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章搓手道:“舅舅,我隐隐有种你要替我白干一年的预感。”
王简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
似受不了那种煎熬,他亲自扒拉掉纸封,猝然看到上头的“范谨”二字,王简猛地拍向自己的脑门,“哎哟”一声,肉痛!
赵章彻底乐了。
王简不愿面对现实,郁闷地走了,身后传来赵章幸灾乐祸的声音,“多谢舅舅慷慨解囊!”
输了一百多贯,王简肉疼不已,那可是他干一年的俸禄。
在离宫的路上他背着手,怎么想都不爽,快要走到宫门口时,这个小气的男人又折返了回去,在外甥手里输了钱,那索性找他老娘去讨好了。
于是王简很不要脸地去了一趟长寿宫。
当时王太后正同太妃们打牌,王简由内侍领进大殿,先问宫女她是输是赢,宫女答道:“今日太后手气好,赢了不少,心情也高兴。”
王简乐了,有门儿!
这个厚脸皮男人不慌不忙地到偏殿坐着等自家老姐尽兴。
直到王太后又打了好几场才和太妃们散了,今日她运气委实好,赢了一贯多钱。
赢了钱心情高兴,招呼王简留下来吃午膳。王简对吃饭没有兴致,抱手道:“臣方才从陛下那边过来,心里头着实郁闷。”
王太后:“???”
王简想了想道:“臣被陛下讹了一百多贯。”
王太后:“???”
王简厚颜无耻道:“臣一年的俸禄都没了。”
王太后:“……”
她后知后觉问:“好端端的,陛下讹你俸禄作甚?”
王简把大概经过粗粗说了说,王太后啐道:“你傻呢,赌哀家不训他不就得了,非得赌钱银。”
王简一本正经道:“臣不敢,陛下说了,赌你半年不训他。”
王太后:“……”
王简:“可是太后训斥陛下是日常消遣乐子,若臣连这点乐子都给太后夺去,未免不近人情。”
王太后被这话气笑了,随手拿起凤榻上的靠枕朝他砸了去。
王简敏捷地躲开了,她又气又笑道:“谁说哀家把训他当成乐子了?”
王简理直气壮道:“是陛下自己说的。”
王太后:“……”
王简:“臣回头一想,不成啊,那既然是太后的乐子,怎么都得留着才行,于是才有了这茬。”
王太后哭笑不得,挥了挥手,闲杂人等皆退了出去。
刘嬷嬷到门口守着。
王太后朝王简招手,“三郎过来。”
王简坐过去,王太后暗搓搓问:“科场舞弊案闹得挺大的,父亲那边怎么说?”
王简慢条斯理道:“甭管他怎么说,反正这块是干净了的。”顿了顿,“以后也会是干净的。”
王太后满意道:“这回陛下可算像个男人了。”
王简看向她道:“丁忧一过,陛下也该选妃立后,宫里头只怕要热闹起来了,阿姐作为婆母,又有得乐子来瞧了。”
王太后:“……”
嗐,又一茬新手进来互撕打擂台,她们玩剩下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瞧的。
“瞧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
王简伸手道:“科场这一块清理干净了,臣还得白干一年呢,阿姐拿钱来哄哄臣继续白干。”
王太后:“……”
真不要脸!
王简:“赶紧的,这一回臣还贴了不少私房进去。”
王太后打趣道:“这么穷?”
王简:“不然呢,辛辛苦苦干一年才一百多贯钱。”
王太后发出灵魂拷问:“朝廷里就没有人贿赂你?”
王简回道:“人家都去找老王了,他的门路管用,只要老王一吱声,臣还不得跟着跑。”
王太后默了默,呼道:“刘嬷嬷。”
刘嬷嬷应了一声,进殿来。
王太后命她去取金锞子。
不一会儿一只精致的匣子被刘嬷嬷取来,王太后打开抓了一把金锞子给王简,说道:“赏你的。”
王简淡定地伸手接过。
王太后问:“这阵子没跟梁王老儿他们打牌了?”
王简肉痛道:“臣连俸禄都没有了还打什么牌,不打了。”
王太后:“……”
于是又抓了一把给这个不要脸的无赖,王简这才高兴了。
讨了两把金锞子,王简这才屁颠屁颠地出宫去了,背着手,袖袋里鼓鼓的。
傍晚下值回去,见他掏了不少金锞子出来,瑶娘诧异不已,好奇问:“郎君从哪里讨来这么多金锞子?”
