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钱科长忽然看到隐在这些大夫中的陈凝,他心中一动,心想既然楼专家都那么认可这姑娘的实力,那她能不能想出些出其不意的办法来呢?
想到这儿,他便连着看了陈凝几眼,陈凝先前没注意到,但她身边的几位大夫却注意到了。他们也猜测到钱科长对这老头也是无可奈何,可能是想让小陈大夫出手试试。万一她能想出什么法子来,那不就缓解了目前的僵局吗?
有位大夫就碰了陈凝一下,小声说:“小陈大夫,钱科长看你呢,要不你试试吧。”
陈凝这时也注意到了钱科长的眼神,她便朝着钱科长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老头身边。用平淡的语气说:“我给你看看吧。”
说完之后她就把手指搭在老头脉上,不过两分钟,陈凝便放下手指,跟老头说:“刚才进门时,我听护士问你早上到现在有没有吃过饭,你说没吃,这事儿你确定吗?”
“我不太清楚你要做的是什么检查,但护士既然特意提醒你,那就是需要空腹检查的项目。对于医生明确嘱咐的问题,你做为患者应该配合吧?不然最后检查结果出现问题,不准确,那受到影响的也是你自己。所以我不理解,为什么这种事你都要跟医护人员说谎。”
老头不满地看着陈凝那张年轻的脸,下意识往左挪了挪,一只手压住枕头一侧,反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说没吃饭就是没吃饭,谁说谎了?你要是看不明白,就让别人上吧。咋还对我指手划脚起来了?”
旁边那位主任有点看不下去了,说:“大爷,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小陈大夫说话态度挺客观的,就问几句也没什么。”
在场的大夫们真想痛骂这老头,心想这老家伙今天就是要存心为难人,挺大岁数为难个小姑娘,算什么事儿啊?
众人还在义愤填膺,却听陈凝果断说道:“你上午吃东西了,时间应该在一个小时至两个小时之间。所以你现在并不是空腹状态,这个检查恐怕要推迟了。不然就算查,我觉得也有可能白查。”
她这话一说出来,这老头子头一次张开嘴,露出一副特别惊讶的神情。
他这个反应落在众人眼中,便有很多人看明白了,估计这老头真的没听医嘱,在医生要求空腹,准备做检查的时候,还是偷偷吃了东西。而且他还没告诉医生和护士,在护士专门询问的时候,这老家伙还特么地跟人说谎了。
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这种事你撒谎又能有什么用呢?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说他损人不利己,还真是一点不假,这可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大聪明!
西山医院那位主任不满地道:“我说这位老同志,你要是再这样不配合,那我建议您还是转院吧。您这幸好只是个检查没说实话。要是在手术台上,也来这一招,那可就是性命的问题。”
“啥时候您要是愿意配合,啥时候您再来。”
那老头是个好面子的,不想当众丢脸,想着大不了他下次再检查就是了,但他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事。他不承认的话,难道这些人还能把他肚子挖开看吗?
他就说:“她说我吃了我就吃了啊?我怎么不知道呢…”
陈凝见他还不老实,也懒得跟他争辩,直接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将他枕头一侧往上掀了掀,便露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
西山医院主任这时候也看到了那个油纸包,包的外边还隐隐泛出一些油光,这要不是吃的东西,这位主任都敢当众给人表演倒立。
他也有气,上前一步,伸手就把那油纸包拿过来,掀开一看,可把他给气坏了,那包里还有被掰掉一半的烧鸡,看那烧鸡还挺新鲜的,没有一点干巴的表现,应该是家属今天探病时带过来的…
这一家人,从病人到家属全都不靠谱!
