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煌焰再次抖落了骨剑上的火光,勾起冷笑:“不过,你得先过了我这一关才能上去,来,继续吧。”
黄昏之海再次神力震荡的同时,帝仲在极昼殿散去了一直缠绕在火种上的金线之术,那团炽热的火种悬浮在他的掌心,勾起无数遥远的回忆,一幕一幕如白驹过隙从眼底飞速流逝,让他在这一瞬间略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真是奇怪啊,都到了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是有种被人挖空心脏的剧痛。
“大人?”云潇就在他的身边,他们身处破碎的神殿遗址,满地都是神像的残骸凌乱的散落着,她看着面前这张一直沉静的脸庞赫然青筋暴起,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种被挖空心脏的剧痛,她也清晰地感觉到了。
帝仲倏然回神,只是轻轻笑了笑,将托举的火种重新放回到她的手里,一字一顿认真叮嘱:“潇儿,谢谢你愿意帮我,收好火种,留在这里哪也不要去,等他来接你回去吧。”
云潇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虽然迷惘却坚定不移的目光,紧张地咽了口沫,追问:“时间不够啊……冥王一天只从我身上取一根风骨,渗透的时间和力量都远远不够的,别急,别急着杀破军,我还挺得住……”
“没时间了。”帝仲轻轻堵住她的嘴,“潇儿,我没有时间了,一开始我准备把千夜送到藏锋那里去修养一年,其实一年并不是他能养好伤的时限,一年是我预估中煌焰能牵制住破军的时限,可惜,我还是太低估了破军的实力,如果再不动手,很快破军就能杀进极昼殿,我必须在此之前结束一切,否则就会让你这么长时间的隐忍功亏一篑。”
他顿了顿,另一只手勾出太曦列岛上空凶险的恶战,叹了口气又道:“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让他牵扯进那边的政变,因为我知道别云间很棘手,那么大的国家能被一朝窃夺,肯定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他不肯乖乖去藏锋那里,我只能顺势借坡下驴,免得他中途插手破军之事又节外生枝,好在一切还算顺利,解朝秀一战他伤得很重,但也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所以我强迫他再修养三个月,因为……三个月是我能限制破军的极限了。”
他低下头看着那双颤抖不安的眼睛,控制着想再次拥住她的冲动继续说道:“煌焰对你的态度也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真的害怕他会拧断你的脖子,或者直接将你撕成碎片,但是他没有……潇儿,我不会让你原谅他,也不会让你接受他,更不会狡辩他曾经犯下的过错,我只是很感谢你,愿意不计前嫌帮我救他。”
“他是你的朋友,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但凡他松懈一点,破军肯定早就成功了……”云潇无意识地接话,听见一声淡淡的苦笑,“不用说这些,不论是因为什么,我很感谢你,不论结果如何,我会保护你。”
云潇茫然的听着,只觉心中刺痛,下意识的抓着他的手腕,眼里的担心溢于言表,她自然清楚这段时间破军仍然不能踏足极昼殿的真正原因就是帝仲的阻拦,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决战来临的时间会如此之快,情不自禁地呢喃:“可是、可是……”
“没事。”帝仲温柔的安抚,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她心中自行幻想出来的那个完美形象,冰凉的指尖轻轻搭在她的侧脸颊,然后一点点下滑他抓住那只颤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云潇愣愣看着他的眼睛,感受着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让她一瞬间惊变了脸色,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抓着他不肯松手:“不要……不要这样!”
“嗯?”帝仲若有所思地低语,问道,“不要怎样?”
她竟然愣住了——不要怎样?不要走,不要死,不要消失?明明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推开了这个人,却在这种生死之际,幼稚的想让他留下来?
两人互望着彼此,无数话语湮灭在喉间,化作某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帝仲笑了笑,没有揭穿那些不能言明的情绪,低道:“保重啊,这是最后一次了。”
第1252章:白热化
黄昏之海的战况在顷刻之间就进入了白热化,当各自震惊的两人同时大退到安全的距离之后,破军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那被压抑在心底的杀意丝丝缕缕蔓延开,化作一声讥讽:“哈哈哈!真让我意外!原来这么久以来大人连一半的实力都没有在我面前真实展露过!从一开始你们根本就没想过要杀她,帝仲大费周章地送她过来只是为了缓解你身上随时会爆发的反噬之力,反正她有着逆天的恢复能力,一天抽一根骨头对她而言最多只能算是一点疼痛,火种不熄灭,她很快就能痊愈,你们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持清醒不被我吞噬,想拖延时间杀我吧?”
