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折腾了许久,院子里才清净下来。
她又进屋躺着,张氏在一旁打扇,室内虽然放了冰鉴去暑,但还是觉得热,因为冰块快没了。
林秋曼翻来覆去,嘴里念叨着张氏听不懂的言语。
全都是空调西瓜WIFI……
如果说空调费电,那这个冰鉴完全就是烧钱的玩意儿,只有王公贵族才用得上。
朱家院是晋王的宅院,他是矜贵人儿,自然什么东西都备得全。
林秋曼怕热,把这东西倒腾了出来,却不太敢用,因为冰块的价格非常高昂,可媲黄金。
林秋曼很怕倾家荡产。
冰鉴里盛放着凉丝丝的果子和饮子,张氏却管得紧,不让她多吃,说女郎家少吃冰冷,要不然月事来了肚子疼。
两人正闲话家常,突听莲心说去打听蒋家的阿五回来了。
林秋曼道:“叫他进来说话。”
阿五隔着屏风回话,把从街坊邻里那儿探听到的情况尽数细说,跟王大娘讲的情形相差无几。
林秋曼躺在竹榻上单手支着脑袋,让张氏打发些饮子给他解暑。
待阿五和莲心下去后,张氏皱着眉头道:“小娘子又不长记性了。”
林秋曼同她说体己话,“张妈妈从小看着我长大,就真愿意把我困在那四方宅院里作他人妾,与人争风吃醋?”
张氏:“自然不愿意,老奴只盼着有一个会疼人的郎君把小娘子捧在手心里呵护。”
林秋曼摆手道:“以我如今这名声,你就甭想了。”又道,“大哥大嫂对我的态度你也清楚,我总不能赖在林家靠他们养着。咱们既然出来立了门户,往后还会遇到更多不易。”
“一个官家娘子出来立门户,也只有你敢想。”
“张妈妈放心,我抱了两条金大腿做靠山呢,华阳府和晋王府都是京城里说得上话的人,只要跟两家磨合好关系,日后全京城都可以横着走,比大哥当官儿还威风!”
这话把张氏逗笑了,“也只有你敢去攀晋王府的交情,一般的娘子可没那个本事。”
林秋曼一骨碌翻身,“晋王这人不好伺候,他不比大长公主,爽朗痛快,姐弟二人的性情天壤之别。”又道,“其实有些时候我还挺怕他的,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我反倒觉得晋王的心思比女人还深。”
张氏提醒道:“小娘子万事要谨慎,那样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招惹不得。”
“张妈妈提醒得是,先前姜氏案我被晋王从狱里捞出来,当时还沾沾自喜,结果转眼就被他敲打一番,让我少与大长公主接触。后来的华阳府家宴我替晋王背了锅,还以为能从晋王府讨到甜头,结果又被训了一顿脸皮厚,可让我生了半天闷气。哪曾想今儿上午晋王又亲自把玉牌送了过来,打个巴掌给个枣儿,我到现在都还有些懵。”
就在她滔滔不绝在背后非议晋王时,书房里的李珣忽然打了个喷嚏,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底下的贾公公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李珣的视线落到托盘上。
金鱼袋、虎符和官帽摆放得整整齐齐,前些日他把它们丢在金銮殿,这会儿贾公公亲自送上门儿来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金鱼袋,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甄士怀招了?”
贾公公:“今儿上午招的,他承认了所有作为,圣上听后痛心疾首,特地命老奴把殿下的东西送过来,盼着殿下回政事堂呢。”
李珣似笑非笑,指着虎符挑衅道:“这东西可不是我的,是天子的。”
贾公公心里头一咯噔,谨慎回话,“圣上说他年幼,对政事经验浅显,虎符还是放在殿下手里为好,待到他束发之年可酌情收回。”
“圣上当真是这样说的?”
“正是。圣上日日盼着殿下回政事堂,朝廷公务缺不了殿下,许多事情堆积,他拿不定主意,需殿下指点。”
李珣垂眸不语。
贾公公偷偷瞄他,心提得老高,生怕眼前的祖宗又生出妖蛾子来不好收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才缓缓起身,走到竹榻前坐下,问道:“甄士怀是如何招供的?”
贾公公硬着头皮回答:“甄中书说圣上德不配位,软弱无能,殿下理应取而代之。”
李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书房里明明凉爽,贾公公的背脊上却沁出冷汗,躬身继续作答:“他说殿下愚忠,实乃妇人之仁,为保朝廷前程,故牺牲自家二娘败了殿下名节,迫使殿下违逆起事。怎奈殿下这般不中用,枉费他一番苦心筹谋。”
这番话把李珣逗乐了,轻轻抚掌道:“说得甚好,可有同谋?”
