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见陆娉婷,以前在新闻上见过照片,但当时没仔细看,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陆娉婷和陆嘉川的长相有几分相似,可能因为他们都像父亲,但陆嘉川更好看一些,陆娉婷脸上的妆很浓,长发红唇,五官极尽修饰,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她的本来面貌。
这家店内客人很少,大厅里放着节奏舒缓的音乐,她坐在角落一桌,抬头,远远地看见了戴着墨镜进门的祝以临。
祝以临走过去,在她对面入座。
陆娉婷微微一笑:“你竟然真的来了,大明星。”
祝以临不想和她寒暄:“你说的是真的么?”
“当然,我不喜欢骗人。”陆娉婷比祝以临想象得干脆,直接打开包,从包里拿出一张深色信封,从桌面推过来,“他的笔迹你认识吧?”
“……”
祝以临接过信封,不动声色地拆开,顺着封口往里看了一眼。
信封里竟然有三张纸,都被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他匆匆一扫,还没仔细看文字内容,心就揪了起来,喉咙口像堵了块石头,几乎喘不过气。
祝以临忍住翻涌的心绪,对陆娉婷道:“你为什么要见我?”
陆娉婷又笑了,她现在并不体面,但表情是可以硬撑的,仿佛多笑几下,会显得她轻松,无所顾忌。
她轻轻敲了敲桌面,喊服务生过来:“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菜?”
“您看。”服务生打开菜单,指给她看。
祝以临对此感到不耐烦,但没阻止她,任由她点完菜,服务生走了才说:“我不了解陆嘉川的公司,你在我这得不到什么信息,如果你想利用感情威胁他,也不必,他什么性格你应该比我清楚,陆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陆娉婷似乎觉得好笑,嗓音拔高了几度,“当年他进我家大门的时候,我就想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那是我的家,我的爸爸,我理所应当继承的公司,他把属于我的东西抢走了,还装委屈,他凭什么?!我才委屈呢!”
“……”
“他为了对付我,使了多少龌龊手段,祝以临,你这种正常人根本想象不出来。”陆娉婷不愿意太失态,努力控制自己又冷静下来,轻声细语地说,“诚然,我对他也不算好,但那是应该的,我妈妈和我受到的伤害总要有人来偿还,他为了荣华富贵回到陆家,打碎了一个家庭,他就应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祝以临打断她:“我没兴趣和你理论,挑拨离间的话就不用说了,没用。”
“呵。”陆娉婷冷笑一声,“没想到,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你真的喜欢他,还是看上了他的钱?”
“跟你没关系吧。”
祝以临起身要走,陆娉婷伸手拉住他:“我知道他喜欢你很多年了。”
祝以临顿住,陆娉婷请他重新坐下,慢吞吞地道:“以前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你,还以为是哪个女人呢,后来我听说,他是为了你才做这么多事,如果没有你,他那次可能就死了,真可惜啊。”
“……”
祝以临想问问,“那次”究竟是什么时候?陆嘉川是因为生活艰难,痛苦得难以忍受,才想自杀的吗?
但这些问题没有必要问陆娉婷,想必她嘴里没什么好话。
陆娉婷又说:“你们都以为我现在很惨,很不甘心,是吧?我的确不甘心,但我已经不想和他争财产了,我——”
她的话被打断了,响起来的是祝以临的手机振动声,来电显示:陆嘉川。
祝以临看了她一眼,默默接起电话:“喂,是我。”
陆嘉川不知道祝以临在哪里,以为他在公司和温娴开会,黏人病犯了,张口就撒娇:“我想你了,哥哥,你几点回家?”
“七点之前。”祝以临轻声说。
陆嘉川道:“你不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和你一起,你等等我。”
“好,那我亲自给你炒个菜吧,你今天想吃什么?”陆嘉川的心情相当不错,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热烈又黏糊的劲头。
但祝以临现在没有心情想吃什么,随口报了两个菜名,在陆嘉川依依不舍再三叮嘱他早点回家的声音里挂断电话,抬头一看,陆娉婷的脸色相当难看,似乎亲眼看见陆嘉川生活幸福,对她来说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
祝以临收好手机,刚才的不耐烦突然消失了。
他不介意陆娉婷继续说陆嘉川的坏话,那并不能影响到他,只会让他觉得这个女人可怜,同时从陆嘉川的角度,为他的可怜宝贝出出气,盼望她更嫉妒更痛苦,她活该。
陆娉婷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刚才的话说:“我不想和他争财产了。”
祝以临冷嘲一声:“你知道你争不过。”
陆娉婷强撑面子道:“不,我虽然失去博光了,但我现在不缺钱花,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人活着,主要是为了争一口气,对不对,祝先生?”
