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回家,想去找爸爸,就快点好起来,你好了妈再带你去,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这妇女脸上虽然挤出一丝笑,哄着孩子,她眼里的泪却憋不住了,成串的从腮边滚了下来。
陈凝心头微沉,心想这应该是一对双胞胎一起生病了,而能进来照料他们的人就只有妈妈一个人。两个孩子一起患上这种凶险的疾病,可想而知,当妈的心理压力该有多大。估计她心里那根弦都绷得紧紧的,要是真有孩子出事,也不知道这位妈妈能不能承受得住?
哪怕他们这些当医生的见惯了这种场面,这时几个人心里还是有点感伤。
陈凝和那几位中医走了进去,她客气地跟那位妇女解释了他们的来意,妇女马上抹了把脸,把孩子放到床头,跟他们说:“好,你们尽管看,我不耽误你们做事。”
陈凝心里若有所思,想了下,她就问那位妇女:“大姐,刚才我听你跟孩子说,他们爸爸在海岛,在南方,那就是南方的岛吧?我不是想问具体位置,我就是想知道那里的气候怎么样,是不是又湿又热?这事跟孩子的病情可能有关,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些。”
陈凝通过刚才母子之间的谈话,心里猜测那孩子的爸爸可能在海岛服役。要是这样的话,贸然问人家在哪儿,就不合适了。所以她换了一种对方能接受的问法。
果然,她这么说,那位妇女就没了压力,她就说:“孩子爸在南方住,那边的海岛一年四季都挺热的,最近那边还没少下雨,确实挺潮,跟你说的差不多,又湿又热。”
陈凝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跟孩子前一段是不是也住在那边的海岛?住了挺长时间吗?”
那位妇女想了下,觉得既然没说明具体地点,应该也没什么。她就告诉陈凝:“我跟孩子在那边住一年多了,最近过年我带孩子回来看他姥爷姥姥,本来都要走了,哪曾想孩子忽然病了。这,这要是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办,我跟他爸怎么交代啊?”
妇女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悲从中来。要不是拼命克制着,几乎要嚎啕大哭。陈凝注意到,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紧张的手都在抖,看样子真的担心到了极点,人也绷得很紧。
陈凝心里带着疑问,不敢多耽误时间,便拍抚着她的背,劝慰了两句。然后她快速走到那两个患儿面前,开始给他们进行诊脉。
结果她越诊,心里的疑虑就越深,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两个孩子的情况跟其他患儿应该是不一样的,这个差异很可能跟他们之前的居住地有关。
像乙脑这种病,因地域或者发病时间比如说季节的差异,治疗方法都是有差异的,其症状可以说多样又复杂。
具体的说,跟患者身体素质,生活环境都有很大关系。像东南方湿热地区的患者跟北方这种干冷地带患者的情况很有可能有较大区别,在发病过程中,其寒热虚实就有不同,用药时自然就要选用不同的方案。
这两个患儿如今身在首都,如果刚才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听到他们母子之间谈话的话,那她也有可能会误以为他们也是首都这地方的人。要是这样,如果她诊断再不细致点,那这两个患儿可能就会遭到误诊了。
至于那两位专家,他们刚才时间紧,可能只是挑出了一部分患者来诊断,以便确定这次流行的主要证型,好尽快开出适应于绝大多数患者的方剂。所以这两个双胞胎的情况,那两位专家可能还不知道呢。
至于这位妈妈,她也不会主动跟专家说起他们以前在南方生活的事。一来二去,双方的沟通就不够了。
这时,跟陈凝一起进来的两位大夫诊断完了,其中一个人也皱了皱眉,然后他跟陈凝和另一个人说:“这俩小孩情况基本一致,跟前边那几个小孩就不一样了。我觉得,这个治疗方案应该也不一样。”
另一个人本来也觉得哪里不对,听他这一提醒,便恍然道:“确实,我说哪儿不对呢?原来是这里。这小哥俩长得像,病生得也都跟别人不一样,可我瞧着,他俩也不像是湿热体质啊。”
这时陈凝在旁边跟他们说:“这两位小朋友年前一直跟家人生活在南方海岛,那边又潮又热,气候跟首都这边差异太大了。所以……”
那俩大夫本身功底也挺扎实,听陈凝一解释,立刻明白原因出在哪儿了。
其中一个人拍了下手掌,说:“原来是这样,那这事咱们是不是得跟几位专家说一说?好让专家另外研究出方子,对这俩孩子进行特别治疗啊?”