煌焰轻笑着没有回答,赤色的火光如汹涌的潮水一层一层地扑向破军,而对方身上浮现出的神力也在势均力敌地对抗着,当那层伪装的面具终于被扯下,破军感慨地发出一声赞叹,似嘲讽又似提醒:“大人真的觉得保持清醒就足够了吗?我知道你一直不让我踏足极昼殿的真正原因,不仅仅是担心我会伤害她,也是为了不让我汲取那里更为深厚的神力吧?”
“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煌焰的回答很敷衍,但此刻的破军完全没有听出来这句话背后潜藏的危险,嘴角的诡笑更显阴郁,“何必呢?如果能得到赤麟剑,那么只要一剑就能直接消灭大人身上危险的反噬之力,可以让您继续肆无忌惮的用死灰复燃的恐怖能力征战天下,可如果只是用沾染着火焰的凤骨,那这会是一个漫长持久的过程,甚至一旦失去她,就算不被我吞噬取代,您也会因为失去制衡反噬的力量而再次陷入被动,那么威震天下的能力当真要封印一辈子不再使用?我在心中暗自揣摩了很久,总觉得您不该是这么蠢的人,可惜……可惜您竟然真的对一个女人心慈手软了,呵呵,这么多年啊,这么多年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冥王,竟然被一个女人阻拦了称霸天下的脚步,真是可笑至极!”
“称霸天下?”煌焰重复这四个字,轻淡地笑着,“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么有雄心壮志的人吗?”
两人的目光遥遥相望,这是破军第一次在冥王的眼里察觉到一抹不屑一顾,仿佛是在否定他所有的说辞和猜错,让他的背后没来由地冒起了一股寒气,但他还是不甘心地争辩:“难道不是吗?那些妄图闯入上天界的家伙,没有一个能在你手下逃生。”
“主动上门挑衅的蠢货,我为什么要放他们走呢?”煌焰不紧不慢地反驳,眼里的光复杂得让破军不安,波澜不惊地回答,“我眼里的对手从来只有一个人,当我知道他已经死了的时候,我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想继续了。”
“哦?”破军意味深长地琢磨着这句话,咋一听感觉很意外,仔细一想又好像没什么奇怪,不由笑起,“确实,大人对帝仲的执念可能比上天界十二神的所有感情加起来都更为深厚,否则那条黑龙不会数万年如一日试图蛊惑您,那可是受过天帝指点、原海龙神分化而出的心魔啊,能让它也觊觎到垂涎欲滴的对象,心中的执念一定已经深到无法自拔了吧?可惜它死得太早了,若是它不死,现在和我联手就能彻底吞掉您,取而代之。”
煌焰扬起唇角,远远回忆起了葬龙渊的恶战,眼眸内微微起了一丝波澜,接着又用笑容不着痕迹地掩去那一抹感慨:“至少在那个时候,我对那条魔化的黑龙并不十分讨厌,相反,我非常地讨厌云潇,不仅仅是因为她毁去了赤麟剑,又花言巧语迷惑了帝仲,更是因为她坐拥着这世界最为强大的生命之力,却总是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白白浪费了如此逆天的神力,一无是处。”
“呵呵……”虽然听见这种不客气的说辞,破军还是不动声色地将冥王一瞬万变的表情收入眼底,嘴角挽起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弧度,“既然如此厌恶她,为何又对她手下留情?”
“因为——她是帝仲送到我身边来的,我知道他舍不得。”煌焰的脸色只是稍稍一变,立即又被灿烂的笑容所替代,那副纯粹的天真笑脸,仿佛他记忆里那个阴沉桀骜的冥王只是一场错觉,竟然让破军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喃喃讥笑,“您认真的吗?爱屋及乌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
“我要是会讲道理,当年也不至于百无聊赖地养着两只野心勃勃的魔,最后把自己搞得无法收场了。”煌焰面不改色地回话,那样理直气壮的态度让破军也哑口无言,反问,“所以您是承认自己做错了吗?”