贾公公心里头七上八下,咬牙道:“没有。”
李珣看着他不语。
好歹是服侍过两朝天子的人,对皇室自然是忠心耿耿的。
李珣轻咳一声,起身走到贾公公身旁,挺拔的身躯把他压得矮了半截,好似一只惊恐的鹌鹑。
“当真没有同谋?”
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贾公公被强势气场压得跪了下去,哆嗦道:“没有同谋。”
李珣居高临下睇他。
贾公公跪趴在地上,余光偷瞥对方的脚尖,深深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不论是气场,还是手段谋略,都不比当年的武帝差,甚至青出于蓝!
然而这样的皇子,却是武帝最厌憎的!
那种冗长的,沉闷的,压抑的气势令贾公公度日如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才不紧不慢地响起李珣凉薄的声音。
“贾内侍你伺候了两朝天子,甄家大好的前程竟断送在一介妇人手里,你觉得可不可惜?”
贾公公快要哭了,心惊胆战道:“老奴只是宦官,不敢妄议朝政。”
李珣蹲下身看他,“我若非要你妄议呢?”
第47章 真龙天子
贾公公不敢吭声。
李珣的手轻轻放到他的肩上, 他像受到惊吓似的抖了抖。
李珣微微蹙眉,温言软语问:“贾公公为何发抖?”
贾公公欲哭无泪道:“殿下饶了老奴吧,甄家的事情……老奴真的不知情。”
“那圣上呢?”
贾公公闭嘴。
李珣看着他, 一字一句问:“圣上可知情?”
贾公公额头上爬满了冷汗, 不敢作答。
李珣心中了然,语重心长道:“贾公公你服侍了两朝帝王, 我留你在圣上身边,皆是看中你对皇室忠心耿耿。可愚忠, 却不是智者所为。当今圣上堂堂男儿, 岂能任由妇人操纵左右, 你以为呢?”
“殿下说得是。”
“当初宫里发生动乱时, 相信贾公公你到至今都还记忆犹新。我李珣不会成为下一个齐王,但也不会容忍一介妇人爬到天子头上为所欲为, 你可明白?”
“老奴明白!”
“你明白就好,你们这些老人深得圣上信任,理应好好引导他走正路, 而不是见风使舵,倘若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情, 就别怪我清君侧了。”
贾公公额头贴着地道:“殿下训导得是, 老奴谨记于心。”
“起来吧, 回去告诉圣上, 待甄家案判下来了我便去政事堂, 不会扫他颜面。”
贾公公手麻脚软地起身告辞离开。
出了书房后, 外头炙热的太阳烤到他身上, 冻结的血液仿佛又重新恢复了流动,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老陈见他面色发白,皱眉问:“贾总管, 您没事儿吧?”
贾公公朝他拱了拱手,说道:“书房里的冰鉴太冷了,有些冻。”
老陈:“???”
贾公公不再逗留,匆匆离去。
老陈进入书房,里头的温度刚好适宜的样子。
李珣坐在书案前,让他把虎符收捡好,老陈高兴道:“看来郎君不日便能回政事堂了。”
李珣没有说话。
老陈自顾说道:“方才见贾公公脸色苍白,问他何故如此,他说书房里的冰鉴太冷,被冻着了。”
李珣默默地看着他。
老陈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幽默道:“这么热的天儿,就算有小娘子热情似火,只怕郎君看一眼就浇了个透心凉,冻成个冰坨子。”
“你想说什么?”
“殿下性情太冷,凭本事单身到至今。当初昭妃娘娘叮嘱老奴等人仔细护着殿下,她若泉下有知,也该急了吧,殿下的姻缘还没个影儿,老奴愁得头发都白了。”
这些话李珣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佯怒道:“滚。”
老陈规规矩矩地滚了。
谁知开门时,李珣又道:“冰坨子。”
老陈:“???”
李珣一本正经道:“朱家院那泼皮脸皮比城墙还厚,狠该扔几坨过去。”
于是整个夏天朱家院的用冰都被晋王府承包了。
林秋曼简直受宠若惊,恨不得跪到地上叫爸爸。
晋王府的冰块都是从宫里送来的,多余的均分给了她。
林秋曼再一次体会到了抱上金大腿的滋味,简直不要太爽!
之后两天刑部把甄家案结了,甄士怀入狱判了死刑,秋后处决。
甄家被查封,家眷流放的流放,拘押的拘押,好好的一个世家望族就这么败了。
甄家图谋不轨的通告贴到公示墙上,引京中百姓唾骂,无不拍手称快,都道圣上英明,替晋王府洗清冤屈。
甄士怀下狱后,李珣曾去过一次地牢。
外头明明热浪滚滚,地牢里却寒意深深。
老陈遣退闲杂人等,李珣朝地牢尽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