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看着那张脸,或是看着他的手。
厉宁封和叶明沁不清楚,但他知道,小舅舅和之前少年时的模样区别有多大……到底是如何变得这样孱弱的。
当年的事,他到底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为什么父皇明明知道小舅舅的身份,却不告诉他,反而留下了那样一份圣旨,是不是早就料想到了会有这一天。
应璟决把连慎微这些年在朝廷里杀过的人全都写了出来,却并没有发现这些人彼此有什么关联。
李公公那里他问不出来什么,天南和明烛守口如瓶,风先生日日研究新药,守在小舅舅身边。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他父皇的离开,被埋葬了。
应璟决只能拼命从自己的记忆里搜刮,可反复找出来的,却只有一个画面,就是他曾经在浮渡山庄灭门的当晚,看见过的,穿着皇室暗卫服饰的人。
小舅舅那一晚并不在山庄,仇澄顶了他的死亡名额。
从他推算的时间来看,小舅舅十七岁,山庄惊变,二十岁出现在朝廷就是以状元的身份,被父皇钦点。
如今不到二十九。
这八年多的时间,连慎微几乎都在京城,他明面上做了什么事,应璟决都知道。
可是从十七岁到二十岁中间这三年的时间呢。
他去做了什么。
应璟决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然后看向厉宁封和叶明沁:“你们还知道别的吗?”
厉宁封其实也是后来才知道,师父不止是息眠,还是浮渡山庄的二公子连瑜白,更是应璟决的小舅舅。
他和师父联系上,是在他阴差阳错学会负雪剑法开始的。
负雪剑法应该是师父想让应璟决学,结果璟决没学会,他学会了,才会有后来的师父主动与他写信的事。
“当时接风宴上,我还不知道摄政王就是师父,当时我佯装摔倒试探过一次……”
说着,厉宁封脸色忽的难看了起来。
他脑中清晰的回忆起接风宴那天的事情。当时他败在了师父手中,装作摔倒探他的脉,抓住的……是师父的右手腕。
曾被挑断了手筋的地方,能承受的了他那一拽吗。
后来师父给他的回信里,里面有几个难写的字,笔锋微颤的停顿,是因为他那不知轻重的试探吗?
叶明沁:“怎么了?”
厉宁封:“……没事。当时试探出,师父经脉里没有流转的内力,是个普通人。”
“之前我在府里的时候,也没见义兄如何习武,只是偶尔折一两花枝,随便在手中转几下,”叶明沁回忆,“也就是说,义兄早在入京之前,就已经不能动武了。”
“可那时候,义兄的身体在风先生的调理下还算不错,是从我搬出摄政王府后才慢慢差起来的,尤其是南巡前,我见过义兄一面,义兄几乎瘦了一圈。”
那是因为他的腿而放血的缘故。
厉宁封沉默。
房间里安静下来。
几乎将事情都串起来了。
放血本就容易让身体亏空,伤了底子后,连慎微又片刻不歇的去南巡,在路上遭遇了几次刺杀,后来又在金陵前,用息眠的身份,强行动武把应璟决救了下来。
怪不得,当初在面对坠月流的杀手时,他能感受到小舅舅不愿意动手,而是选择了威慑为先。
还是厉宁封打破了沉默,“风先生伪装成浮猋先生救我的时候,将师父的血称为药人血。”
“我能听得出来,药人在风先生的口吻中是很低贱的存在,在江湖中以医药传承的世家里,相当于提供血液,被豢养的活人血畜。”
风先生没少对他冷嘲热讽。
此时再想,很可能是借着他,表达对师父放血的气愤罢了。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厉宁封宁愿不要这双腿,也不想让那样低贱的字眼与师父联系在一起。
炼制厉害的药人很难,能压制他的腿伤,甚至无视这次中的毒的血,又达到了怎样的程度。
炼制。
这两个字在齿间辗转,给人无法言喻的阴寒和惨厉。
叶明沁:“我曾听你说过,浮渡山庄遭难后,义兄以息眠的身份,几乎把当时的坠月流杀了个干净,坠月流里的杀手阴毒,防不胜防,是不是那个时候义兄才受的伤?”
