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扉胡乱地摇了下头,迫不及待般的一把抓住他的手,想放到嘴边亲一下,但想起自己嘴唇的溃疡,怕脏,就把秋辞的手放到胸口。
秋辞小声问他:“吃东西疼不疼?”
席扉红着眼笑着摇头。
“你得多喝水,还有,别忘记吃蔬菜水果。”
席扉笑着点头。
卧室里传来徐东霞的声音:“席扉,是谁啊?”
席扉将秋辞搂得更紧了,朝里面扬声道:“快递!”
秋辞向他示意自己另一只手里的食品袋,席扉改口道:“外卖!”
两人轻手轻脚地移到沙发那边,秋辞先把食品袋递给席扉,然后把电脑包从自己身上摘下来。
席扉手停在塑料袋上,看不够似的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里含着笑,盘在眼白上的红血丝都融化了不少。
秋辞小声问他:“看什么?”
“看这个电脑包和你还挺配。”席扉小声说。
秋辞想配合他这个笑话,但是看见他嘴唇上的裂纹,实在是笑不出来,忙转头去弄餐盒,把四个餐盒都打开,有鱼肉有饺子有青椒和白菜,都是席扉爱吃的东西。
“应该再给你买点儿水果的。”秋辞郁闷地说,他又看见席扉嘴角的溃疡了,知道他这些天肯定吃得糟透了。
屋里面徐东霞又喊:“订的什么菜?”
席扉犹豫地看向那四个餐盒,秋辞立马猜到他在想什么,“拨出点儿菜给徐老师端进去吗?”
席扉的视线从餐盒移到秋辞脸上,像是在问:“你怎么会愿意让我妈吃你带的饭?”
秋辞心疼地笑了一下,揉揉他脑袋:“傻瓜。”他带了四个菜来呢。
席扉给自己母亲送了饭菜进去。秋辞看着那扇门,门里面就有徐东霞,而他坐在这里,竟然感觉很安全。他知道是席扉挡在自己和那扇门之间。
席扉出来后,自己也吃起来,直接在沙发上。秋辞就坐在旁边看他吃饭。
席扉感觉自己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等不及嚼完就迫不及待地吞下去,吃了十几口,总算没那么饿了,想起要问问秋辞饿不饿,一转脸看见秋辞在偷偷地抹眼泪。
席扉嚼嚼嘴里的东西,咽进去,把碗筷放下,擦下嘴,把秋辞搂进怀里。
这天晚上,席扉发着抖地给秋辞打电话:“我舅舅他们把这事告诉我爸了。”
秋辞心想,他们是真想把席扉给逼死呀。
第102章 家人
秋辞挂断电话后就准备去找席扉。他没有多想,只是心疼席扉,不想让他一个人面对一切。
经过酒店大厅时,秋辞看到门口立着次日要办的婚礼的迎宾牌。这家酒店几乎每个节假日都有婚宴,他对这些牌子已经习以为常。他从那些印着新人照片的牌子前经过,又诧异地退回来,将新郎的名字又确认了一遍。再往上看,盯着新郎的脸看上几秒,确定就是那个李斌。
即使是和李斌套话那会儿他都没有点开过李斌的自拍,这会儿倒猝不及防地看到他长大成人后的脸,还被放得那么大。
生活为什么就不能像三幕剧一样呢?先有第一幕结尾的铺垫,之后才能有第二幕的高潮,让观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然而生活总是这么毫无来由地吓他一跳。
秋辞退后两步,又去看新娘的脸。婚纱照总是和本人有很大差距,他掏出手机去找之前和李斌未婚妻聊天的窗口,想找张照片,然而一点进对方的朋友圈就看到这张婚纱照。
秋辞彻底糊涂了。他想起当初联系上李斌的未婚妻时,对方表现得异常冷静,说了一个词:“难怪。”她给秋辞的印象是很果断的,她也很清楚“同妻”是什么意思。
秋辞这会儿才想起来,对方确实没说要分手。
他像是急匆匆赶路时冷不丁被一块不相关的石头绊了一跤,摔到地上才想起看看前方,这才发现前路竟然那么坎坷。
他那么着急地要赶过去是为什么呢?如果没有他,席扉和虞伶的结婚照也能立在这里。他要怎么顶着唆使虞伶退婚的罪名去面对席扉的父亲呢?