“承认错误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男人呀,要主动认清错误才好。”煌焰的语气依然从容,忽然话题一转好奇地问道,“破军,有件事我疑惑很久了,我听闻神界的法令严苛,天帝本尊又是一个恪尽职守之辈,无缘无故他肯定不会把你关入天牢吧?所以你到底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能让他杀不了你,也要把你关到天荒地老永不赦罪?”
破军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冷漠的脸上也略有动容,垂眸片刻淡淡笑起:“呵呵,那可真是非常遥远的故事了,您不提我都快要忘记有这么一件事了……其实也不能算是什么大错吧,至少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很过分的地方,我无非就是杀了几个弱小的神,吞噬了他们力量据为己有罢了,这能算什么犯罪呢?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算是放到渺小的人界,大鱼吃小鱼也只是自然规律而已,他就为了这点事情大发雷霆,真是小气。”
煌焰竟然点了点头,笑吟吟地接话:“那确实是他小题大做了。”
破军“嘿嘿”一笑:“我果然还是和您处得来,不过既然您问了,我其实也有一个疑惑了很久的问题,在您彻底和我翻脸之前,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女人又是犯了什么罪?”
“她呀……”煌焰拖着下巴,眼神似乎带着一些同情,还夹杂着一些调侃,“听说只是贪玩,她跟着天帝偷偷溜出了神界。”
“什么?”破军瞳孔骤然一缩,失态地发出一声质问,“不可能,擅自穿越境界是死罪,她若是真的偷偷跟着天帝跑了出去,即使可以借着天帝的神力庇护不被摧毁精魄,但事后也不可能只是关进天狱大牢就算了,而且……天帝竟然没发现?当年他想杀我,我躲进西方支柱的最深处也没能避开他的视线,云潇的修为并不高,她到底是如何做到偷偷尾随还不被发现的,除非——”
“我怎么知道,你得去问他了,不过他自己粗心大意,却把云潇直接关进了天狱里挨罚,真是又不讲道理又小气呢。”煌焰的神态看起来和之前并没什么两样,张口甚至带着一丝玩味,但越是平静,越是让破军的心底掀起波澜,瞬间意识到一种可能——除非她本身就是天帝创造的,如果是自己的一部分跟着自己偷偷穿越六界,那么他确实有可能会疏忽。
破军的心忽然间坠入冰窟,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那种匪夷所思的逆天生命力,无与伦比的惊人恢复力,不需要借助外力就能一点点复苏,那是连他都做不到的事情,是诸神都望尘莫及的存在,却在一个修为并不高深的女人的身上表现得如此强悍——那是因为她,不是天地孕育凝形诞生的神,她是天帝创造、和天帝有着同源力量的神!
下一秒,破军本能地按住了自己的身体仔细检查了一番,冥王从她身上取骨是为了消除死灰复燃带来的反噬力,每一根沾染着火种力量的凤骨最后都被融入了冥王的身体,当然——也融入了他的身体。
自他盯上冥王以来就一直在尝试由内而外地吞噬掉这个人,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和冥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后缓缓地侵入对方的精神意识,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现在这样悄无声息的反客为主,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挣脱冥王的限制,不再被他困在上天界无法脱身,但是为什么他会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觉自己处心积虑下的这一盘棋,还有另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斡旋着局势?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呵呵,应该没有吧,你一直都非常贪婪地享受着她的力量。”煌焰看着他的动作轻笑着提问,同时抬起手也搭在了自己的心脏上,“我其实是很想陪你玩到最后的,但既然帝仲开了口……那就算了吧。”
“哼。”破军面无表情地在掌下汇聚着神力,这一剑是用尽全力地砍了下去,他必须现在、立刻吞掉眼前的冥王,虽然有一点操之过急,但他是有机会赢的,即使这段时间的切磋冥王并未真的在他面前展露过真正的实力,可天性谨慎的他早就通过一万五千年前的战斗估算过自己的胜率,对手虽强,但有至今没能消除的反噬力压制,甚至还有被黑龙影响、深埋在内心里引而不发的魔气。
煌焰也收回了刚才的轻笑,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数万年不曾有过的认真,同时挥剑予以反击。
第1253章:拒绝