王简答道:“宫里讨的。”顿了顿,“我一年的俸禄都被陛下拿了去,以后没俸禄拿了。”
瑶娘:“……”
王简:“找阿姐补贴些。”
瑶娘哭笑不得,替他把那些金锞子收起来,说道:“郎君可没什么私房钱,主母说了,她那里有嫁妆可拿。”
王简:“让她自个儿留着,嫁妆呢,留给她儿媳妇的彩礼。”
瑶娘抿嘴笑,有时候她觉得这样的王简是极好的,比起以往要活得通透多了。
也或许是自从他挨打后,许多事情就看开不少,不再那么不苟言笑,脸上的表情多了,心也复杂了不少,虽然叫人揣摩不透,但大体上总比以往要好。
“今日郎君是跟太后见过吗?”
“嗯,唠了会儿家常。”
“这些日立雪堂那边气氛不太好,主母也不敢去招惹。”
“那就不要去讨不痛快。”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话,王简饭后去了趟书房,又在窦维的灵牌前放了一块科场案的木牌。
现在窦维灵前已经搁了好几块木牌了,章州案、盐利、弹劾案、科场案……一桩桩,一件件,把歪了的路一点点板正过来,把官场上失格的蛀虫一点点替换成有脊梁的人。
正如他曾对范谨说过那般,当朝廷里有脊梁的人多了,黑色自会褪尽,被干净清明取代。
好比这次的科场舞弊案,主考同考全部撤换成自己人,一下子换掉十一人呢,收获还不小。
王简仔细将暗格锁上,把书架归位,离开了书房。
那块隐藏在黑暗里的灵牌是他供奉在心里的明灯,他用每一桩拨乱反正的案子去供奉它,祭奠它。
直到某天,他可以大大方方供奉,去祭拜。
殿试出一甲二甲三甲的结果后,由官员填榜再次放榜。
这个时期还没有传胪典礼,头三名是可以直接授职的,状元授的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相当于皇帝的秘书。
后两名则是编修。
当初王简夺探花后,先帝并未让他在翰林院呆两天,而是把他塞进了大理寺。
他的起步是非常高的,没有一步步熬资历,全靠先帝个人喜好,从中也可以看出朝廷的混乱。
先帝晚年昏聩,又因梁王老儿扶持废太子而猜忌,性情反复不定,以至于落下这么一个党派相争的烂摊子,叫后人来收。
梁王多少对他有怨言,也恨自己当时死脑筋,觉得废太子是嫡长子,不应动摇根基,而眼瞎忽略了品格问题。
现在一点点去板正,着实令他费了不少心思。
所幸赵章不是太蠢,且有王简助力,要不然大燕长此以往,一旦爆发出一场战争,将岌岌可危。
言归正传,一甲三人的黄榜名次张贴出来时,范谨正跟邻里蔡六郎讲一个典故。
他现在对名次已经没有追求了,只要能登科给秦二娘一个交代,就已经是莫大的欣慰。
有人把他夺得状元的消息传了过来,范谨还不信。
张家胡同一下子沸腾了,全都七嘴八舌问真假。
隔壁同乡薛四郎也过来报喜,他是二甲里头的,虽未能夺得好名次,但也替范谨高兴,说他真的中了状元。
当时范谨还想着若要急着授职拿俸禄,还得再朝考一次,哪晓得一下子就省了麻烦,能直接授职进翰林院拿俸禄养家了。
他又惊又喜,跟捡了便宜似的,复试已经属于惊喜,状元更是锦上添花。
不过同时又生出几分疑惑,之前他就走了狗屎运受王简他们青睐,会不会是走后门的关系户?
想到此,范谨的心情不禁有几分复杂。
名次出来后,各种庆祝新进士宴请纷至沓来,鹿鸣宴、琼林宴、樱桃宴等,有些是公家的,有些是富商私人宴请,皆为庆祝新进士。
在范谨这群人喜气洋洋时,主考官钟泽怀和同考官金盛等人则倒霉透顶。
钟泽怀被革职抄家不说,全家老小皆被判流徒,并且子嗣这辈子与功名无缘。
运气好的是保住了一条命。
十一名考官里没有哪个是干净的,不论他背靠何人,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赵章办理得非常娴熟。
这要多亏王简的辛勤栽培,现在他对这门技艺已经能运用得非常纯熟了。
接连搞了这么两回,如今他在朝中的威信渐渐起了苗头,不像最初那般像只奶猫,就连王太后都觉得自家这个二傻子开始有人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