“如果这会儿调头回去,就不用继续受煎熬了。回家去吧,回了家就安全了。”心里面习惯退缩的那部分小声劝说。
“可没有席扉的家就不能算是家了。”另一个声音说。
实际上席扉给他打电话时就已经后悔了。席扉也不想让秋辞担心。他只是实在撑不住了。
父亲在电话里问:“你舅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跟一个男的搞对象,那个男的还跟你妈有仇?”
要怎么回答呢?怎么说才能不让父亲情绪激动呢?
在他漫长的沉默里,父亲什么都懂了——也不能说他懂,父亲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是茫然的,一直都很正常的儿子怎么突然和男人搞到一起了呢?父亲也理解不了。他只知道大事不好了,吓傻了似的说:“啊……现在太晚了,先睡……明天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张阿姨那边问他:“席扉,你和你爸说什么了?怎么挂完电话你爸就去阳台抽闷烟去了……”
席扉揪着心拜托张阿姨留心他爸的情绪,千万别让他激动。他等着张阿姨的消息,说他爸抽完了一支烟,又抽了一支烟,又一支……张阿姨发消息说他爸一直叹气……张阿姨发消息说他爸去睡觉了……张阿姨说隔着门听见里面打呼噜了……席扉这才放下些心,穿外套准备出门,一刻都待补下去了。
可他手都摸到门把手了,又退回来,去卧室同徐东霞说了一声:“妈,我出去买包烟。”
徐东霞支棱着一条打了石膏绷带的腿,倚着床头坐着,狐疑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买烟?”
席扉没有回答,反问道:“妈,你真不怕再给我爸气出个好歹吗?”
徐东霞脸上闪过一丝懊悔,然而也只是一丝而已,仍逞强地说:“又不是我让你舅舅他们去打小报告的……再说了,你爸不是不想跟我过吗?他都不管我了,我还管他死活?”
即使知道这些多半都是气话,席扉心里也是止不住地失望。他转头往外走,徐东霞在后面喊:“你还没说你上哪儿买呢!”
席扉扭头大吼:“我上秋辞家买去!我上北京买去!行不行!”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妈面前真正发火,两人都愣住了。
徐东霞那张永远合不上的嘴说不出话了,席扉用力抿了抿嘴唇,盯着门框的一个划痕,低声说:“我买完烟散会儿心就回来,你要是有急事就给我打电话。”说完,他扭头逃出这个压抑的家。
他给秋辞发消息:“我去找你。”
盯着屏幕走出单元楼,听见秋辞喊他:“席扉。”
席扉怔愣地抬起头,看见秋辞从黑黢黢的角落里跑出来,顿时鼻子一酸,和他用力拥抱在一起。
秋辞开着车带他逃跑,可惜席扉是被脐带拴着的,他是被牵住的风筝,飞不出太远,他们把车开到这座城市的中心公园门口就停了下来。
这里是老人锻炼身体和孩子们跑闹的场所,这会儿已经没有人了。两人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席扉紧紧握着秋辞的手,不说话。
以前席扉在他面前有说不完的话,可这些天来,席扉越来越寡言,只有实在忍不住了,才吐出一两句。
秋辞觉得席扉变成自己了,那他就得变成席扉。
“我今天差一点就又逃跑了。”秋辞说。席扉的眼神立刻变得十分紧张。
秋辞把在酒店看见李斌婚礼迎宾牌的事讲给他听。
“我问他未婚妻了,为什么没有退婚。她说,她那会儿已经怀孕了……可能她也是没人可说,就跟我聊了很多,说她本来也不是因为喜欢李斌才跟他订婚的,只不过是门当户对而已。她婆婆本来很强势,自从知道自己儿子是同性恋以后,立马矮了她一头,之后查出怀的是孙子就更不得了,主动把彩礼翻了一番,生怕她不嫁,也怕她把家丑往外传。她还说,李斌在外面找男人反而让她放心,因为男人不会生出私生子,她反正也怀孕了,不用再同房了,以后随便李斌怎么搞,就算得艾滋她都无所谓。她还说,李斌除了是同性恋这一点,其他方面的条件都挺好的,基因算是不错的,就当借种了,以后还有公婆帮忙带孩子,现在公婆的生意也都归她管了,她这辈子就是要什么有什么了。”
“你说,她以后会后悔吗?”