云潇在上层的极昼殿,第一次感受到无比凶狠的神力撞击一次又一次地从下方传来,让原本死寂的世界骤然吹起凛冽的风,白色的光粒涣散又汇聚,让她坐如针毡,每分每秒都分外煎熬。
三个月前,帝仲从太曦列岛带来了大获全胜的好消息,她呆若木鸡地听着,上天界静止的时间和空间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局外人,很久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低头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无声滴落,或许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影响,帝仲的神色也莫名有了一丝哀伤,但他最终也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用非常淡然的语气简洁地转述了过程。
明明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耳畔却总是出现奇怪的“嗡嗡”声,直到那柄红色的长剑再次回到她的掌心,帝仲若有若无地发出一声叹息:“我把那个人放到了一个神力充沛的地方,他不可能再逃脱了。”
云潇知道“那个人”指的是谁,她低着头没有回话,只是微微颤抖的指尖无声地流露了此时复杂纷乱的心情,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蛀空的雕塑,哪怕稍微一点的冲击就能彻底击碎她。
帝仲的脸色则在极昼殿淸潋日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惨淡,低着眼眸看着她喃喃自语:“潇儿,从他决心对付山海集开始,一会要整顿黑市,一会要剿灭魔教,一会又不辞辛苦地调查别云间、天工坊和解朝秀,当初看着像是多管闲事,如今再认真回想……或许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你,他是真的想在自己彻底醒不过来的那天来临前,为你扫清所有的危险。”
云潇微微一愣,她抬头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却无法读懂此刻他眼里的感情,随后是一声感慨万分的轻笑顺着极昼殿的微风声若有若无地传入了耳中:“黑市越扩张,龙血珠的泛滥就会越严重,那东西对你来说是剧毒,他不能放任不管,而魔教的力量源自魔界,魔首尊和天帝必然相识,剿灭六欲顶可以切断其背后危险的渊源,也能让你更为安全,天工坊手握无数沾染着上天界力量强大的法器,这份力量不偏不倚又正好能克制你,别云间和各方势力狼狈为奸,尤其解朝秀更是他的心腹大患,这次千里迢迢地除掉他们,救下太曦列岛是机缘,为你铲除后患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吧。”
他边说话边勾起了嘴角,只是那样清浅的笑容很快又凝固在了唇边,被一抹不易察觉的黯然所代替:“虽然嘴上不说,他是真的很努力地在用自己的方式爱你。”
云潇的脸庞则在这一瞬间泛起了微微的红润,仿佛有种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倾泻涌现。
帝仲微微一笑,好像有什么积郁已久的情绪倏然散去:“潇儿,你说这些年我是不是太为难他了?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对他的要求太高了,古代种的身体和我的血脉确实能让他更为优秀,但也让我忽略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的事实,这些年他的伤病反复,凝时之术的副作用一次比一次严重,可即便如此,他竟然还不顾自己地求我再帮他施展凝时之术。”
云潇一惊,没等她脱口而出焦急的追问,帝仲的手指已经精准的搭在了她的唇心,摇头:“放心,我没有答应他,不过上次他在藏锋那里意外苏醒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这次我可不能再让他乱来了,我已经解开了他身上封印的穴脉,不过同时锁住了全身的内力运转,三个月后他就能自行恢复。”
帝仲的手指缓缓从唇心下滑,拂过微微敞散的领口,最终点在空洞的心口上,火种从他的指尖一瞬浮现,而他的神色也从最初的笑意浅浅转变为严厉非常,一字一顿耐心的问道:“潇儿,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感觉不到‘精魄’是以何种形态存在吗?”
云潇深吸一口气,她闭上眼睛用尽全力的感知着身体每一处细微的变化,其实自她从冥王口中得知“精魄”存在以来,她每天都在努力回忆着那些被天帝刻意抹去的回忆,试图能想起来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然而每一次她都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迷雾重重的深渊,周围只有潋滟的氤氲之气弥漫扩散,视线被层层叠叠的光晕阻碍,那个关系着诸神存亡的“精魄”,她竟然一次也没有感觉到过!
