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打扰你工作。” 盛春摇摇头,指着一排座位问场务:“我能在那里坐着等她吗?”
“当然,您坐着,想坐多久就坐多久。就是这儿冷,那什么,小崔给盛大爷倒杯热茶过来!” 李场务喊。
“爷爷,您真要一个人在这里呆着?” 盛慕槐有些不放心地问。
“没事,我就想再感受感受这老戏院。” 爷爷微笑着说。
盛慕槐点头,终于和李场务走了。半道上,李场务问:“你爷爷以前应该常来太平园吧?”
“你怎么知道?” 盛慕槐有些吃惊。
“只有老观众才会对这个园子那么有感情啊。也挺好的,你知道吧,这儿差点就要拆迁盖楼房去了,如果不是咱们的投资人及时买下,这个老戏院就没了。”
“胜望班把这里买下来了?” 盛慕槐问。
“嗯。”
“班主不是在香港吗,能拿这楼干什么?”
“谁知道,但空着也比拆了好,这是多少老首都人的回忆呀。”
***
池世秋和万星明穿着水衣子,坐在椅子上,另外一个京剧化妆师负责给他们打底,盛慕槐就替池世秋涂指甲油,边嘱咐他:“涂好以后手别动,摆在桌子上晾干。”
池世秋的手指修长白净,指甲从来都剪得很短,现在为了演戏特意留长了些,涂起红色来形状很是好看。
池世秋左右看看自己的手,笑了:“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涂指甲油的一天。”
“多好看呀,女生都羡慕的手呢。” 盛慕槐说。
池世秋本来就白皙,打过底妆后整张脸和粉扑子一样白,更显出眼周与额角底红的浓烈。
“闭上眼睛,我给你化眼妆。” 盛慕槐拿起一只刷子,沾上胭脂,凑近池世秋开始画起来。他的睫毛既长且密,在刷子下微微轻颤。
池世秋耳朵尖晕开一点红,不大自在地往后面退了一点,被盛慕槐阻止了。
“别乱动。”
她的手很稳很快,把胭脂在他眼皮上晕染开,那颜色就像是深浅不一的桃花瓣,又十分贴合池世秋眉骨的轮廓。
盛慕槐还是想把池世秋往爷爷的扮相上靠近,所以胭脂的面积也铺陈的大了一些。
“我要画眼线了,别动。”
万星明也好奇地围过来看盛慕槐的化妆步骤。
盛慕槐有一点近视,画眼线时身体便离池世秋更近了,一只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一只手拿着笔在他眼角画出一道斜飞的浓墨。她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却没想到在外人看来,这幅景象会有多暧昧。
正在这时,化妆室的门被推开了,胡子阳带着凌胜楼进来了。
他们正好看到了盛慕槐抬起池世秋下巴靠近的这一幕。
盛慕槐一边填充勾勒还一边说:“你的眼睛形状好,太适合旦角扮相了。其实你演老生就够风流的了,如果演旦角,那咱们都没饭了。”
池世秋轻笑:“盛老师是要折煞我还是要鼓励我?”
“都有都有。来,睁开眼睛我看看。”
池世秋睁开双眸,本来清澈的眼睛被浓黑的墨线勾勒成一双妩媚的丹凤眼,盛慕槐用两只食指指尖轻轻提起他的眼角,满意地点点头。
凌胜楼的脸黑得都要滴水了,心里醋海掀起波澜。
他是想圆槐槐一个梦,但池世秋这小子绝不要想再钻空子。
胡子阳想开口叫他们,凌胜楼却伸手拦住了他。凌胜楼比自己高半个头,气势逼人,又是金主爸爸,胡子阳当然听他的意见,两个人于是不做声继续在门口干站着。
凌胜楼的想法很简单。
槐槐做事一向认真,辛韵春,也就是电影里荣泠春的原型对她很重要,他不会打扰她给荣泠春上妆。
但他也知道,对盛慕槐来说,爷爷就是爷爷。事实上,当池世秋饰演荣泠春的那一刻起,也就等于输了。
用大红胭脂给池世秋涂上饱满而带笑的唇,妆面就画完了。
盛慕槐还没来得及欣赏和调整,胡子阳忽然发声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的投资人,也是胜望班的班主。”
啊,就是那个不要命的狼人和出手阔绰的金主爸爸,他到片场了。
怀着敬佩的心情,盛慕槐一回头,却呆住了,这人的脸自己绝不会认错,什么胜望班的班主,原来就是大师兄,是凌胜楼。
他比最后一次在首都见面时更高了,剃了一个寸头,手上戴一串佛珠,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浑身都充满了沉淀后的硝烟味。
只这一眼,盛慕槐就知道,在他们分别之后,他一定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情。
可凌胜楼看向她的眼神还同从前一样,就好像这七年只是一个转瞬。
“大师兄!” 盛慕槐把沾满胭脂的笔扔下,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凌胜楼,不知为什么鼻子发酸。
七年了,她不知道那一次无心的告别,接下去的就是一连串的事故和故事。
“槐槐。” 凌胜楼的声音也比往常低沉。
他紧紧将她圈进怀里,从前即使在离别时,他都是虚虚的搂住她,不敢逾界,因为他怕控制不住心中不该有的感情。除了那天大雪中塌台,他急疯了才没顾那么多。
可这次他的手臂却很用力,他现在终于有不再放开的资本。
胡子阳看看身边这对紧紧拥抱的男女,再看看画了戏妆都遮不住沉郁脸色的池世秋,一头问号。
不是我来介绍投资人的吗,怎么这位也是盛慕槐的老熟人?这什么琼瑶剧的氛围,我是不是跑错片场了?
