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干嘛要为他那么着想。盛慕槐打住想法。
“爷爷,您跟大师兄聊聊天吧,我得回去看看世秋哥他们的妆化得怎么样了,等下我们都会来舞台这边的。”
“你只管忙自己的去吧。” 爷爷轻声说。
回到化妆室,两个人都已经扮好了,是《小上坟》的扮相,区别是小荣泠春踩了跷,而池世秋没有。
《小上坟》是大小荣泠春都要演得戏,影片会用蒙太奇的手法,小荣泠春在舞台上演着演着,就长大了,而台下观众仍一如以往的痴迷沉醉。
盛慕槐端详池世秋,扮上以后,还真和爷爷有那么四五分相似。
她专注而沉静的目光让池世秋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神。
“那么,两位荣老板,请跟我走吧。” 她笑着说。
池世秋自嘲一笑,多情却被无情恼。
胡子阳一看到两人的妆容,就对盛慕槐竖大拇指,他对两人的扮相和凌胜楼带回来的戏服都无比满意。又让他们在舞台上适应一下,分别演几个将来要拍摄的片段。
池世秋先演,盛慕槐和胡导一边看一边讨论,哪些动作好,哪些动作该用替身。
“转贡品的时候上半身用演员特写,脚下赶步肯定是要用你的特写镜头代替。” 胡子阳说。他很有些苦恼:“但这个动作得全景才好看,起码得有个背部的全景。只是你毕竟是女孩,身高和世秋有差距,肯定会穿帮。”
池世秋提出建议:“给远景呢?”
“要是给远景又没有那种冲击力了。”
趁着台上大人在讨论,万星明自己在角落练习盛慕槐教他的身段。他私下练了好久好久,可是总是和老师演得有很大差距。
正苦恼呢,有人走到他身前说:
“孩子,你这个动作错了,要这样做才好看。”
一抬头,是个脸上一道疤的慈祥爷爷。
他示范一遍那个动作,又轻哼那一段对应的词:“肖素贞我这里把头抬,尊一声老爷你打哪里来?坟前无有关王庙,坟后又无有接官厅。”
他明明是个老人了,可声音却那么好听,演起戏来也那么灵动。那个可爱又自然的小跑耸肩动作,和后面手腕一转,兰花指左右指的模样,都把万星明看呆了。
他立刻跟着做了起来,把盛老师没教到的地方也学下去了。
盛春替他纠正手的姿势,又替他讲了下戏:“你的孝巾不是摆设,是表达心情的工具,要舞起来。”
“星明呢?” 直到导演找人,万星明这才停下。他恭恭敬敬地朝盛春鞠了一躬:“谢谢您指点,我要上台去了。”
“去吧。” 盛春说。这孩子选得不错,扮相、天赋都好,还很有礼貌,是块花旦的料子。可惜啊,现在乾旦早已经没有出路了。
导演说远景替身的时候,盛慕槐第一时间想到了爷爷。
爷爷的跷功出神入化,身高又和池世秋相仿,让他来演远景,可不就是天-衣无缝。
而且爷爷就是辛老板啊。辛老板亲自出马,自己演自己,那功力还不能让观众惊叹吗?对爷爷本人来说,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登台吧?
盛慕槐对胡子阳说:“导演,我倒有个解决方法,但我得先去问问长辈。”
她跑到台下,和爷爷说了一遍自己的想法。爷爷轻声说:“你这孩子真能异想天开的,我都多少年没踩跷了,怎么还能演戏。而且这又是演十八-九的荣泠春,我一张老脸贻笑大方。”
“咱们是替身,在电影里不会露脸的。” 盛慕槐说,“可虽然不露脸,辛派的技艺却是真的……”
“爷爷,您看看这戏台,和您年轻时候多像啊。您不是还爱着这舞台吗?”
最后这句话说到了盛春的心坎里。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个彩扮上场的机会了吧?
他的演艺生涯,从太平园开始,在太平园结束,戏曲一招一式讲究个“圆”字,这也是一个完美的头尾相衔的圆。
“那么好吧。” 辛韵春说。
***
当晚,凌胜楼就搬到了万顺胡同。
他没有什么行李,就跟在凤山的宿舍一样,他的床铺上永远不会有多余的东西。
爷爷让盛慕槐给凌胜楼拿干净的床单被罩,盛慕槐推门进去,凌胜楼正将里衣撩起一半,给背上换膏药。
盛慕槐看他动作很不方便,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凌胜楼听到动静,两手猛地将衣摆一扯,充满防备地回头,见是盛慕槐才放松下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盛慕槐问:“你的背怎么了?”