果不其然还是一模一样的结局,她懊恼地抓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直接摘下来用力晃一晃,帝仲连忙按住她的手,其实并不意外:“别急,想不起来也不要紧,一万五千年前我曾和破军有过一战,虽然因为疏忽没能当时就杀了他,但是从他偷偷将修罗鬼神的核心头骨送出,又隐姓埋名那么多年不敢再次现身的表现来看,当年我们应该已经非常近距离地接触过‘精魄’,甚至在完全不知道‘精魄’存在的前提下,仍有机会在不知不觉中破坏它,所以这次破军才索性直接说了出来,他不是狂妄自大,而是在警告我——他也是有机会杀你的。”
这句话显然是某种不安的预言,恍若晴天里降下的巨雷,让云潇莫名打了个冷战,一种恐惧紧紧地扼住了心脏,帝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别怕,他要是真那么有自信能杀得了你,不至于这种时候鱼死网破说出来威胁我,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说完这句话,帝仲像往常那样笑吟吟地按着她的脑袋用力晃了晃,虽然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但在之后的三个月里,她真的能感觉到一束极其温柔的目光一直在暗中默默看着她,能让她放下所有的担心和惊恐,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安然入睡,直到刚才,帝仲最后一次走到她面前,亲手将火种重新还到了她的手心,他的叮嘱似乎还在耳边反复回荡,他的气息却真的渐渐远去,不复存在。
偌大的极昼殿,这次是真的只剩下她一人独守了。
火种在掌心跳动,散去了一直保护着的金光之后,颓靡的火焰仍是显得有几分黯淡无光,云潇自顾自的叹了口气,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这团对她而言关乎生命的火种,小声嘀咕:“小时候我总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怪病,我娘担心我活不了多久,所以一直对我特别的宠溺放纵,后来我在飞垣遇到了凤姬姐姐,知道自己身上原来有着不死鸟的血统,那一年的我好惊讶,我竟然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只小鸟!原以为那样也挺好的,可是渐渐地我又发现真相并不是那么简单,我到底是什么、又到底来自哪里?我无数次地想从火种传承的记忆里寻找自己的身世,可还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火种的跳动似乎微微变换了频率,但云潇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的弧线,心神不宁地继续说道:“原来我不是人,也不是一只鸟,我只是别人从心头取出的一滴血,用来照耀凝渊之野,抵抗天堑深渊至寒之气的一团火,我第一次听到这些往事的时候真的很惊讶,我甚至有一瞬间的精神恍惚,仿佛隔着很远的时光,模糊地看到了那位创造了我的神明,我依然对他憧憬、敬畏、爱戴,视他为生命里最为重要的存在。”
她顿了一下,看着火种反照出自己的轮廓,她的容颜慢慢扩散,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忽而又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继续说道:“但我也不是特别在乎这些事情,我是什么不重要了,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想和他在一起,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位大人能看见的话,我依然感谢他创造了我,感谢他为我打开了那扇逃生的门,所以,我也会守护着他的准则,为他铲除遗留人界的破军。”
火种剧烈的一跳,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湮灭,云潇连忙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到自己的心口,也是在这一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中心浮现出金色的天狱烙印,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光晕一闪而逝,虽然很淡却让她闭上了眼睛,再等云潇疑惑不解地细看——火种上的天狱烙印消失了,禁锢了她五百万年的枷锁终于解开,光晕似在眼前,又仿佛隔绝了天涯海角,让她的眼睛瞬间凝聚成一点,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直接在心底悠然荡响。