那妇女在旁边听了,虽然不是很懂,她却明白,这几个年轻大夫是在商量怎么让她的孩子接受更好的治疗。
她一感动,刚憋回去的泪又差点流了出来。她连忙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朝着陈凝等人微微颔首,说:“谢谢几位大夫能这么用心,求你们一定帮忙。我这俩孩子有一个出事,我都活不下去了,也没法跟他们爸爸交待啊。”
那俩大夫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陈凝,然后说:“咱们这就去找两位专家说说这事儿吧,别给耽误了。”
陈凝点了点头,匆匆跟孩子妈道别,和那俩大夫出了病房。
这时那两位专家已经写好了一份适用于大多数患儿的药方,两个人拿着药方,正在跟三院的人商量,让他们尽快抓药煎药。
这时候陈凝几个人匆匆往那个办公室走去,他们过去的时候,有五六个大夫也经过走廊,看到他们这举动。这些人便都跟了过去,想看看陈凝一行人进去要干什么。
陈凝跟另外两位大夫很快就进了办公室,听到动静,两位专家转头看过来,他们看得出来,这几个年轻人好像是专程来找他们的。
那位高个的祁大夫就问道:“有什么事吗?”
陈凝示意她身边那位三十多岁的男大夫把刚才的事说一下,那男大夫点了点头,就对祁大夫他们说道:“刚才我和小陈大夫、车大夫一起去了一间病房,就是那间有双胞胎的病房,420室。这两个患儿比较特殊,跟其他患儿症状有明显区别。这个疑点的原因是小陈大夫问出来的,所以我觉得还是让她来说一说吧。”
这位大夫倒是一点都没想抢陈凝的功劳,直接就把陈凝推了出去。
此时不少人都在看着陈凝,她再推让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陈凝就如实说道:“几位专家,刚才我进420室时,正好听到那两个双胞胎中的一个孩子在跟他妈妈说话,说要回家找爸爸。”
“当时孩子母亲说,爸爸离得很远,在海岛上,回不来。”
听到这句话,祁大夫眼皮一跳,已经预感到问题在哪儿了。
果然,接下来陈凝说:“我觉得这事值得问问,因为我们都知道,乙脑这种病症状多变复杂,跟居住环境和气候关系都很大。具体在用药时,可能也会有很大区别,并不是一个方子通用。所以我就跟那孩子母亲聊了几句。”
“经过询问得知,那对双胞胎跟他们母亲之前都住在南方海边,住了近两年,年前才回首都过年。”
“所以我认为这两个孩子情况可能会跟其他患儿有差异,经过我们几个人诊断,最后的诊断结果也印证了我们之前的猜想。”
“我们觉得,这个情况需要跟两位专家汇报一下,看是否需要专人专方?”
因为情况紧急,祁大夫他们确实还没来得及给每一个患儿都做诊断。他们选择了一些样本,初步确定基本证型,好尽快把方子定下来。稍后他们还是会把所有的患儿都看一遍的。
现在通用方既然开出来了,他们也有了时间,再听了陈凝他们几个人的说法,祁大夫他们就待不住了。
祁大夫看了眼另一位专家,说:“咱们去看看吧,正好把那些还没看过的都梳一遍,争取不错漏一人。”
那位专家自然没有异议,于是祁大夫笑着跟陈凝说:“小同志挺细心的嘛,能从患者的只言片语中得到有用的线索,这份心很难得。”
“时间比较紧,别的我先不多说了,走吧,你带我们几个过去看看。”
第233章
那两位专家率先走到420病房, 进去之后,两人走到那对双胞胎的病床前,各拿走一个小孩的手, 开始仔细给那这哥俩诊脉。孩子妈妈从他们进来,就紧张地站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两位专家的脸。
过了大概三分钟,两位大夫放下手, 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说:“据我看, 那几位年轻大夫的判断是准确的,这两个孩子需要另外开方, 不能跟其他孩子采用一样的治疗方案。”
另一个大夫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孩子母亲在旁边听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一点, 心想这两位老大夫跟刚才那几个年轻人的看法是一样的, 那她的孩子应该是有救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感到身上有些发软,生怕刚才听错了, 就又追问了一句, 说:“大夫, 我家小孩的病能治吗?”
