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怀听到脚步声,浑浑噩噩地抬起头。
见到那人时他不禁生了恍惚,仿佛走来的不是李珣,而是武帝。
那人一身紫色公服,头戴玉冠,要束九环带,身姿挺拔如苍松,走路的姿势不疾不徐,仪态风流到了极致。
他与武帝面貌相似,清隽儒雅,气质却大相径庭。
甄士怀嗤笑一声,嘲弄道:“成王败寇,你又何必来看我的笑话。”
老陈搬来椅子,李珣端庄地坐下,淡淡道:“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甄士怀被这话激怒了,再也克制不住悲愤,冲他咆哮道:“李兰生你休得猖狂!”
李珣静静地看着他跳脚,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许是被他的眼神渗着了,甄士怀忽然没了声音。
李珣好整以暇道:“不知甄中书可还记得那本花名册?”
提到花名册,甄士怀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他颓然坐到地上,脸色发青,“袁朗曾说过,只要我招供,花名册就……”
李珣:“已经烧了。”
甄士怀暗暗松了口气。
李珣垂眸笑了起来,“可是甄中书多活一日,花名册上的人便多担忧一日。”停顿片刻,“你猜,他们现在最害怕什么?”
甄士怀面色如土。
李珣微微前倾身子,“这些年朝臣过惯了太平日子,怕是忘了我初进京时是如何求我保他们身家性命的。如今一个个起了心思挑拨晋王府与皇室关系,妄想着四分五裂浑水摸鱼,我岂能如你们的愿?”
反正都是已死之人,甄士怀怒目道:“厚颜无耻!李珣你把持朝政,架空皇室政权,朝中但凡与你政见不同者皆被你铲除,还敢大言不惭尽忠圣上?!”
李珣嗤之以鼻,“尔等鼠目寸光,如燕雀般只知眼前利益,又岂知鸿鹄之志。”
这话令甄士怀愣住。
李珣冷然道:“当初北獠进犯,夺我大陈三十二座城池,直到牺牲了一个女人才换得安宁。这等奇耻大辱,足足等了十五年才报仇雪恨。”
甄士怀垂首不语。
李珣:“接阿姐回京时,我刚好十八岁。那一战我们虽夺回了故土,却背上了二十年债务。为求后方稳固,防止邻国进犯,我朝与大周签订了进贡协议,从此以后年年上供,顶好的锦缎、马匹、珠宝和美人源源不断送给大周。”
李珣目光如炬,“甄中书三朝老人,这些年大陈经历的风雨难道还不够多吗?”
甄士怀嘴唇蠕动,想说什么,终究沉默了。
李珣继续道:“四年前齐王案,数万无辜百姓丧生,朝中四分五裂,一团乌烟瘴气。我好不容易肃清朝纲,这才太平了多久,你们就坐不住蠢蠢欲动琢磨着怎么窝里反,是不是年年给大周进贡还贡出奴性来了?”
这番话把甄士怀说得无地自容。
李珣缓缓起身,居高临下道:“挡我图大周者,遇佛杀佛。你甄士怀,该死。”
甄士怀猛然抬头,“你欲图大周?”
“你莫要忘了,我李珣是马背上的人,不是养在深宫里的娇子。”说完这话他便离开了,不想再多浪费一语。
甄士怀怔怔地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似乎这才意识到,李家人骨子里的狼性并未消失。
他今天来这趟,无非是要让他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出所料,次日下午甄士怀在狱里畏罪自尽的消息传到了晋王府。
当时李珣正同宋致远对弈。
老陈把消息传达,李珣淡淡的“嗯”了一声,就没有其他反应了。
宋致远叹道:“这出杀鸡儆猴唬住了不少人,接下来该清净好一段时日了。”
李珣落下一粒白子,“中书令职位空缺,总得添补,你可有人选推荐?”