失神之际,她隐约感到脸颊有什么温柔的力量轻轻拂过,光晕中那双悲凉的眼睛静默地看着她,忽然说出了自己也预想不到的一句话——“回来。”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火种第一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艳光芒,瞬间将整个苍白的极昼殿染成绚烂的火红色,很久,云潇才低下头止不住哽咽了一下,记忆里那个高大的身影终于在眼底清晰地浮现,却是如一条冰凉的直线让她不敢有丝毫的僭越,但她竟然克制住了内心想要跪拜行礼的本能,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努力地扬起了脸庞:“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只想在他们身边,和他们并肩而战。”
远方的身影截然独立,泯灭了全部感情的神明沉默不语——他不能破例插手人界的纷争,他能做的最大退步就是带着他们回到神界,然而他被拒绝了,这是他第三次被拒绝,被不同的三个人,毫无余地、毫不犹豫地拒绝。
第1254章:抗衡
云潇一个人踏过神殿的废墟,发觉原本纯白的神力已经被染成了火色,火种上的天狱烙印消失之后,过去全部的记忆都一点点清晰起来,那片荒凉的原野上曾经诞生过一个全新的生命,懵懂的感情隔着倥偬的时光,撩拨着心弦泛起层层波澜,偷偷尾随时候的任性,等待审判时候的惶恐,还有听闻判决一刻的震惊,甚至锒铛入狱之时的懊悔,都像一幅悠长的画卷缓缓在眼前铺展开来。
一时间无数思绪纷沓而至,但她仍是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直到极昼殿的殿门出现在视野里,一种似曾相识让时空也在这一瞬错乱地交织在一起——曾几何时,从天狱大牢里仓皇逃走的天火迷茫地回到凝渊之野,在走投无路之际,一扇金色的境界之门无声开启,那是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她颤巍巍地靠近,无限留念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诞生的土地,死亡的恐惧终于战胜了全部的怀念,她毅然而然地纵身跃入,从此脱离神界,进入另一段坎坷的人生。
她坠落在荧惑岛,那是一个和她一样有着赤色光芒的特殊流岛,这段路程漫长而艰苦,也让火种最深处的核心精魄受损出现明灭不定将熄未熄的状态,来不及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有更多的了解,她目光凶狠地盯上了面前一颗凤凰留下的、尚未孵化而出的鸟蛋,求生的渴望让她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贪婪地抢夺幼子据为己有,从那以后,她终于脱胎换骨有了全新的身份——一种形似凤凰,燃烧着不死不灭炽热火焰的所谓神鸟。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更为艰难的融合,她不得不封闭五感一点点习惯凤凰的躯体,强大的火种灼烧着身体的每一寸血肉,让每一根羽翼都绽放出璀璨的光华,但即使已经是人界最为罕见的灵瑞凤凰也无法承担如此远超极限的炽热,好在漫长的时间消磨了火种的力量,当第一只凤凰的幼子被消耗殆尽,她依赖自身逆天的生命力自然孕育出了第二只神鸟“溯”,溯展翅翱翔,离开在烈火下被焚毁的荧惑岛,朝着千里迢迢的浮世屿飞去。
人界的壮阔山河呈现在她的眼底,虽然只有微乎其微、若有若无的灵力,那些青山绿水,花鸟鱼虫,还有欣欣向荣的城市和谈笑风生的人类却比荒无的凝渊之野更让她怦然心动。
她并没有意识到从这一刻开始,某些遥远的记忆正在不知不觉地模糊,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搅动起迷雾,让她再也看不清彼岸真实的自己,时光在这样半知半解的岁月里悄然流逝,火种孕育着新的凤凰宿主,既有各自不同的人生,又传承着那段隐秘的过往。
现在,极昼的殿门闪烁着辉煌的金光,门的外面,是无法预料的未来。
那一年,她因为恐惧而选择了逃避,如今,她必须拿起武器,保护自己在意的所有人。
上天界中层黄昏之海,恶战已经让星辰开始陨落,当各有保留相互试探了许久的两人终于撕下了和平的假面之后,煌焰和破军皆是心中震惊的互看着对方。
现在的破军是一张和冥王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嘴角勾起的笑意远比冥王更加张狂,低声赞扬:“真强啊,我是不是该庆幸一万五千年前帝仲姗姗来迟搅乱了你的心情,否则已经杀红眼的冥王不会忽然收手给了我喘息之际,哈哈,哈哈哈!原来他才是那个意外救了我一命的人啊!”