祝以临冷冷地看着她。
陆娉婷道:“我憋在心里的这口气,都拜我那个便宜弟弟所赐,事到如今,和他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我都觉得恶心。我决定和我妈妈一起出国了,临走之前,我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陆嘉川——看他过得好,我饭都吃不下。”
陆娉婷冲祝以临笑了一下,突然站起身来,拎着包,走到他面前。
祝以临当惯了明星,对陌生人突然的靠近非常警惕,这是公众人物必须有的意识,否则很容易受伤。
陆娉婷看起来精神不大正常,做出偏激的事也不奇怪,她还拿着包,天知道她包里有没有刀之类的伤人器具。
祝以临也站了起来,他比陆娉婷高很多,但她穿着一双目测有十几厘米的高跟鞋,和他站在一起时,身高差被拉低了。
祝以临看了一眼她的包,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想,陆娉婷可能想捅他一刀,她知道陆嘉川爱他,伤他比伤陆嘉川更有效果。
正这么想着,祝以临本能地伸手去按陆娉婷的包,想阻止她,然后从这个卡座里走出去,他不太想和疯婆子动手,打女人很不体面。
正因为如此,他的注意力是往下的,目光放在陆娉婷的手上,当陆娉婷突然倾身靠近,踮起脚,仰起头亲他的时候,祝以临全无防备,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闻到一阵陌生的香水味,陆娉婷的长发扑到他心口,嘴唇贴住他的,和他短暂地接了个吻。
被亲到的一瞬间,旁边有闪光灯亮了一下,有个人举着相机,拍完就跑了。
祝以临猛地推开陆娉婷,后者踉跄一步,扶着餐桌站稳,冲他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轻声说:“你知道吗?我弟弟有洁癖,最讨厌我碰他的东西。”
陆娉婷的目光落在祝以临唇上,眼中充满病态的快意:“——他会发疯的。”
当天下午,“祝以临和陆氏千金私会接吻”的照片就被推上了头条,热搜爆了。
第48章 遗书
祝以临没想到陆娉婷发疯的方式这么别出心裁,被拍到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事情要糟,那个拍照的人应该是陆娉婷提前安排好的,拍完就迅速走人,来不及挽救。
陆娉婷也走了,祝以临本想拦住她,但这里是公共场合,他们刚才那一出的动静已经够大了,餐厅里人不多,仅有的几桌客人和服务生都看了过来,甚至有人认出他,悄悄地拿手机拍照。
祝以临戴上墨镜,和陆娉婷一前一后离开餐厅,陆娉婷八成是心虚,躲着他走,逃命似的上了一辆车,祝以临碍于身份,不可能把她抓去公安局,告她性骚扰,眼睁睁看着她走了,手里拿着她留下的那封遗书,心里五味杂陈。
陆家的人似乎都不怎么正常。
祝以临知道自己不该来,但听到陆嘉川曾经自杀并写了遗书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就不太清醒了,人一冲动就容易做错事,陆娉婷在事业上的本事不怎么样,干坏事很有天赋,懂得怎么抓别人的死穴。
祝以临何止是被她戳中了死穴,简直都被戳烂了。
他回到停车场,上了自己来时开的车,靠着方向盘冷静了一会儿,心里猜测,她一定会叫人在第一时间把偷拍的照片发给陆嘉川,陆嘉川现在应该已经看见了。
祝以临心情烦躁,拿起手机,给陆嘉川打电话。
打通了,提示音响了半天,没人接。
又打了几遍,依旧没人接。
陆嘉川八成是生气了,怪他说话不算话,也有可能还没看见消息,正在厨房里做菜呢,空不出手。
在回家之前,祝以临先打开了那封遗书。
他心跳加速,手有点抖,是被陆娉婷气的,也被这满满三页纸的文字慑住,几乎感到缺氧。
陆嘉川的笔迹他很熟,甚至连陆嘉川故意用左手写出的字体,他也认得出来。
遗书的第一句是:“我不知道我在写什么,但我太想你了。”
这是一句没有逻辑的话。
看得出来,陆嘉川当时的情绪似乎很不稳定,祝以临忍着胸闷往后读——