这种病挺凶险的,两位专家虽然有较大的把握, 但也不可能给她打包票的。但他们又不希望孩子母亲过于担忧,一位专家就说:“还是有希望的,您放心, 我们会尽力而为。。”
说完这些,两个人就重新回到办公室, 并且把陈凝和那两位中医也叫了过去,让他们也参与讨论,看最后开出什么样的药方比较好。
朱成栋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时往梅东来身上飘。看到梅东来往他这边走过来,他便低呼一声:“梅东来,我弟他还不到二十,他还小,你犯得着这么跟他计较吗?”
梅东来本来不想搭理他,听他这么说,梅东来不免讥笑一声,反问道:“你弟差几个月就二十了,这还算小?”
“你要这么说,那可就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了。人家七八岁的小孩知道的道理,你弟都不懂,他今天的一切遭遇都是他活该的。你也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想要人,就亮出条件来,什么时候我满意了,什么时候咱们再谈。”
朱成栋嘴皮子再利索,也说不过梅东来,他想到家里那一堆乱摊子,一时气急,脸上表情就有些狰狞。
他虽然没动手,但那喘着粗气、眼睛死瞪着梅东来的样子,还是把不远处走过来的一位领队吓了一跳,心想朱成栋这是什么表情?跟要吃人似的?
就算他没说什么,心里却多少有些不快。他也有眼睛,自然看得出来,别的大夫都在认真给患儿诊断,诊断间隙,有些大夫还会凑在一起投入地讨论。可朱成栋的表现却差强人意,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可以说,这些大夫的表现都挺不错的,除了这个朱成栋。
就算他家里真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该把这些情绪带到工作上。作为一个医生,最重要的品质之一就是镇定沉稳,就算面对突发状况,也要稳得住局面,这才行。
想到这些,他对朱成栋难免也带上了一点个人看法。不过这时情况还比较紧迫,他也没多少时间去想那些无关的事情。因此他很快收回思绪,打算去那两位专家所在的办公室看看情况。
就在这时,又有两位大夫穿过铁栅栏门走了进来。他当然认识这两个人,他们都是中/央保健委的人了,平时的工作除了在医院坐诊,也负责给领导人治病和保养身体,就是所谓的医官。其职位相当于古代的御医,是有行政级别的。
见到他们俩过来,这位领队便向不远处的钱科长招了招手,俩人一起迎了上去。
那俩人中,走在左边的就是从临川调进京的楼大夫,他一走近就问钱科长他们:“我们刚从传染医院过来,最近乙脑患儿较多,上级很重视,特地让我们把几个收治患儿较多的医院都走一遍。”
“我们刚从传染病医院那边过来,那边已经确定了治疗方案。你们这儿呢?情况如何?”
钱科长忙说:“还好,两位专家刚才已经确定了一套方案。因为有两个患儿情况比较特殊,之前一直居住在南方海岛,与其他患儿情况大不一样,两位专家和几位年轻大夫都认为要另外设计一套方案,现在他们都在办公室里呢。”
楼大夫点了点头,带头走近办公室,他们进去的时候,那两位专家已经跟陈凝他们把方子研究出来了。
楼大夫注意到陈凝也在办公室里,但他并没有多问,直接拿起两套方案,略看了看,便看明白了其中的差异。
对这两位擅治小儿急性传染病大夫的水平,他是了解的,知道他们一般不会弄错。
但他既然受了上级的命令过来巡察,那就得抽查几个患儿的情况,以确定三院这边也没什么问题。
因此,在一番简短的交流过后,楼大夫便进入病房,选择了一部分患儿,给他们重新进行诊断,以确保这些治疗方案是可行的。
大约半小时后,抽查就结束了,俩人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楼大夫点了点头,说:“我看就按这两套方案来执行吧,效果如何,明天就能看出来。我跟老程还有两家医院要跑,一会儿就得走。”
钱科长他们也知道这俩人忙,他们连忙跟在后边送行。
可楼大夫却没有马上走,他看了眼不远处走廊上的陈凝,便请钱科长把陈凝和梅东来都叫进了办公室。
陈凝虽然有点惊讶,但她还是走了进去,面带疑惑地看向楼大夫。
这时办公室门关上了,屋里就只剩几位老大夫和两位领队。
楼大夫这才跟陈凝说:“小陈,刚才那对双胞胎的事,我也听说了,你这孩子心挺细的,不错。”
“不过,我叫你过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事。我听说,你跟梅大夫在临川曾一起共事过一阵子,你们俩也潜心研究过如何用中医手段来治疗精神性疾病,有这事吗?”