“没事,之前扭伤的。” 凌胜楼轻描淡写地说。
“你反手不方便,要贴哪里我来帮你吧。” 盛慕槐很自然的说。
毕竟只是背,小时候凤山天热的时候,二麻子还光着膀子练功呢,不过好像从来没看过凌胜楼不穿衣服的样子。
凌胜楼把膏药贴递给盛慕槐,把T恤重新卷起来,露出了精壮且无一丝赘肉的腰背。
这不是在健身房练出来的花架子,而是常年习武练功的人才能有的身材。
“这人体脂率真低啊。” 盛慕槐看着他裸--露的背想。
凌胜楼扭伤的地方在后腰处,那膏药贴得很紧,她不得不用指甲把一角先抠开才能把整张膏药撕下来。
她的指尖让凌胜楼腰上的肌肉轻轻一缩。
该死,盛慕槐立刻想到了以前做的那个什么“电动小马达”的梦。
她的脸立刻爆红,并且庆幸凌胜楼是背过身去的,并不能看到她。
手下用力,药膏与皮肉分离发出的“撕拉”声让盛慕槐的眉心一跳,揭了一半竟有些无从下手了。
“只管揭就好。” 凌胜楼说。
盛慕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秒快速揭下,然后去拆新膏药的包装。
一边拆一边说:“武班太危险了,你以前在凤山都没受过那么多伤。”
胜望班那么出名,和班主不要命的打拼分不开关系。她有心想问凌胜楼那些危险传闻,可是又下意识不愿多听。
凌胜楼倒主动说:“自从和你分开以后,我就多灾多难。断过肋骨,受过刀伤。”
他知道槐槐有多善良,从来不诉苦的人,竟想让她心疼自己。
盛慕槐十分仔细地将膏药贴到了原处,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大师兄转过了身,衣服还撩到腰上,比模特还完美的六块腹肌出现在她眼前,距离不足半米,可真太有冲击力了。
她立刻直起身来,倒,倒也不必如此。
“你看,这是拍枪战戏被碎片划的,这是刀伤。” 凌胜楼指着腹肌上两处较深的疤说,他想让槐槐心疼自己,但又不愿意吓到她,所以并没有说当时哪些情况多有多么危险。
盛慕槐眉头紧皱又有些心慌,但谢天谢地,他手指离开了腹肌,把衣服放下来了。
她说:“这也太危险了。大师兄你拼事业可以,但不能拼命啊。”
“放心吧,以后都不会了。” 凌胜楼看着盛慕槐认真地说。
他眸子染上暖意,槐槐担心自己,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好像开了花。
“行啦,你腰不好,去那边歇息,我给你铺床吧。” 盛慕槐别过眼睛,转头抱起被褥床单说。
“我伤的是背,腰好着呢。” 凌胜楼靠着柜子说。
对毕竟是电动小马达,盛慕槐一边铺床一边想。不是,腰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吧?
凌胜楼看着盛慕槐在床边弯着腰为他忙忙碌碌,目光逐渐幽深下去。她穿了一件修身的上衣,显出柔软的腰肢与纤细的肩背,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挽起来,几缕碎发还垂在白皙的脖子上,微微飘荡。
心里猛然起了一把燎原的火,从四肢百骸一直烧进眼睛里。
好想从背后抱住她,再……
猛然掐断旖-旎的想法,他走到她身边说:“咱们一起吧,比你一个人要快。”
第82章
第二天五点半。
盛慕槐习惯性地睁开眼睛, 院子里已经有动静了。她立刻醒悟,这么早肯定是大师兄。
走出去,凌胜楼果然在只有一盏电灯的昏暗院子里凌空翻腾, 动作又高又漂,无比矫健, 将冷空气搅成了一阵阵旋风。
他听到动静控制住身体,稳稳落地, 看向盛慕槐。
“师兄, 你还和原来一样啊, 起得那么早。” 盛慕槐笑。
“功天天都要练。” 凌胜楼走过来,热气笼罩住盛慕槐,捏捏她的外套领子说:“衣服这么薄,当心着凉了。”
盛慕槐说:“你自己还只穿一件短袖呢,练一会儿就热起来啦。”
两人和从前一样,各自找了个地方练自己的东西,互不打扰。
练功间隙,盛慕槐看到凌胜楼打了五十个旋子, 然后接扫堂腿和砍身,跟一个陀螺似的,看得她不禁暗暗喝彩。大师兄这么多年果然一天都没有松懈,不然决不能保持这样好的状态。
没过多久, 南屋的门又开了,爷爷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双跷鞋。
盛慕槐停下来, 有些惊讶地看爷爷。他不大好意思的一笑:“要上台了,回回功。” 然后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绑跷鞋。
这双跷鞋还是拜托师兄给他找回来的。
三根脚趾挤在狭窄的木头上,再一圈一圈地用白布将木头和脚缠在一起,最后穿上跷鞋,便是戏里女子轻盈的一双脚。
他立在跷上,膝盖和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膝盖还一阵阵发疼,这身体毕竟在前些年吃过太多苦头了。
不过没关系,他会尽全力完成表演的。小时候为了练跷吃过不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踩跷早已成为他身体记忆的一部分了。
试探着走了两圈,他跑起圆场,并且越跑越稳,越跑越快。
盛慕槐一向只在视频里看过辛老板踩跷,对他的技艺早就惊为天人,所以一边练功,眼睛控制不住地偷偷朝爷爷那里瞄。
她还以为爷爷要把技巧练回来,总要那么一两天的时间,没想到他现在就健步如飞了。
想到能让辛韵春再一次登上舞台,她的心就会不自觉的战栗和悸动。辛老板是属于这个舞台的,属于整个时代的,时光也带不走他的风采。
***
导演现在拍的是小荣泠春在科班学艺的部分,盛慕槐几乎每场都会来,指导戏里白月季和荣泠春的戏曲动作,而如果涉及武生和武打场面,则由凌胜楼和他的武班负责。
两人在片场交集不多,可一个交汇的眼神,一个无端的微笑,都成了触发心跳的机关。认真指导的凌胜楼总能散发强大的魅力,让人不自觉被他吸引。
以前两人早上练功都是互不干扰,现在却总是能感觉到那边有个人,怪不自在的。
盛慕槐没有去深想这些感觉,她的心被另一件事儿占满了。
她只告诉导演自己家的长辈当年也是梨园行中的旦角,跷功一流,和池世秋的身高相仿,拍背影绝不会穿帮,凌胜楼也向导演保证长辈的功力,这才让胡子阳在没有见过盛春的情况下同意试一试。
两周后,小荣泠春的戏份就要拍完了,只剩下太平园的最后一场。
万星明这几个星期已经完全把自己沉浸在小荣泠春的身份里,就连休息都在练习着要演的戏曲,特别是《小上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