没有答案。
他们知道的只是一小部分。
笃笃笃。
阿恣把窗户啄了个大洞,似乎是好奇这房间门窗为什么关这么严实,它歪着脑袋探进来看了他们仨一眼,见没什么事,就又不知道飞哪去了。
恰巧天南端着一个托盘路过,不经意往里面瞥了一眼。
正好对上了三双望向他的黑黢黢的眼睛。
下一秒。
砰!
窗户猛地打开,一双大手把他生生从窗户揪了进去。
天南:“……?”
第124章
“我真的不知道!”
天南被盘问了许久, 脑壳都快炸了。
这位叶大人胳膊肘子往外拐,对他还暗戳戳用了审讯犯人时用的伎俩。
主子十七岁到二十岁这三年的时间去干了什么他真的不知道啊!那个时候他和明烛都还没遇见主子。
药人血的事,因为风先生提过几句, 他知道一些,但更多的就不清楚了。
再说了,就算他真的知道所有的事情, 那也不会说一丁点。
没看见风先生都守口如瓶的吗?
他又不是活腻歪了。
明烛掀开了窗户,看见里面一片乱糟糟就忍不住皱眉:“天南,你在这里干什么?”
“主子的衣服呢?”
天南忙将手里的托盘举起来。
刚才被揪进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不能让托盘上的衣服掉在地上。
“在这里!”
明烛:“都别闹了, 你快送去, 然后去准备一些补汤,风先生说, 主子最近七天可能会醒过来。”
“什么?!”
房间里的四个人顿时一惊, 手忙脚乱的去了连慎微的卧房。
卧房里很安静, 只有风恪碾药的声音。
这开门声响起的突兀,风恪抬头。
“……?”
他不悦:“你们干什么。”
应璟决忍不住捏了捏掌心,往前一步,压低声音:“风先生, 听说小舅舅……”
风恪低下头, 把药碾里的药扫在油纸上,语气淡淡:“听说了?”
厉宁封:“真的吗?”
风恪顿了一秒:“真的。”
四人神情还没来得及露出欣喜的表情,就听风恪不冷不热的补充了一句——
“七日后还是没醒, 他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
无论多复杂的心绪, 此刻都被掐灭了小火苗。
这句话恍如冬日里的一桶冰水, 兜头浇下去, 将人冻在了冰天雪地里。
应璟决僵愣愣的看向被掩在床幔后的苍白无比的青年, 身体忽的轻微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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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恪没骗他们。
连慎微如果再醒不过来的话,体内生机泯灭,就永远不会醒了。
天南跟他说,连慎微可能很早之前就已经丧失了味觉,而应璟决三个还不知道。
风恪暂时没和他们说。
他那天气急了,将连慎微之前做过的一些事说了出来,但冷静下来,他又担心连慎微醒了知道后生气。
连慎微不想让这些小辈们再接触上一辈人的仇恨。
从那天他说了七日期限之后,这七日,对应璟决、厉宁封和叶明沁三人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下一秒永远都被赋予希望。
他们轮流守在这里,日夜期盼着床上的人能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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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海内。
宫渡也听见了风恪说的七日期限。
其实对他来说无所谓。
即便是这具身体的生机都泯灭了,他愿意,也能醒过来,风恪预测的其实只是身体的生机。
直接这样死去也未尝不可,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割舍掉那团彩色灵魂的缘故,他在编写剧本的时候,给连慎微写了一个好一些的结局。
这人在原本世界线里太苦了,虽然没有向他一样附加了衰竭,大幅缩短时间线走向死亡,但身体也很不好,更没有风恪日日的陪伴和照顾。
那么孤独的,一步步把应璟决的皇位推的稳固无比,然后被削权,下令凌迟,死在新帝登基后的第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