其他几位老大夫听了,都挺惊讶的。他们真是没想到,这两个年轻大夫居然还研究过这个,这可真是够冷门的。
像他们这些中医,能治这方面疾病的还真是不多。要是送个精神病患者到他们面前,他们说不定会感到头疼的。
陈凝也不知道楼大夫为什么要问这些,但她还是说道:“主要是梅大夫在研究,我只是参与过。但研究归研究,大多数病人还是没办法治疗,只有一小部分可以治。其实这些能治的类型在古籍中大都有记载,我们所做的主要工作就是整理和总结。说白了就是把前人的方案提纯,做成一揽子方案,差不多就这样。”
陈凝心里其实清楚,梅东来应该研究出了一些独到的法子,主要是利用针灸的手段来治。但详细的她并不清楚,而且这是属于梅东来的独门密技,在没经过他允许的情况下,她不能多说。所以,她并没有当众把这事儿说出来。
楼大夫听了,若有所思。这时梅东来已经被别的大夫拉了过来,他到了之后,楼大夫也问起他这方面的问题,问得很认真,这顿时让梅东来心里产生几分警惕。
他在首都长大,自然知道这些医官的份量。能让他们如此上心的病症,那患者本身的身份或许并不简单。
而他本人其实不大爱跟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因为要注意的事太多了,只是想想,都让人备觉拘束。
因此他直接跟楼大夫说:“小陈大夫说的是实话,我们俩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把前人写过的东西总结一下。而且治愈率也很有限,坦白地讲,绝大多数类似患者我们都没有办法。”
几位老大夫听到这里,全都听明白了这俩年轻中医的意思,敢情这俩小孩是想藏拙?
楼大夫虽然没有当众质疑,但他却猜想,梅东来和陈凝说得都比较保守。
想了想,他说:“不管怎么说,你们俩能有这个心就很不错。跟其他人比,你们在这方面的经验肯定要多不少。”
“这样吧,今天傍晚我要去给一位患者会诊,你俩跟我走一趟吧。”
梅东来听了,心里顿时抵触起来。他猜测楼大夫带他们去看的患者只怕不是一般人,他不想掺合进去。
给这种人看病,其实是很操心的,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感觉。你把人家的病治好了,那是应该的。要是治不好,甚至在经过治疗后,病情还加重了,那就很容易吃瓜落,说不定会连累到家里。
但他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面带难色地说:“楼大夫,这不合适吧?我跟小陈年纪还小呢,水平还有待提高,恐怕不能胜任这个工作。”
办公室里的人听了,哪里还有听不明白的?这位楼大夫是要带梅东来和陈凝去给一位重要人物看病
这时楼大夫转头问陈凝:“小陈,你也没意见吧?”
陈凝也一脸难色,委婉地说:“我刚才说了,我只是有参与过,我也担心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她话音刚落,楼大夫就说:“让你们去,也是当助手。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可以先跟我沟通。如果觉得没把握,你们俩就什么都不要说。有事我会照应你们的,到时候你们谨言慎行就成了。”
梅东来其实还是想拒绝,但楼大夫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再推托下去也不太好。他只好无奈地看了眼陈凝,见陈凝点了头,他才说:“让我们去也行,不过我跟小陈只能提点意见,再多的不一定能做到。”
楼大夫见他终于答应了,就说:“放心吧,不会强求你们的。对了,小陈,我听说你也懂难经脉法,你这个脉法研究到了什么程度,水平可以吗?”
陈凝疑惑地道:“楼专家,我只是个六院的小大夫,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难经脉法我确实有所涉猎,但要说专精,那是不敢保证的,因为诊断时间过长,平时也很少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