“不知道。”席扉诚实地说。
“那你以后会后悔吗?”秋辞看着席扉的眼睛。
席扉犹豫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这种犹豫很不好,正要解释,就见秋辞笑了,“你也不知道,是吗?”
“因为你问的是‘以后’,我不能保证我现在说的能代表未来。”席扉着急地说。
秋辞的笑容里带了心疼,席扉真的变成秋辞了。他拍拍席扉的手,“我明白,我都明白。”
席扉躬着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一会儿,说:“我不能代表未来的我说后悔还是不后悔,我只能说,我现在没有后悔,而且我觉得以后我大概率不会后悔。我现在还能肯定,如果我抗不下眼前这一关,未来的我绝对会后悔!”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些天我越来越肯定,我离不开你,秋辞……我知道你瞧不起爱情,很多人都瞧不起爱情。我以前也瞧不起爱情。但是我现在觉得爱情是个好东西,如果没有它,我们俩就只是两个陌生人。我现在觉得爱情是一个起点,得先有这东西,然后你才能变成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家人……我最重要的人。”
秋辞紧紧握住席扉的手,“我没有,瞧不起爱情。”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家人。”
唯一的,朋友和家人。
第103章 脐带(纯聊天,小心哦)
朋友与家人,相比爱情的特殊之处是什么?
“可是你最近都把事憋心里了。”秋辞说。他也躬下腰来,手肘撑在大腿上,一偏头就能看见席扉的侧脸,“其实本来应该是我去面对徐老师的,那本来是我和徐老师的事。我知道你想挡在我和她之间,同时保护两个人……但是你这样我特别心疼,我也怕这反而会让徐老师永远都横在咱们两个中间。”
席扉的背躬得更厉害了,被无形的山压着。
“我不是不想和你说……我是发现自己在你面前抱怨我妈不好有种发泄的快感……我觉得这样不太对。”
秋辞动容地看着他,全能明白,“你在我面前抱怨徐老师,好像是在讨好我,然后你就可以在徐老师面前顺着她说一说我的坏话,这样两头讨好最容易。”
一面享受和秋辞在一起,一面应付徐东霞安排的相亲,也最容易。但是席扉不能接受。
席扉不想在徐东霞和秋辞之间和稀泥,他不想做这种模棱两可的事。他这样的年纪,平日里为人随和甚至偶有圆滑,然而骨子里竟是这样的黑白分明:在这件事上,就是母亲做错了,而秋辞没有错。
秋辞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憔悴却更显英俊的侧脸,感觉自己被他身体里面散发出来的热量温暖着,将这秋夜里的寒冷都驱散了。
他惊叹席扉对母亲所有的失望甚至都不是因为他的母亲对他不好了,而只是因为对与错。
也许这就是因果,秋辞再次觉察出命运的神奇,也许正是因为徐东霞在席扉面前塑造了一个正义的母亲的形象,所以才能有席扉这样刚正的性格。
“你心里埋怨过我一直守着我妈不肯回家吗?”席扉问。
“你轻视过我一直渴望得到爸爸妈妈的关注吗?”秋辞反问。
席扉脸上破冰般地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淤积的心事被秋辞洞穿了一道缝,渐渐地能透气了。
“其实我时不时就有那个念头:走了算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走不开……我看着我妈那个样子,实在不忍心再抛下她一回,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些理解不了的东西……”他没说完就想起要看一下秋辞的表情,不知道他听自己说母亲会不会心烦。
