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以临在家里转了一圈,每个房间都看过了,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拉开门,如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祝以临松了口气:“你在这干什么?怎么不出声?”
陆嘉川背对着他,面前是卫生间的洗手池,洗手池上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他通过镜子看着祝以临,目光沉沉,面色如霜。
祝以临也看着镜子里的他。
他的衣襟上沾了血迹,挺大一块,颜色又深又暗,祝以临看得眼皮直跳:“……什么血?”
陆嘉川没吭声。
祝以临走到他旁边,把他扳过来,面对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检查了一遍,他身上没有伤,那血是从别处沾上的,祝以临悬起的心落下了,视线一低,却见陆嘉川垂下的左手似乎有点发僵。
祝以临心口一跳,伸手去抓陆嘉川的手腕。
陆嘉川躲了,眼睛依旧盯着他,不声不响,卫生间里安静得只剩呼吸声,祝以临先开口:“你是不是看见那张照片了?……对不起。”
陆嘉川仍然不说话。
他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不能开口,否则牙关一开,将会说出他自己不想讲或者祝以临不愿意听的话。
祝以临耳边回荡着陆娉婷那句“他会发疯”,迎着陆嘉川直视的目光,心脏又悬到了嗓子眼,祝以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清晰地意识到,陆嘉川的状态非常不对劲,一般人吃醋生气不是这样的。
“……宝贝。”祝以临压低嗓音,试着哄他,“把手给我,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往前靠了一步,贴到陆嘉川身前,“那是个误会,我不认识你姐姐,怎么可能跟她有关系?这件事我们慢慢讲,我给你道歉好不好?你先给我看一下,你的手怎么了?”
陆嘉川一动不动,祝以临靠上去诱哄似的亲了亲他,希望他放松一些。
但祝以临身上有一股女士香水的味道,很迷人的香,也很恶心,陆嘉川闻到那气味脸色一变,猛地抓住祝以临的衣领,把他推到了洗手台上。
祝以临闷哼一声,后腰撞得生疼。
陆嘉川的手终于露出来了,他的左手手指和手背上有好几道刀痕,抓住祝以临时,伤口又崩裂了,汩汩地往外流血,但他完全不知道疼,死死地按着祝以临,一点也不松懈。
“你为什么要和她见面?”陆嘉川十分受伤,“你明知道我不高兴,为什么要去见她?哥哥,你不在乎我的心情。”
他盯着祝以临的嘴唇,神情认真又焦虑,似乎在回想那张照片,对照判断哪个位置是被陆娉婷亲过的。
这个过程使他万分痛苦,祝以临感觉到他在发抖,他手上的血沾到了祝以临的脖子上,祝以临被勒得说不出话,一整个下午的心情跌宕起伏,到了此时,大概是跌到最低点了。
祝以临忍着心颤,一根一根掰开陆嘉川的手指,一边安抚他。
“我去见她,是因为她说有一件属于你的东西要给我。”祝以临没直接提遗书,他不确定陆嘉川想不想让他知道遗书的事情,“我不认识她,下午见面的时候,她故意惹你生气才那么做,我一时没防备……对不起,你别难过了,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
陆嘉川面色森冷,毫不在意地随手抹了一把自己手上的血,他越做动作,伤口撕裂得越深,血流得越多。祝以临看不下去,想按住他,帮他处理伤口,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我不应该心软,把对死者的愧疚转移到她身上,还让她有钱过活。”陆嘉川从牙缝里吐出一句,“叫她和陆丰奎一起死,就没今天的事了。”
他一脚踢开卫生间的门,大步往外走。
祝以临愣了一下:“陆嘉川!你干什么去!”
陆嘉川脚步一顿,站住了。
祝以临从卫生间狭窄的门看着外面的他,看见他低着头,肩膀微微发颤,用一种极度隐忍的、仿佛积攒了几万年恨意的嗓音,轻声说:“对不起,哥哥,我想杀人,我忍不住,你……”
他可能是想说,你不要管我。
也可能是,你觉得我疯吗?会不会怕我,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或者,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但他的腔调太无望了,一个人熬过七八年,没人在意他是死是活,他曾经想死,但最终选择活下来。
为什么要活?
他内心深处最想说的话是什么?
祝以临不知道,猜不出来。
但那些事情不是他的错,祝以临不怕,不觉得他疯,也不想再让他一个人走。
“我陪你去。”祝以临跟上他,牵起陆嘉川发抖的手,“——你想去杀谁,我陪你。”
第49章 生死相从
房间里的焦糊味儿还没散去,陆嘉川手上的血滴到地板上,静静的一滴,又一滴。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向祝以临的眼神有点呆愣。
祝以临拉着他往外走:“你想杀陆娉婷是吧?她要出国了,不知道哪天走,我们得快点过去,否则来不及。”
祝以临是个说话有分量的人,不轻浮,不爱开玩笑,也不怎么犹豫,才把陆嘉川拉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放开陆嘉川,转身回厨房。
然后,祝以临手里多了把刀。
是一把水果刀,不算大,但也不小,刀背很厚实,锋利的刀刃能轻易划破皮肤,伤人不在话下。
他拿着刀走出来的一瞬间,陆嘉川慌了:“……你干什么?”