其实这个拥抱的时间并不长,盛慕槐很快就放开了。她心里五味杂陈,有好多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说:
“爷爷也在,我带你去见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说师兄回来踢一jio的读者们我这里隔空喊话,你们要的大师兄来啦
第81章
“好, 是该先看爷爷。” 凌胜楼说。
他朝池世秋微微颔首,扭头对胡子阳说:“胡导,借你艺术指导几分钟时间。”
胡子阳:“没问题。”
他便和盛慕槐走了。
哇, 他看起来好有气势,小荣泠春看着凌胜楼的背影星星眼想, 就像电影里师兄的样子。
池世秋坐在原地未动,回头凝望着镜子里粉墨敷面的自己, 对化妆师说:“麻烦您帮我勒头吧。”
盛慕槐盯着远处低垂的帷幕。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刚刚扑过去抱师兄, 似乎是太不矜持了。可故人重逢的喜悦过去, 心里又还是有气。
大师兄就在自己的身后,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他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好像这么多年,大师兄把自己包裹的更密不透风,也更无坚不摧。
可就是这样,不声不响消失七年的大师兄,才显得更……可恶。
大家明明一起在凤山长大,一起洒过汗,流过泪, 不知在台上演过多少别人的悲欢,说好要患难与共的呀。
凌胜楼看着盛慕槐气鼓鼓的侧脸,有很多话想说,又无从开口。
比如, 我有你所有演出的录像,这些年感觉太苦了就靠它们撑着,一遍一遍, 连录像带都花了;又比如,我很想你,我去香港前在你们校门口站了两个小时,却没有等到你出来,可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不知道看到你,还有没有离开的勇气;再比如,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只是过往的黑暗太多,没办法自私的让别人承担。
可最后,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问话:“槐槐,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挺好。” 盛慕槐闷声说。
“别的人呢?” 他问。
“我觉得你应该自己问他们。” 盛慕槐回答。
见凌胜楼不讲话,盛慕槐又怕自己说得太重了,干巴巴地补充道:“班主和薛爷他们应该都很想你。”
二麻子更是每次见面一喝醉都要絮叨多少遍大师兄和青蓉,以前多开心的一个人,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凤山啊凤山,没一个人是圆满的。
凌胜楼沉默半晌,说:“我这次回来,一定会联系他们的。他们……都在做什么?”
师兄这么个肩宽腰细的大高个,还跟在自己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盛慕槐诡异地起了点爱怜之心。
她说:“班主和成业哥开了家小超市,笑兰姐和梅姨都在帮忙,现在生意很不错。笑兰姐的儿子今年三月就满七岁啦,叫做侯尚鲲,是个很听话的男孩子。二麻子哥在深圳开出租车,好像一个月赚的也挺多,至于青蓉,现在是演员,还会参演我们这部戏,你肯定知道了。”
“听上去大家都过得不错。” 凌胜楼说。
“哪里,心都缺着一块呢。” 盛慕槐有些嘲弄的说。
凌胜楼并肩和盛慕槐走在狭窄的堆了布景道具的过道里,两人手背不经意地微微碰触,他心里缺的那块很轻易的就被填满了。
只有槐槐在身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两个胜望班的小伙子说笑着从对面走过来,看到班主,一下站得笔直。
凌胜楼用粤语说,有姑娘在,往旁边让让,他们两个偷瞄了班主身前的靓女一眼,立刻闪到两排座位的中间,两人按住椅背连跳了几排座位,这才停了下来。
他们互看一眼,脸上露出了八卦的表情。这几年他们团队参与了那么多电影的拍摄,遇见过那么多有名气的女星,可从没见班主和哪个女的私下聊过天。
“是不是班主在大陆的老相好?” 一个人问另一个。
那个给了他脑袋一下:“嘘!找死啊,这种事情我们自己知道就好。” 班主可从不允许别人议论他的私事。
***
爷爷穿着厚重的棉袄,坐在没有观众的观众席。
舞台上空无一人,四周还堆着些砌末,可他静静在这里一直坐到现在,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盛慕槐带着凌胜楼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并没有很惊讶的样子,而是露出了笑容:“你这小子终于回来了。”
凌胜楼叫了他一声:“爷爷。”
盛春问:“你现在在首都住哪儿?”
“现在住王府饭店。” 凌胜楼恭敬地回答。
“回都回来了,怎么还住饭店里,这也不像样子。我们在万顺胡同还有一个空房间,你要不搬过来吧?”
盛慕槐说:“爷爷,大师兄现在是胜望班的班主了,要跟他那班兄弟住一起。” 整个太平园都是他的,他怎么还会来挤咱们的大杂院。
“他们都是大小伙子,又不要我和他们睡一张床。” 凌胜楼立刻说:“谢谢爷爷,我今天就收拾行李搬过去。”
盛慕槐:“……” 好吧。
现在南屋三间房,左边隔成了两个小房间,中间是客厅,爷爷和盛慕槐住在右边隔出的两个房间里。
大师兄要搬进来,就得跟李师伯比邻而居了。也好,师伯的功夫那么好,大师兄说不定可以向他讨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