秋辞也看着他,“你是不是感觉自己明明有一双巨大的翅膀,可以飞得很高很远,但稍微一动翅膀,就觉得心脏被一条隐形的锁链拴着,让你没法无牵无挂地起飞;可如果你不飞,凑得近了,那链子就会缠住你更多的地方,连翅膀都缠住了,更让你喘不过气来。”
席扉定定地看着他。
“我给你讲一个恒河猴的实验。”秋辞说。
席扉点点头。
“在这个实验之前,人们相信孩子对母亲的需求都是基于对食物的需求。在这个理论的基础上就衍生出一系列的理论,什么婴儿哭了不要去理会啊,父母要减少和婴儿的肢体接触啊,拒绝或者延迟满足婴儿的生理需求之类之类的,说这样能防止溺爱,让孩子长大以后更独立更坚强。”
“有人就用恒河猴做实验,因为恒河猴是和人类行为很相似的一种猴子。那名心理学家想用这个实验证明对小孩子而言,爱比食物更重要。”
“这个实验是这样的,让刚出生的小猴子第一天就和母亲分开,和两个装置养在一起:一个装置被称作‘铁丝妈妈’,有简陋的头、简单画上去的眼睛嘴巴和铁丝做成躯干,还固定着一个奶瓶,小猴子能用来喝奶;另一个和铁丝妈妈很像,但没有奶瓶,五官也相对更生动,简陋的躯干也被柔软的绒布包裹起来。”秋辞看着席扉,问他:“你觉得小猴更喜欢和哪个妈妈待在一起?是能给食物的铁丝妈妈,还是摸起来更像它亲生母亲的绒布妈妈?”
“绒布妈妈吗?”
“对。除了饿的时候会去铁丝妈妈那里喝奶,其他时候小猴子都更愿去另一边,和它的绒布妈妈待在一起。实验人员还用可怕的东西吓唬小猴子,受惊的小猴子会紧紧抱住绒布妈妈,让自己慢慢地冷静下来;还有一些没有得到绒布妈妈的对照用的小猴子,它们受惊以后就会完全瘫软,或者扒着笼子大喊大叫,或者发疯地伤害自己,没法抚平心里的惊吓。”
席扉惊愕地发现秋辞的眼里有泪花。
秋辞也意识到了,吸了一下鼻子,立刻便调整好自己,笑了一下,说:“很残忍的实验是不是……还没有结束……实验者发现小猴对绒布妈妈产生了依恋,就给绒布妈妈做了改造,让它们能突然地射出钝头钢钉或者喷冷气……像不像小孩子眼里的大人,你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就生气了,开始伤害你……绒布妈妈变成坏妈妈了,它开始没来由地伤害小猴子,给小猴子带来痛苦,你觉得小猴子还会爱它吗?”
席扉手指按上眼角,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叹出来,“太残忍了这实验。”
秋辞也长呼了一口气,湿漉漉的:“小猴子还是爱它。被伤害的时候,小猴子会惊慌地逃跑,缩到笼子的角落里,但是之后还会回去,抱住它的绒布妈妈,吻它、轻轻地咬它、表达自己的爱意。你知道吗,这些从小被剥夺了真正母亲的小猴子长大以后都是不正常的,它们会抑郁、会发疯、会伤害自己,不会和同伴交流、对周围没有好奇、不会交配、不会抚育自己的子女……这些伤害日后无论怎么弥补都没法消除,那些早年留下的创伤会永远地……伴随他们一生。”
“所以我一直都知道,我们都被课本和故事骗了。父母爱子女不是天经地义的,父母会因为各种原因收回他们的爱;子女对父母才是……所以我永远都不会怪你心里惦记着徐老师,就像你永远都不会真的记恨徐老师伤害你……因为这本身就是不讲道理的事……一切早在我们出生的那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席扉的语气也变得湿漉漉的了,说:“秋辞啊,我要被你说哭了……”
秋辞朝他张开双臂,神色如月光声音如流水,“那赶紧让我抱抱你吧。”就像他以前难过时,席扉总这样温暖地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