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连慎微。
青年这两日的精神似乎好些了,知道之后,就想吃下去试试看。
风恪写道:“只有一粒,我先保管着,等你再好点了,可以出去的时候,我就给你。”
连慎微:“好吧。”
他恹恹的伏在枕头上,手里捏了一个少时的小铃铛,最近经常在掌心里捏着玩。
铃铛声音很清脆,连慎微听不见声音,但这铃铛声却给风恪几人很喜欢听,因为每次响起,都说明拿着铃铛的人还醒着。
……
崇临二年。
十二月三十日,夜。
“后日是上元节,过了上元节,就是新岁,”应璟决仔细看着手里明日的单子,“正经陪小舅舅过的第一个上元节。”
其实他们不想弄的太热闹,就想在后天晚上在屋里陪着连慎微。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的,他们弄点吃食,在房间里备下,一起围着火炉吃点东西,陪着小舅舅。
这样就很好了。
小志子匆匆进来,“摄政王那边叫了风先生过去。”
应璟决一惊:“可是出什么事了?”不待小志子细说,他撩了手里的活,赶紧出去了,“算了朕自己去看。”
一走到连慎微卧房门口,就听见一声语气又弱又很无赖的话:“……我就是拿出来摸一下,风恪你不讲理,不给你你还能打我不成?”
应璟决:“……”
他脚步一顿。
这声音是他小舅舅来着。
不像是现在的他说出来的,这话一出口,让他梦回自己小时候常见的那个没什么拘束的少年。
风恪气的够呛,伸出手在连慎微掌心一顿挠。
“交出来听见没,就这一粒!”
应璟决往里面看去。
连慎微右手握着一个青色的玉瓶,藏来藏去,左手则被风恪握着。风先生大概是顾忌着小舅舅的右手手腕,就没跟他抢,在他左手掌心写字。
应璟决一眼看去,只觉得那写字的速度快在小舅舅掌心里擦出火星子了。
“……”
“风先生,”应璟决默了下,走过去,“怎么了?”
风恪眼疾手快,一把拈住玉瓶的下面,一下抽了出来。
“临睡了还不老实,这药就一粒,我看看能不能再多配一点,说不准你眼睛还间接性可以看见,非得摸,摸一下就能看见是吗?!”
他叭叭一堆。
连慎微都听不见:“风恪你欺负我看不见是不是?”
“仇澈知道你欺负我吗?”
风恪继续叭叭:“你摸了把药性摸没了怎么办……”
鸡同鸭讲现场。
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两人声音一低一高,一时之间非常吵。
应璟决:“……”
他抵唇咳了一下。
好像他不该来这里。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连慎微说的嗓子很累,趴在床边慢吞吞喂了两口水,被风恪冷着脸塞进了被窝。
他把那青色药瓶重新收好,等着连慎微呼吸平缓下来,才和应璟决一起出去。
他们走了之后,原本好像睡着了的青年,呼吸忽的弱了下去,很难受的喘息了片刻。
连慎微捂唇闷咳,平静下来后,无神的睁着眼睛,忍过身体里漫过的疼痛。
再忍一会。
一小会就好。
按照他心里盘算的时间,天亮了,就是二月份了,从好几天之前,他就不叫人在这里整夜守着他了。
他等了许多天,终于等到二月。
往常他睡下的时间都很固定,连慎微在心里数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数,期间,他甚至感受到了有五六次,有人过来,或是按住他的脉搏,或是试探他的鼻息,确定他无事之后,再次离去。
黑夜里,每一点时间都被虚无拉长。
风恪有时候很聪明,比如他偷偷咳血这件事就是被风恪发现的,有时候也很笨,比如说他药瓶里少了那粒药都没看见。
能让他短时间看见的那粒药,此刻就在他枕头下放着。
想来他内功虽然废了,但是少时学的一些江湖技巧还在,偷天换日,眼睛看不见一样可以做到。
等到窗外的微微的熹光透进来的时候,连慎微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摸索出那粒药丸吃了下去,等了片刻,眼前还是一片虚无。或许是药效发作有时间。
青年下了床,缓慢的穿好了衣服。
是件白色的,边角有一点水墨丹青,银色丝线勾边,舒适而精致。厚厚的黑狐大氅拢在身上,在天南和明烛进来侍候之前,他慢慢推开了门。
迎面一阵风,有冰凉的触感落在脸上。
金陵的二月,何时这样冷了,是返寒吗?
连慎微这样想着,然后抬脚走了出去,他掌心抚着一路的栏杆,一寸寸划过。
他在浮渡山庄长大,从卧房出去,每一个拐角通往哪里他都很熟悉。
天色熹微。
檐角的占风铎轻轻晃动,偶尔发出空灵悠远的声响。
白发青年一步步,走过长长的走廊,走过转堂,拂开竹帘,慢慢往前,就像走入山水画里的画中谪仙。
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雪。
洁白的,轻盈的雪花落在了每一处。
雪片越来越大,连慎微感觉到了雪花落在指尖时,化开的凉意。
他顿了下,低喃道:“金陵二月,竟下了雪吗。”
白发青年安静了片刻,继续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往前走。
-
天南发现连慎微不见了的时候,脸都吓白了。
他慌里慌张去风恪的房间:“风先生!主子不见了!”
“什么?”风恪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找出自己那瓶药,打开往手里一倒——
空的。
风恪脸色难看下来。
“……应璟决他们呢?”
“他们很早就起了,在隔墙放花,现在外面下了雪,暂时只放了亭子里的花,叶大人去厨房了。”
风恪:“把他们叫过来,找人。”
-
阖府一盏盏灯亮起来,开始找人的时候,连慎微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
地面已经覆了一层雪。
药效慢慢发挥,连慎微眼前已经可以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了。
他今日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可以走这么远。
不过再多的力气,都有用完的时候,连慎微脚尖碰到了一个硬物,他伸手摸了摸。
是个石凳。
到地方了。
他拂开凳子上的雪,坐上去,却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就伏在了石桌上。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一家就经常在这里吃饭。
不远处有一颗苍老的梨花树,风恪家也有一颗,是他们祖父那辈小时候一起种的。别处的梨花都是三月份开,他家里的这颗二月就开了。
这里的景色也最美。
连慎微做梦梦到次数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里承载了他最美好的少年岁月。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呼吸越来越弱,也渐渐感觉不到冷了。白发上一点点覆上雪花,眼睫上也逐渐被霜色点染。
连慎微眼前渐渐清晰。
天地的颜色再次映入眼帘。
好干净的雪。
连慎微伸手触碰了一下,看了片刻,然后闷咳着,勉强支起胳膊,抬头望向梨树的方向。
似乎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枝叶都光秃秃的。
如今不是金陵二月吗。
为何梨花未开。
他原以为,即便是返寒,他起码可以看见一些花苞在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