处,见到食堂中的十五六人,此时已全数围绕在自己桌边,门口也有人探头探脑,这帮人不知派出了多少手下来向自己索蛊,看来是志在必得。

  那马脸老者凝视了楚瀚好一阵子,最后才龇牙咧嘴地道:“楚师傅,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对大家都无好处。”

  楚瀚点头道:“这话说得再对也没有。这样吧,我话说在前头。楚瀚不缺钱,取了苗蛊只不过为了逞逞痛快,别无目的。这蛊种你们想要,我也没理由不给,连金子都不必收你的。只是……当中有一个难处。”

  马脸老者凑上前,逼近楚瀚的脸,冷然道:“什么难处?”楚瀚道:“蛊种我藏在巫山里了。你们想要,得跟我回巫山去找。”

  马脸老者直瞪着他,此时另有三个老者也围了上来,索性在他桌旁坐下了,只有那马脸老者还站在他身旁。楚瀚见这四人一个马脸,一个方脸,一个麻脸,一个圆脸,但衣着怪异,看来似乎是什么邪帮异教一流。四人互相望望,互使眼色,最后还是那马脸老者开口,说道:“小子,你想要唬我们马山四妖,还嫌嫩了点儿。老实说吧,那些事物藏在哪儿?”一边说,一边已将一柄小刀抵在楚瀚的后腰。

  楚瀚恍若不觉,抬头向四人环望一周,脸露无奈之色,说道:“我说了要带你们去巫山寻找,你们不信,那我该如何,你们才会相信?”

  马脸老者将一张老脸贴近他的脸颊,说道:“你若要命,就放老实点。现在我们将你的手脚绑上,乖乖跟我们走。”话才说完,手中一松,眼前一花,马脸老者直觉将小刀往前一戳,却戳了个空。四人一齐惊呼,但见众人围绕中的楚瀚竟已凭空不见,四人有的抬头仰视,有的低头寻找,有的左右张望,却哪里见得到楚瀚的身影?

  食堂中其余人也都呆了,慌忙扭头四望,满屋子寻找,但却连半点影子也没见到。众人又是惊慌,又是恐惧,这人莫不是会了妖法,怎能在众目睽睽下如轻烟一般,转眼间便消失无踪?马脸老者明明持刀抵着他的血肉,他竟然仍能脱身,离他近不过咫尺的四人就连他从哪个方位逃走的都毫无线索,这怎么可能?

  众人发呆不过片刻,门外已有人叫了起来:“人走了,人走了!”四个老者和一群手下一涌而出,果见夜色之中,五十丈外,一个烟一般的人影正快速远去。众人大呼小叫,打起火把,随后追上。马脸老者叫道:“中了毒,走不远的!追!”

  楚瀚才奔出一段,便感到浑身不对劲,腹中忽然剧痛起来,手脚酸软无力,心中暗叫不好:“他们在饭菜中下了毒!”他毕竟少走江湖,对这等阴毒伎俩少了防范,此时连忙抓起血翠杉放在鼻边,勉强振作精神,放眼望去,迎面便见一条大河,河岸上尽是干枯的蒿草,稀稀落落,颇难躲藏。此时已是黄昏,苍茫中但见那河总有数里宽窄,遥望更见不到对岸,河水汹涌,河岸边连一条小船也没有。

  楚瀚暗骂一声,若在平时,要泅水过去倒也可行,但此时身中剧毒,一入激流,气血加快,恐怕立即便没命了。若在这河岸上被敌人一围,更无处躲避,只能趁敌人尚未追上之前,赶紧设法逃脱。

  他感到腹痛难忍,勉力往河上游快奔而去。若在平时,凭他的飞技,敌人更无法追得上他,但他中毒之下,脚步不得不放慢,但听身后传来咻咻声响,却是马山四妖率手下逼近前来,开始向他投掷暗器,飞镖、铁莲子、甩手箭、铁蒺藜,什么都有,昏暗中准头虽差,但成片飞来,也甚难躲避。他放眼望去,见到数丈外的河岸上有间木屋,他极需觅地躲避暗器,别无他策,只得往那木屋冲去。

  楚瀚踢开屋门,窜入屋中,但听屋外啪啪啪声响,有如下雨一般,不知已有多少暗器打在了板壁之上。楚瀚心想:“他们用暗器逼我走入绝路,下一步便要入屋来捕捉我了。”他知道这些人贪图苗蛊,应不会就此杀了自己,但瞧他们邪狠阴毒的手段,大可能斩了自己双手双脚,弄得自己半死不活,再以酷刑逼供。他心想自己绝不能落入这帮人手中,念头急转,但听门外暗器停歇,脚步声响,四个人向着木屋走来,应当便是那马山四妖了。

  楚瀚放眼向屋中打量,但见这木屋约莫十尺见方,陈旧破败,屋角堆满了腐烂的干草,往年可能是个临时的马厩,屋中既无躲藏之处,也无什么可作武器的什物。他心中大急,但听脚步声愈来愈近,不禁慌乱,忽然注意到手掌中传来一股冰凉之感,低头一望,发现一直捏在手中的竹杖竟然寒冷如冰,颇不寻常。

  他望着那竹杖,赫然一惊,但见这竹杖竟像极了咪縍时时持在手中把玩的竹棒!