烧鸡一露出来,老头就变了脸色,在场人的表情也很微妙。
钱科长神情明显不爽,这时他听到陈凝拍了拍手,对那个终于知道尴尬的老头说:“你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适合吃这种油腻食物,但你自己坚持要吃,我们这些外人也不会干涉。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的命也是你自己的。既然你对我们的诊断有抵触心理,不配合、不说实话,那我觉得这次会诊可以适可而止,不必再进行下去了,你自己慢慢玩吧。”
说着,陈凝往后退了一步,明显不想再给这老头看病了。事实上,她在刚才诊脉的时候,已经看出来对方身上存在不少问题。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这人这么作,那就让他自己作去吧。
她虽然是个医生,但她不是菩萨。她也一向信奉一句话: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
基于这一点,她不打算再给这老头做任何诊断。话说完她就退回到人群里,只露出一半身形。
其他大夫都被陈凝这一番操作爽到了,有人也跟钱科长说:“钱同志,我觉得还是换个病人吧,我们来一次首都不容易,时间宝贵,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事已至此,钱科长也觉得没必要留下去,便点头,说:“成,那走吧,换个病号。”
那老头见众人纷纷转头,竟真的要走,谁也不想给他看了,竟有些后悔起来。
因为刚才这些大夫说得都挺准的,尤其是最后那个小姑娘,竟能一口说中他吃饭了,连吃饭的时间都能说得清楚…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把人叫住,但到底没好意思叫出口。
而这时陈凝已经随着钱科长等人赶往上午最后要去的一个病房,但他们还没有走到那间病房,有个年轻人就匆匆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见到钱科长一行人,那小伙子连忙冲着他们招手,看上去神情很焦急。
钱科长认识那小伙,那孩子是他们单位的。虽然年轻,但平时还是挺稳重的。
这时候能让他表现得这么急,那就一定是出了不小的事。
钱科长忙站住脚,示意众人等一会儿。
那小伙子很快走了过来,气息急促地跟钱科长说:“科长,上级要求你尽快带这一组中医大夫去第三医院,跟另一组中医大夫汇合。”
众人心中都感到很意外,按既定的行程来看,他们今天一整天都该待在西山医院的。现在计划突然变了,那一定是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
正想着,那年轻小伙就又说:“第三医院有一批儿童突发高烧,原因暂时不明。上级要求尽快抽调更多的优秀医生过去,大家集思广益,尽快想出解决办法来。”
一批儿童、突发高烧、原因不明…每个字眼都代表着这件事儿的不同寻常。
在任何时候,孩子的命都是家庭中最为重要的。孩子要是没了,一个家可能就真的要散了。
因此这些大夫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钱科长也立刻说道:“行,我知道了,我这就带人去第三医院。”
话音刚落,他便挥手示意众位大夫跟他走。至于西山医院这边的人,他们也都听到了刚才的话,自然不会拦着钱科长他们不让走。
于是转眼间,钱科长一行人就消失在走廊尽头,先前那老头听到动静,从病床上下来,趿拉着鞋子,向外张望,念叨着:这,这怎么就走了呢…
西山医院那位主任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你今天的检查先取消了吧,什么时候你能配合了,再去跟大夫确定检查时间。”
说完这些,他没再看那老头一眼,转身也走了。
第232章
四十分钟后, 陈凝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三院,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这次生病的患儿多达几十个,入院时间虽有差异, 却都集中在近几天,且症状接近。三院的大夫经过讨论后,认为这些患儿所得的病应该是急性传染病。
这里的患儿较多,且病情都比较紧急, 以三院本身的能力已不足以应付这样的状况。因而三院这边火速向上级求援,匆忙赶来的不只是钱科长这一只队伍, 还有两人专家小组。
这个专家小组包括两位老大夫,他们在治疗小儿急性传染病方面都有丰富的经验。他们一来, 就接手了这些患儿的具体治疗。最先做的工作就是要求三院儿科专门划出一定的区域, 把这些患儿全都送到这一片区域的病房里, 免得传染了其他来院的患儿。
陈凝他们到的时候, 梅东来那一队人马已经先于他们到达。梅东来和另一个年轻大夫等在走廊上, 远远地一看到陈凝那伙人,俩人就各拿着一布兜子馒头和咸菜过来,匆匆说道:“中午都没吃饭吧?上级派来了两位专家, 正在给患儿做诊断。大家先不要进去打扰专家工作, 先吃点东西垫垫, 有馒头还有咸菜,凑合一下。”
大家忙了一上午确实都饿了, 便站在走廊里,从梅东来和另一位年轻大夫手里接过吃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一边小声打听着病房里的情况,一边啃馒头咸菜。
梅东来给了陈凝一个馒头, 又朝她使了个眼神,陈凝就往人群边上走廊尽头的地方走了过去。有人看到了,只当她是个小姑娘,不太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啃馒头,也就没人跟过去。
梅东来跟了过去,这时候大家伙都在忙着吃东西说话,也没人特意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陈凝吃了几口,见梅东来过来了,就小声问他:“朱家的事你想好了怎么处理吗?不会惹麻烦吧?”