“暂且没有。”
“那便空着吧。”
翌日李珣去了政事堂,他罢工了一个多月,着实堆积了不少事务。有些事情宰相们能处理的则处理了,棘手的全都留着等他发落。
李珣跟往常一样谦和温雅,说话轻言细语,仿佛他背后的雷霆手段压根就不存在似的。
几个同僚对他的态度要比往日恭维许多,各自心里头门儿清,天天跟他们搅合在一起的就是个真龙。
伴君如伴虎,还是谨慎些为好。
手上添了杀孽,休沐时李珣去华岩寺听禅静心,却不想被林二娘冲撞了。
事情是这样的,林秋曼接了袁娘子的案子后,打算在袁娘子的陪嫁丫鬟春娟身上动脑筋。
当初春娟卖主求荣把袁娘子陷害,她是非常关键的人物,只要把她掌控了,替袁娘子翻案就容易得多。
小哑巴和春娟都是袁娘子的心腹,林秋曼从他口中了解到春娟这人胆子小,信鬼神,时常烧香拜佛,经常去的地方就是华岩寺。
林秋曼琢磨了一宿,决定在华岩寺给春娟来一场装神弄鬼。
华岩寺就在京郊,路程并不远。
探听到春娟前去拜佛的消息后,林秋曼带着一行家奴匆匆赶了去。
那春娟倒有几分姿色,穿一袭嫣红坦领襦裙,身段柔美,杏眼雪肤,又娇又俏,确实诱人。
林秋曼光明正大地偷窥她,莲心小声道:“打扮得这般艳丽,难怪是个狐媚子。”
林秋曼暗搓搓道:“等会儿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一名丫鬟和婆子服侍自家主子进宝殿拜佛,林秋曼也跟着进去了,并跪到蒲团上拜了拜。
想是那女郎捐了不少香油钱给华岩寺,沙弥待她的态度极好,拜完佛后,便领着主仆三人前往斋院。
林秋曼冲小厮阿五使了个眼色,他偷偷跟了去。
不一会儿阿五回来禀报,说那娘子在北院最尽头的那间禅房里歇着,中午会在寺里用斋饭,要下午才回去。
林秋曼摸下巴,上午香客多,下午相对要清净些许,先把场地寻到再说。
她安排家奴盯着春娟主仆,亲自去找僻静院子,以便行事。
寺院靠西那边有几间斋院和小殿,斋院非常清净,是空置的,小殿里供奉着林秋曼看不懂的菩萨。
这里人烟稀少,很适合搞事情。
殊不知这处清净地是专为晋王留下的,林秋曼在这里作妖,被他逮了个正着。
第48章 搞事情被晋王逮
中午斋饭后春娟在禅房里小憩。
在午休这段时间, 后院里少有僧人走动。
寻到机会,林秋曼指使家奴悄悄把春娟身边的丫鬟婆子给绑了,随后采取下三滥手段往禅房里吹了迷烟。
屋里的春娟在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莲心预先去打探, 确定周边无人后, 才叫王二把春娟扛了出来。
小娘子身娇体软,又轻盈, 王二扛着她走得飞快。
一行人避开僧人香客,麻利地把春娟弄到了小殿。
这会儿斋院里没人, 李珣还在慧云大师那里听他授禅。
林秋曼还以为斋院里本就是空置的, 所以胆大包天。
家奴们纷纷把预先准备好的道具穿到身上。
林秋曼扮袁娘子, 王二扮地府判官, 阿五等人则扮牛头马面勾魂使者,个个穿得奇形怪状, 鬼气森森。
莲心看着自己的模样,掩嘴小声道:“亏得小娘子想得出这种邪门歪道。”
林秋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的头发糟乱,衣衫褴褛, 脸上涂得花里花俏,手戴镣铐, 甚至连衣裳上都抹了不少鸡血, 看起来很是逼真骇人。
一切准备就绪后, 林秋曼冲阿五使了个眼色, 他立马舀了瓢冷水泼到春娟脸上。
突如其来的冰凉把春娟激醒, 她昏昏沉沉地睁眼。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味, 许是烧的香烛太多, 以至于空气污浊,有些乌烟瘴气。
庄严的菩萨映入眼帘,视线缓缓下移, 供台上竟坐着一个奇怪的人。
一身大红袍,满脸络腮胡,发如虬,双目圆瞪,脸色赤红,看起来凶神恶煞,叫人害怕。
春娟浑浑噩噩的云里雾里,她明明记得自己在禅房里小憩,难道是做了梦?
正迷迷糊糊时,一只细白的手忽然伸到她脚边,抓住了她的脚踝。
“啊”的一声惊叫,春娟被眼前的人吓得失了魂儿。
只见一个女人满脸青紫地望着她,褴褛衣衫上血痕累累。
她戴着镣铐,好似断了腿,困难地爬向她,艰难呼喊:“娟儿,救我……娟儿……”
那声“娟儿”如一道惊雷炸到心里,春娟惊恐地爬起身,这才看清楚门口站着牛头马面,殿里的几道人影鬼气森森,直接把她吓跪了。
戴着镣铐的女人吃力地朝她爬去,哑着嗓子说道:“娟儿,救我,救我……”
春娟吓得花容失色,不断往后退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别来缠着我!”
女人阴深深地望着她,缓缓扒开衣襟,颈项上一颗刺目的红痣把春娟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她哆嗦道:“你,你是娘子?!”
“娟儿,我是袁娘子啊……你忘了我吗?”
春娟彻底炸毛,激动道:“你不是袁娘子!她在牢里!她不可能出来!”
那女人默默地折断自己的手,放到嘴里啃食起来。
春娟差点吓尿了,受惊四处逃窜,却被勾魂使者拽回来扔到供桌前。
女人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尖细的嗓音令人头皮发麻,“娟儿,我好冷啊,昨儿晚上黑白无常把我勾到了地下,他们告诉我,说我已经死了……”
春娟蜷缩成一团,哭着摆手道:“冤有头债有主,娘子你既然已经死了,往后娟儿一定多给你烧纸祭拜。”
“我死得冤啊,娟儿,他们说是你把我害死的,是不是啊娟儿?”
“我没有,娘子,我没有害你!”
供台上的赤面人冷不防呵斥道:“春娟,袁世兰说她有冤情,让牛头马面把你勾到地府来问问,你若敢隐瞒,就别想还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