  楚瀚呆在当地,心中动念:“莫非我一时疏忽,竟留下了这段藏有万虫啮心蛊的竹棒,当成手杖随身带着?”

  他陡然想起彩曾经说过,咪縍很早便偷得了万虫啮心蛊,将之藏在竹管之中。他回想自己将两袋蛊种沉入巫山中的深潭之后,便抓了一根竹杖当作手杖,向下山走去。自己当时被苗女之歌所惑,脑子昏昏沉沉,并非十分清醒,而这竹杖又一直未被收入袋中,没有跟其他的蛊种一起沉入潭底,怎知竟被他糊里糊涂地带下了山来!

  他想到此处,顿觉全身发麻,所幸这万虫啮心蛊被竹子所制,无法诱人中蛊,加上自己身上始终戴着血翠杉,能够护身,不然不知已死了几十次了。眼前情势危急,他立时便想:“如何才能施用这竹杖中的蛊?”

  他回想咪縍时时将竹棒拿在手中把玩,但究竟要如何才能释放出竹杖中剧毒无比的蛊物?彩曾经说过什么?好像没有;咪縍曾经透露什么线索?也没有。楚瀚心急如焚,知道自己只有几瞬间的工夫,若解不开这个秘密,自己很快便要落入马山四妖的手中。

  他将竹杖翻来覆去地端详,忽然注意到一端近顶处隐约有个小小的圆形。他伸指摸去,那圆形似是个小小的开口,他用力一摁,一小块圆形的盖子便掉了下来。便在此时,马山四妖中的马脸老者已踢开木门,踏入木屋,冷笑一声,举起鬼头刀,大步向楚瀚砍来,当头斩下。

  楚瀚无暇多想,举起竹杖,便往马脸老者的脸上刺去。马脸老者回刀一挡,但听嚓一声,竹杖被他从中劈成两半,一截飞出数丈,跌落在地。

  楚瀚这一惊非同小可,知道竹杖一破,再无任何事物可以遏止杖中的蛊物,立即将手中的半截竹杖远远扔出,抓起挂在胸口的血翠杉,放在鼻边闻嗅,接着就地一滚,往木屋角落滚去。人还未停下,便听马脸老者嘶声惨呼,呼声凄厉难言。

  楚瀚滚出老远,缩在角落的烂草堆中,抱着头不敢起身,心中怦怦乱跳。但听脚步杂沓,方脸妖奔入屋来,叫道:“大哥,你怎么了?这小子伤了你?”话声未了,也高声惨叫起来,摔倒在地,挣扎翻滚不止,两人的惨叫声此起彼落,似乎将这静夜给生生地撕成碎片。

  另两妖吓得不敢进屋,缩在门外,甚至不敢探头来看。幸得这二人胆子小,胆子若稍大一些,跨入了屋中,两条命便也送在此地了。

  门外四妖的手下眼见屋中二妖情状诡异惨酷,都惊得呆了,发一声喊:“蛊术,蛊术!”登时作鸟兽散,逃得不见影踪。只有另外二妖不知是顾念情义,还是吓得傻了,仍旧留在门外没有离去。

  楚瀚抱头藏在干草堆中,但听屋中二妖呼声凄厉,尖锐刺耳,惊心动魄,直令人不忍卒听,心想:“大祭师说过,看见这蛊的人,会神智恍惚,行止怪异,狂呼惨叫,痛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有的几天内便死了,有的会迅速老化而死。怎地这两人好似立即便要断命?”随即想到:“大祭师说的,是木盒中的万虫啮心蛊;这竹杖中的蛊是咪縍偷去重炼的,效力或许又有不同?”

  但听二妖仍嘶吼惨叫不绝,却并未死去,门内的楚瀚和门外的二妖各自惊悚颤抖,在极度恐怖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时辰。

  过了不知多久,两妖的嘶吼声终于渐渐低微,转成临死前的呻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漫漫长夜就在两妖的呻吟声中过去了,将近天明,呼喊仍断断续续,并未止歇,楚瀚心中渐感焦急,只想:“他二人怎地还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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