“我挑一个顺手的工具。”祝以临说,“走吧,我们一起去,我给你搭把手,两个人好处理。”
祝以临把刀塞进鞘里,为了出门后不引人注目,他特意拿了个包,把刀放进了包里,然后一手拎包,一手牵起陆嘉川没受伤的那只手,又说:“我开车吧,你能不能联系上陆娉婷?先查查她在哪里,别扑空。”
“……”
祝以临这么认真,计划得也很迅速,他真的打算陪陆嘉川一起去杀人。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表情依然那么冷静,眼睛里有一种冷静的疯狂。
眼看他要推开门了,陆嘉川慌里慌张地把他拽回来,颤声道:“不行!你不能去!哥哥……”
“为什么?”刚才拉扯的时候,祝以临身上沾了血,脖子上的血痕都干了,烙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他越认真,陆嘉川越慌,甚至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了,只能把他往房间里拽,祈求似的道:“你不要去……别去好不好?我怕你出事。”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祝以临说,“如果你失手怎么办?一个人不好办事,我帮你,你别担心,我们杀了她就走。”
陆嘉川喃喃道:“不行,会被发现的。”
“谁能发现?”
“……警察,媒体,你的粉丝,朋友们。”陆嘉川把那个装了刀的背包从他手里抢过来,脏东西似的远远丢开,“你别去,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祝以临面色一沉:“你的事和我没关系?你想自己去杀人,然后呢?我怎么办?以后只能按时去探监?”
“……”
陆嘉川不说话了。
人冲动起来,脑子里根本想不到“以后”。
但他不想没关系,祝以临帮他想了:“我不想一个人过日子,那种生活我过够了,我很后悔当年没一直陪你,让你自己苦熬那么多年,现在弥补不算晚吧?你点个头,不管你是去杀人还是去死,我都和你一起走。”
陆嘉川的手还在滴血,伤口的痂没结上,就撕裂了。
但他一声不吭,像个没知觉的木头人,只有一双眼睛是活的,望着祝以临,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恨陆娉婷。”祝以临伸手碰了碰他受伤的手,“我也恨她,是她和站在她背后的人,把你害成了这样,现在你背后也有人,有我。你想怎么报复她我都同意,会造成什么后果,我都陪你一起承担。”
“……我爱你。”祝以临说,“如果你也爱我,就让我陪你去。”
陆嘉川终于绷不住了,眼泪珠子断线似的往下掉。
他抬手擦了一把,摸了自己满脸血,看着又恐怖又可怜。他往后退了两步,说“不去了”:“我不想去了,你让我冷静一下。”
陆嘉川冲进卫生间里,祝以临听见哗哗的水声,和他极力压抑的哭声。
祝以临早熟,当年还不满十八岁,就明白了“心痛”是什么感觉,但比心痛更痛的,是他现在的心情。
人只要活着就会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最难的无非两点,一是已经无法更改的过去,二是竭尽全力也难以掌控的未来,如果要说有什么比这更难,那就是他消除不了他爱人过去受过的苦,也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给他一个美满、温和无害的未来。
祝以临找到药箱,翻出处理伤口用的消毒药水、棉签和绷带。
陆嘉川待在卫生间里不出来,他把人揪出来,按到沙发上,亲手给他包扎。
祝以临坐在他旁边,拿着棉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轻轻擦过去:“疼吗?”
陆嘉川摇头。
“你怎么这么熟练?以前是不是也伤害过自己?”祝以临说,“以后不许这么做了。”
陆嘉川不吭声,祝以临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捡起刚才被他丢掉的包,翻出包里的水果刀,亮出刀刃,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道。
鲜血顺着刀口喷涌而出,陆嘉川受到惊吓,匆忙拉他:“你干什么?!”
“知道疼了?”祝以临不管自己的伤口,任由血往外流,继续给陆嘉川包扎。
陆嘉川坐不住了,亲自拿绷带给他止血。
但他们每个人只有两只手,互相照顾的结果就是互相添乱,谁都处理不好。陆嘉川急了,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祝以临:“哥哥,你别这样好不好?”
祝以临瞥他一眼:“撒娇有什么用?”
陆嘉川红着眼睛,固执地给祝以临缠绷带。
祝以临不跟他较劲儿了,让他帮自己处理伤口,然后把他的手也包扎上,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气氛有点凝滞。祝以临突然说:“我们定制的婚戒还没做好。”
陆嘉川一愣。
祝以临说:“婚期也还没定。”
“……”
“今天七月十二了,月末是你的生日,我早就学会做蛋糕了,你知道吗?但家里的烤箱坏了,我们得去买一个新的。刚才温娴跟我说,你那个缺德的姐姐把照片曝光了,网上舆论发酵得很快,热搜压不住,大家都以为我和她在谈恋爱呢,这个谣言对我的名誉损伤极大,我决定澄清,公开我们的关系,你同意吗?”
“……我没意见。”陆嘉川低下头,脾气又消了几分。
他脸上的血洗干净了,手指也包好了,安静坐着的样子几乎称得上乖顺。
但都是错觉,祝以临下句话还没说,他自己想了一下,可能是脑补出了网上的言论,突然暴躁起来:“谁说热搜压不住?不可能。”
陆嘉川拿起手机打电话。
祝以临不知道他打给谁了,就听他说:“你帮我查一下,陆娉婷现在在哪,她坐哪趟航班出国?把她留下。顺便把那个贱人在网上的相关新闻都删掉,对,全网删,我不管你怎么处理,总之别让我再看见她和祝以临扯上关系,恶心。”
陆嘉川挂断电话,放下手机,表情平静了一些。
祝以临看了看他,问:“你的心情好点没?”
“嗯。”陆嘉川应了声,低头摆弄自己缠着纱布的手指,“哥哥,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动刀的,我没忍住,如果不做点什么发泄一下,我怕我会做出更过激的事。”
“以后还会吗?”祝以临问。
陆嘉川道:“不会了。”
祝以临却说:“没关系,你忍不住也没办法,想做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