陈凝是想着,朱家也是中医世家,像这样的人家都有不少人脉。就算他们这次服软了,以后要是继续不依不饶的,那这事儿就没完了。或许梅东来不怕,但想想也怪麻烦的。
梅东来小声告诉她:“朱家的事,可不只是朱小三一个人有事。他们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要做的,不只是对付朱小三,更重要的是他家长辈,不把他们家彻底从台面上打下去,朱家人肯定还得乱跳。”
他知道陈凝不了解情况,也不等她追问,就继续解释道:“朱小三二叔十几年前进了革/委会,这个混蛋当年带人抄了不少人的家,抄的除了值钱的东西和钱,连有些人家的祖宅那个王八蛋都抄,有的被他们家当人情送人了,有的现在还被朱家霸占着。”
“朱家仓库里还有不少他们查抄到的古董字画和珠宝,这件事他们自以为别人知道得不多。可这些事他们只要做了,总有风声露出来。”
陈凝神情凝重,心头一凛,心想朱家原来这么坏,看来真是歹竹出歹笋。这年头发迹的人中,就有不少人的经历跟朱家类似。可现在形势已经开始在慢慢改变,有些受过迫害的人在陆续平反。当那些被抄家的人平反归来,他们会甘愿忍气吞声吗?
这时梅东来也说:“这两年有些人已经开始陆续平反,就算有的人还没有恢复原职,影响力也还是有的。我知道的就有好几家,我最近在和这些人联络,准备玩个大的,你就瞧好吧。”
这事他不打算跟陈凝深说,陈凝也不是首都人,会议结束后她就回临川了,跟她说细节没意义。他只要让她知道,这件事他有把握、有成算就可以了。
见他有自己的考量,陈凝也就没再追问下去,只嘱咐他要注意自身安全。然后她问起这些患儿的情况:“到底有多少个症状类似的患儿?现在的判断是什么?”
这事梅东来还真知道:“来了两位老专家,患儿加起来有二十多个,接近三十,现在不只三院有。传染病医院那边还要多一些,别的院可能也有。我听他们的意思,估计这些小孩得的都是乙脑。”
陈凝听到这两个字,喉头一哽,匆忙用力把噎在喉咙里的馒头咽下去。等缓了口气,她才说:“竟然是乙脑!这样的话,那情况可就不乐观了。”梅东来点了点头,说:“嗯,形势确实比较紧急。”
陈凝知道,所谓乙脑,就是流行性乙型脑炎,这种病在现代已经很少见了,因为现代人在很小的时候就打了乙脑疫苗,几乎很少有人会发病。
这种病对于家庭和患儿来说,都挺残忍的,因为一旦发病,就会出现高热、意识障碍和惊厥的症状,病程进展快就不说了、病情还特别紧迫。就算把患儿救活了,也有一定可能留下痴呆或癫痫的后遗症,而癫痫后遗症是可以持续终生的。
此时乙脑疫苗在全国各地还没有推广开来,就连首都这个地方,暂时也没有得到广泛应用。但陈凝知道,这两年,相关部门已经开始研究这种疫苗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小儿生下来之后也可以打上乙脑疫苗。到那时,乙脑发病率必然会大幅度下降。
在疫苗还没有得到推广的年月,全国各地还会经常出现规模不同的乙脑流行,所以这时代的一些老大夫治疗这种病经验是比较丰富的。
陈凝以前还真没机会接触到乙脑患者,因为发病的人很少,就算偶有发病的,也会直奔大医院急诊科,不可能去找中医治。
因此陈凝这次打算多看少说,多跟那些老大夫学学。
陈凝匆匆吃完一个馒头,梅东来拿的布兜里还剩一个,就问她还要不要?陈凝摇头,不想要了。
其他人也都吃完了,这时三院也派了人来跟钱科长对接工作,那人很快就领着钱科长一行人往楼上走,这层楼有一扇带锁的铁栅栏门,通向走廊的远端。
众人便知道,这个地方就是专门给那些患儿划出的传染病区域了。
这片地区人并不多,每家都允许一个家属进来陪床。他们穿过铁门进去的时候,有好几个家属神情或焦急、或悲伤地在门口坐着、站着,气氛很是沉闷。
他们才到不久,那两位专家就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看这些青年中医都赶了过来,一位姓祁的高个子专家就跟他们说:“ 我们两个人刚才给一部分患儿做了诊断,目前可以确定,这批患儿基本上都患了乙脑,有起病急和进展快的特点,需要我们尽快拿出治疗方案。这方面,早年专家们已经总结出了一系列治则和相应药方,稍后我会让人把资料给你们发下去,你们再分组对患儿进行诊断,思考一下这些具体该用哪套方案。如果有什么发现,也可以来找我们。”
在场的年轻中医们听祁大夫这么说完,就听出来这两位专家的意思了。
估计在这种病的治疗上,他们已有成熟的系列治疗方案,只要进行分型辩证,就可以按图索骥似地对患者进行针对性的治疗。
这种病,有这两位专家坐镇就可以对付了,之所以把他们都叫过来,并不是让他们来给患儿治病,是想借着这机会,给他们这些年轻大夫提供实践的机会,就跟学徒一样。
这些年轻大夫也知道,在治疗小儿急性传染病方面,这两位专家都是权威,不然上级也不至于专门派他们过来。面对这样的权威他们倒也信服,也都挺珍惜这个机会,想跟着专家们多学一点。
很快,有个年轻小伙拿着一沓纸走了过来,跟祁大夫说:“这是去年整理出来的资料,现在发下去吗?”