“你也很让我惊讶啊。”煌焰的赞叹则显得更为纯粹朴实,一如这么多年他一视同仁地对待每一个敌人,“一万五千年前我虽然随口就叫出了你的名字,但当时我以为只是遇到一只实力强大的魔物,毕竟能把一百多座流岛从四面八方拉到一起融合成完整的大陆,还能左右逢源拉拢各种势力打得头破血流的家伙,自上天界诞生以来也只出现了你一个,帝仲的迟到确实让我分了心,但我并没有对你下手留情,能从那种情况下绝境逢生,是你自己的本事。”
“呵呵……”破军的眼底阴枭顿现,“那一年的你们分别有赤麟和古尘在手,我虽不清楚那一刀一剑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它们身上确实残留着和天帝极为相似的气息,不过你们本就是天帝力量的传承者,所以我也不奇怪你们手上的武器会有着他的气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古尘是天帝指点过的小白龙残骸,而赤麟……赤麟则是天火抢夺凤凰躯体之后,不死鸟留下的残骸,难怪那么厉害,能在对我真实身份全然无知的前提下,险些击毁我的精魄。”
“哦?”煌焰的嘴角微微一扬,拖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回忆了好一会,然后才摇头叹了口气,“可惜我是一点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重创了你。”
“那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破军冷言讥讽,眼里的杀气却蓦然爆发,他左手抬起,只是轻轻一挥周围的空气就出现了恐怖的裂缝,无数婆娑的鬼影从诡秘的空间里争先恐后地探头,恐怖的力量在指尖凝聚,催动着数万年吞噬的恶灵全部鱼贯而出,也是在这一刻,煌焰略微痛苦地按住了胸膛,熟悉的黑龙嘲笑声竟然再次从内心深处蠢蠢欲动。
破军虽然一脸轻蔑地压制着对方,倒也不敢轻举妄动,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咯咯嘲笑:“听见什么声音了吗?我和那条黑龙其实还是有一点点交情的,大人可不像云潇是被魔血侵入了身体,您是被魔物侵入了精神啊。”
话音刚落,那种干扰了他数万年的诡笑声就再次充盈了整个大脑,精神一旦被干扰,煌焰的脸颊上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一丝阴郁,伴随着破军见缝插针的进攻,原本还势均力敌的战场一瞬间风云变色,他手握的骨剑微微战栗着,力量已经凝聚到了极限,那是死灰复燃的特殊能力,只要他一挥手就能让眼前数不清的恶灵全数灰飞烟灭,但只要他再敢动手,没有赤麟剑压制的反噬之力将会千万倍地攻击他!
煌焰屏着呼吸极力保持着清醒,他眼里的杀意急速凝聚,赤色的神力几度将骨剑染成如火的色泽,又几度被他自行散去强压着没有动手——不能动手,一旦被反噬力干扰失去控制,顷刻之间他就会变成破军的口粮被他吞并!
但煌焰眼里的光仍在快速黯淡,就在他视线模糊的一瞬间,一道黑紫色的闪电忽然凭空闪现贴着他的喉咙险些直接砍断脖子!血腥味灌入口鼻的刹那间,他看见自己的手腕鬼使神差地抬起将左侧群起而攻之的恶灵全部烧成了灰烬,紧接着恶灵在赤焰里扭曲变形,又以极快的速度重生!但是这一次,被死灰复燃之力恢复的恶灵却挣脱了冥王的控制,甚至在破军的牵引下反过来一口口咬住了正在逐步陷入混乱的冥王!
破军收紧十指,感受着这一瞬间对方身上爆发的反噬之力,像一座高山沉沉地压的对手面容苍白如死,冥王的眼神是极其可怕的,犹如妖魔一般明灭不定,也让他勾的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无声笑起:“我能控制被吞噬的死灵,但您却可以将死灵再次让其死灰复燃,让它们俯首称臣,呵呵,这股力量又强又危险,而您竟然真的那么蠢主动放弃了唯一能压制它的东西,呵呵,既然您不想杀她,那就换我亲自动手吧,不过在此之前……您也是我的了。”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带着垂涎已久的期待,低低笑着:“其实我很早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您是故意将我限制在上天界,为的就是不让我继续吞噬生命获取力量,可惜您还是太过自负自大,我一开始就提醒过您要早些拿回赤麟剑,仅仅只是拿一点凤骨消除部分反噬之力保持清醒是没有用的,因为您早就神心入魔,黑龙渗透的魔气只要一点手段就能直接引爆,您根本不可能保持清醒的。”
说话之间破军已经堂而皇之地走到了煌焰面前,他咧着笑终于将手搭在了冥王的肩膀上,掌心仿佛有个黑洞悄然打开,一种黑色的光从更深的地方透了出来,由内而外地吞噬着什么。
煌焰冷定的看着破军,那样眉眼含笑的神态竟然让野心勃勃的破军凛然心惊,不知是什么样担忧的情绪油然而生,反倒是他情不自禁的想往后退一步再观察一下对手的状况,也是在这一瞬间,破军原本还嚣张跋扈的脸庞蓦然惊变,刚才那道想吞噬冥王的黑光里突兀地闪现出一抹璀璨的金色,立刻他就仿佛被无形的钉子定住了身体,无论他怎么努力的想往后退,脚步居然一动也不能动!