“也许等我死了,你有机会看见这封信,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可能早就忘了吧,无所谓,我接受了。虽然我在写,但我不会把它寄给你,你不需要为一个已经记不清样貌的高中同学背上一条命的负担,我自己的命,只能自己背。事到如今,我不怕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我不在意别人看我的眼光,但确确实实也没人在意我,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更遑论每天过得高不高兴。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上网看看你,现在看你也会让我不高兴,可能因为你越走越远,身边的人越来越多,都跟我没关系。我不想为了你活着,应该找点别的目标,但我找不到,我很想哭,哥哥。”
这一段的最后两个字是“哥哥”,祝以临认得出来。
但陆嘉川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把这个称呼划掉了,涂了很多笔,不仔细看很难看清。
“我不敢活了,我很害怕,如果我把眼前的困境熬过去,走到你面前,你不记得我,我该怎么办?我从一个泥潭爬进另一个泥潭,有什么意义,你肯定不记得我,不是我想要的那种记得,我做梦都想你也能爱我,但你只会在电影里爱不同的女人,然后像个天神,站在高高的台上,让他们膜拜。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像我一样有烦恼,你有喜欢的人吗,会不会梦到他,在梦里给他送花,对他讲你喜欢的故事,让他陪你排戏,偷偷亲他,和我梦里一样。我记不清了,你是不是也亲过我?如果你知道,有一个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要死要活地喜欢你,临死之前给你写遗书,你会不会觉得毛骨悚然?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变态,莫名其妙又可怜。你会大发善心,来我坟前烧点纸吗?如果你肯来,给我带一个蛋糕吧,哥哥,后来我也没有过过生日,我自己买的蛋糕都是苦的,我好想你,我好想死,你能不能——”
这一段的“哥哥”依旧被划掉了,“能不能”后面的半句也被涂乱,辨认不清。
祝以临浑身发抖,他才读到第二页,眼前就模糊不清了,他一边闷闷地哭,一边止不住咳嗽,他从车内的储物抽屉里翻出纸巾,在眼睛上胡乱擦了几下,没有继续往下看的勇气。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祝以临呆愣了几秒才去接电话,是温娴打来的。
温娴道:“祝以临!你在哪儿呢?热搜是怎么回事!?”
“……”
祝以临两眼通红,茫然了一瞬:“什么热搜?”
“你和陆娉婷私会上热搜了!”温娴的声音充满了无可奈何,“有个营销号发了你和她的亲密图,说你俩在谈恋爱,那张照片拍得太清楚了,没几分钟就传遍了全网,火速窜上热搜,现在网上都炸锅了,你能不能先给我一个解释?”
温娴显然也知道什么最要紧,压低声音问他:“陆嘉川知道吗?”
祝以临沉默片刻,低声道:“是个误会,我回头跟你说,你先看情况澄清一下吧。”
他挂了电话,插上车钥匙,开车回家。
家里那位依然不接电话,祝以临可以想象,陆嘉川现在的心情肯定特别糟糕,但他没想到,糟糕程度比他猜测的还要高几个等级——
祝以临进门的时候,室内有一股焦味儿。
味道是从厨房传出来的,厨房里燃气灶正烧着,锅里的水已经烧干了,地板上有一条没来得及处理完的鱼,半死不活地乱扑腾,砧板上放着一把沾血的刀。
血应该是鱼的。
应该是吧?
祝以临把燃气关了,盯着那刀看了两秒,心口砰砰直跳。
“陆嘉川?”祝以临叫了一声,“宝贝?你在家吗?人呢?”
没人回答。
他刚才进来的时候,门口摆放的鞋子和他走的时候一样,陆嘉川应该没出去。
祝以临去卧室看了一眼,卧室没人。
转去书房,书房里也没人。
又去阳台看,依旧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