高大的祁大夫点头,说:“嗯,发下去吧,让他们都看看。”
陈凝手里很快也有了一份,这上面写的是乙脑八法。这就是前辈们总结出来的系列治疗方案了。陈凝低头快速扫视了一遍,暗暗点头,心想老一辈人中能人不少,这些方法总结得挺全面的。
这时另一位专家也上前一步,和气地说:“流行性乙型脑炎这种病名,在咱们的古代医书上并不存在。但我们可以把它归类于温病的一种。而在治疗温病之时,大家要切记,有三个要点是大忌:第一点,勿发汗伤阳;第二点,勿误下伤阳。最后一个也要特别注意,要慎用利水法,以免有伤津液。”
“发给你们的资料上记的是总体的治疗方案,具体到今天这一批患儿,我们决定沿用前年在周边几省暴发乙脑时所用的方案。当时的气候条件和节令、以及患儿的身体症状和诊断结果基本都与这一批相仿。”
“你们先看看,如果有不同意见再提。”
这位专家面目慈和,说出的话让人很愿意接受。他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年轻中医表态一定要好好看。
专家们还要进一步确定最后的方案,跟年轻中医们说了几分钟话,他们就去了旁边的办公室,准备把详细的药方给开出来。大家都清楚,这批患儿还在发着高烧,一旦治晚了,有些小孩说不定会死。就算不死,有的人也有可能会患上痴呆或者癫痫的后遗症。一旦出现严重后果,对这些小孩和他们背后的家庭来说,都是灾难,他们不可能不急。
两位专家刚进办公室,这时走廊远处有个年轻人随着一个护士匆匆往这边赶了过来,陈凝等人闻声望去,便看到朱成栋在那护士带领下快速进了铁门。梅东来那一组的带队领导看他,眉头便皱了皱,有些不快。
这么好的活动机会,别的年轻中医不知道有多珍惜,可这个朱成栋倒好,居然在活动第一天就迟到了,还迟到了半天。虽然他托人带了口信过来,可这行为还是让领导不太满意。
朱成栋赶过来时,气息不太匀,他过来后马上就笑着跟那位带队领导认错:“对不起,我家里出了点急事,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来晚了。我,我接下来肯定不会再来晚的,请领导相信我。”
他说话的态度很诚恳,那位领导倒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朱成栋先让人带了口信过来,也算是口头请过假了。再者说,谁家都有可能有点突发状况,说不定出了什么事呢,他这当领导的倒也不好太苛刻。
他就没说什么,简单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又让人也给朱成栋要了一份资料,接下来就让他跟其他组员进病房给患儿做诊断去了。
陈凝跟自己小组的两位中医连着进了两个病房,她给四个患儿做过诊断后,发现这些患儿的症状果然是相仿的,基本上属于同一个证型,用同一种治疗方案是可行的。
第五第六个患儿长得很像,大约都有三岁左右,看上去竟然像是双胞胎兄弟,两兄弟一个闭眼睡着,鼻息急促,脸上红通通的,显然在发高烧。
另一个患儿虽然也在发烧,但他没昏睡,意识还算清楚。陈凝进去的时候,那孩子正跟一位三十多岁、面带泪痕、双眼红肿的妇女说话。
他说的话有点南方口音,还有些含糊不清,跟陈凝一起进去的两位大夫几乎都听不懂那孩子在说什么,但陈凝却听出了大概。
那孩子喘着粗气说:“我要回家,我要找爸爸…”
他的声音里虽然带着哭腔,却没有跟他妈妈闹,说话时两只大眼睛里挂着泪,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肉乎乎的脸蛋更是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
他妈妈看上去很累了,但她仍抱着那小男孩哄劝着:“元元乖,你爸在南方海岛上呢,离这儿太远了,他现在不能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