破军倒抽一口寒气,眼里的震惊无以言表,听见耳畔传来煌焰清晰又玩味的调侃:“就这样吗?破军——就只有这样吗?”
破军身体里迸射而出的璀璨金光,一寸一寸地将他搅碎,他竭尽全力地想从浩瀚的黄昏之海汲取“破坏”和“消耗”的力量恢复,却发现所有的星辰都褪去了光芒,一颗一颗仿佛只是虚无的幻影。
几乎在同一瞬间,从上层极昼殿闪电般掠下一个傲然的身影,帝仲的掌心凝聚着同样金光四射的长刀,隔着千丈的距离直接洞穿了被煌焰牢牢困在原地的魔神!
破军的意识剧烈的涣散,第一次觉得身体里面出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他豁然抬起头,看见那张俾睨天下的脸转瞬就出现在瞳孔前,再一刀,直接砍断了他的头颅!
第1255章:杀人诛心
这一刀来得太快,以至于破军的头颅从身体上滚落之后,一双眼睛仍然不可置信地瞪地滚圆——黄昏之海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镜月之镜,战斗产生的破坏和消耗被无声无息地隔绝在外,让他一点也无法吸收利用了。
破军痛苦的挣扎,但他一动,金线的光芒越来越耀眼、压制他的力量也越来越强。
帝仲大步掠到他面前,先是顺势搀扶了一把自己的同伴,然后手下的金线一层又一层地将头颅包裹,小心谨慎地提起来放到眼前仔细观察。
“咦……”破军吐出一个音符,语气却是冷定里带着些许轻蔑,他好像根本不在意现在身首分家的自己正处在一个极其诡异的状态,饶有兴致地转动眼球看着四分五裂的躯体被金线缠绕无法动弹,反倒是露出了恍然大悟一样的咯咯笑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你舍得把她送过来,原来除了让冥王消除反噬力保持清醒以外,你还偷偷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好狠的心啊,她只是恢复力强,还是会很痛的吧?好狠的一刀,这下我真的是一点也动不了了,嘻嘻。”
帝仲没有理会破军的冷嘲热讽,他提着这个哈哈大笑的脑袋反复检查,眼里的光却比之前更为凝重,许久,破军的笑声戛然而止,玩味地挑开对方心底的担忧:“大人是在找什么东西吗?那可能是要让您失望了,虽然这一刀从内自外重创了我,但渗透在我体内的神力还差了一点,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时候和我翻脸呢?也许再拖延个半年左右,即使你们还不了解‘精魄’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存在,刚才那一下也能直接杀掉我了。”
帝仲毫不客气地捏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另一只手勾起神力直接洞穿了额心,金色的光线像一条条灵活的小蛇沿着每一寸血肉认真检查,然而破军的声音还是不依不饶地传了出来:“不如让我猜猜你们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和我翻脸……多半是感觉无法限制我进入极昼殿,所以不得不提前动手了吧?毕竟神力越浓郁的地方想杀我就越难,呵呵,而且那个女人也在上面,她可没有自保的能力啊,你不想把她牵连进来。”
帝仲一言不发,好像在听,又好像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金线不仅检查着手上的头颅,也在一点点渗透被他一刀砍成碎片的躯体,然而无论是至关重要的精魄还是天狱烙印都完全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