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筹帷幄之人,该有未雨绸缪的觉悟。
第118章
“小灼!”段峥一直在外头等着容灼呢,见他被一个小内侍引着出来,便快步凑了上去。
容灼这会儿已经稍稍冷静了些许,他朝着替自己带路的双喜道了谢,这才跟着段峥离开。
“你怎么了?”段峥伸手在他手上一攥,“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偏厅地龙烧得太旺了?”
“无妨。”容灼不想在这种地方与他多说,便拉着他先走了。
先前在殿中之时,容灼那举动多少有些莽撞。
直到当夜回到容府之后,他才忍不住后怕。
他对皇帝的了解全部都是来源于于景渡,所以今晚他冒冒失失说那番话,万一不小心惹怒了皇帝,很有可能惹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但事到如今,他们对于此事毫无头绪。
若他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干等着,结果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大概是因为太过紧张,容灼当晚做了个噩梦。
他梦到皇帝突然暴毙,废太子不知因何买通了禁军,顺利登上了帝位。
而闻讯从北江赶来的于景渡,在城门口就被人绑了。
废太子也就是新帝,命人押着于景渡示众,还给他罗织了许多子虚乌有的罪名,并打算择日将于景渡斩首。
梦里的于景渡身上还穿着染血的战袍,本应是英雄的他,被污蔑成了本朝的罪人。容灼在梦里努力想要去看他一眼,想同他说话,却总是被围观的人群挤得不得靠近。
最终,容灼也没能在梦里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了雪地上喷洒了一地的鲜血……
容灼从梦里惊醒时,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起身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原想要继续睡一觉,却总是想到梦里的场景。
尽管知道这只是个梦,可他的情绪依旧难以平复。
因为当夜没睡好,所以大年初一这一日他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没精神。
好在当日午后传来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
江继岩找的司天监的人还挺管用,也不知他们找了什么由头说动了皇帝,初二的宫宴果真被取消了。
到了初二这日,容灼一大早便让金豆子备了马车,说要去寺里上香祈福。
容庆淮早就看出他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也没拦着,还嘱咐了他届时多给寺里留些香火钱。
“公子咱们去哪个寺?”金豆子问他。
容灼将身上的大氅穿好,状似无意地道:“清音寺。”
“清音寺可够远的。”金豆子看了一眼天色,“今日说不定会下雪,咱们要不要换个近一些的寺庙?”
“就去清音寺。”容灼道。
金豆子闻言便没再多说什么,吩咐了车夫几句。
马车出了城不久,便开始下雪。
好在雪势并不算太大,但当他们到了清音寺之时,地上依旧积了薄薄一层。
金豆子抬眼看了一眼山上的寺庙,原是想劝容灼等雪停了再去,但还是忍住了。
他今天算是看出来了,他们家公子今日就是奔着清音寺来的,他拦也拦不住。
因为下雪的缘故,山路有些滑。
容灼上山时磕了一跤,白皙的额头都青了一块。
金豆子看着很是心疼,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清音寺的香火如往常一般,依旧不大旺。
再加上今日是大年初二,寺里连一个香客都没有。
容灼去殿中燃了香祈了福,却没急着离开,而是去了后院。
他走到后院的一个石台边,伸手在石台下头摸了一会儿,摸到了一个木盒。
他还记得于景渡曾告诉他,自己年幼时没有人说心事,便会写一封信放到木盒里,然后过一段时间再自己给自己回信。
当时于景渡曾告诉容灼,若是将来有什么想朝他说的话,便可以放到这个木盒里。彼时的于景渡尚未朝容灼坦白身份,说这番话时大概是打算离开容灼的生活,又想给容灼留一个能与他联系的机会。
可惜容灼最后还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两人非但没有相忘于江湖,反倒变成了相濡以沫的伴侣。
容灼拿着那个木盒,然后慢慢打开了盖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木盒中竟然有一封信。
容灼心口猛地一跳,将里头的信取了出来。
他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将信打开,却见信封里并没有信,只有一片风干了的花瓣。
容灼拿着那片花瓣看了许久,认出来那应该是一片月季花的花瓣。
或许是从他曾送给于景渡的某一朵月季上扯下来的,不知何时被于景渡放到了这木盒中。
容灼手里拿着那片花瓣,一颗忐忑了数日的心,竟奇异地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将那片花瓣小心翼翼包到手帕里,然后收进了贴身的衣袋中。
然后将昨夜写好的一封信,放到了木盒里,又将木盒重新放进了石台下头。
他写的这封信中没有署名,字迹也是掩饰过的,甚至连纸张都是选了最普通的那种,哪怕信落入了旁人手里,也不必担心暴露什么。
实际上,他信里写着的都是些啰里啰嗦的废话,甚至有些不知所云。
他知道哪怕他将信放到了这里,于景渡也不可能看得到。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朝于景渡说些什么。
“天气寒凉,小施主喝杯热茶再走吧。”一个声音从容灼背后响起。
容灼转头一看,认出了朝他说话之人是于景渡那位六皇叔,无云师父。
无云的气质虽然与皇帝截然不同,但两人毕竟是亲兄弟,所以眉眼和五官的轮廓还是能看出几分相似的。
于景渡曾经朝容灼提过无云很多次,说在他幼时最无助的那段日子里,是这位六皇叔给了他仅有的温情和陪伴。正因如此,容灼见到他时,心里也没来由觉得亲切。
容灼跟着无云进了屋,果然见到屋里的矮桌上正煮着茶呢。
无云示意他和金豆子坐下,两人便老老实实盘膝坐在了桌边的蒲团上。
“今日下雪,小施主不该贸然上山。”无云取了一盒治疗跌打的药膏递给金豆子,又指了指容灼额头上的伤。金豆子会意,朝他道了谢,而后帮容灼额头上的伤口抹了药。
“多谢无云师父。”容灼道。
“小施主有心事?”无云问他。
“我……”容灼看了他一眼,道:“都是些红尘俗事,说出来怕扰了无云师父清净。”
“贫僧问都问了,你只管说便是。”无云道:“再说了,出家人也未必就半点俗世都不理。”
容灼听他这么说,便也没再客气,朝他道:“晚辈先前做了个梦,梦到……有人意图污蔑太子殿下。殿下远在边关,对京城的事情一无所知,待他闻讯赶来时,一切为时已晚。”
“小施主的梦里,陛下何在?”无云问。
容灼一怔,小声道:“陛下……龙御归天了。”
无云闻言一挑眉,“小施主做这样的梦,可是因为陛下身子不大好了?”
“陛下如今一切安好,是晚辈胡乱做梦罢了。”容灼道,“晚辈担心太子殿下……”
无云一笑,斟了一杯茶给容灼,又斟了一杯给金豆子。
主仆二人捧着茶盏喝茶,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凡事皆有定数。”无云道:“小施主不必过分担忧。”
“无云师父的意思是,让晚辈什么都不要做吗?”容灼问他。
无云一笑,“小施主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切记要想好后果。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小施主是个有慧根的人,应当明白这其中的因果。”
“晚辈明白了,多谢无云师父指点。”容灼说罢起身朝他行了个礼。
当日,主仆二人在清音寺用过午膳才离开。
待他们下山之后,小雪便成了大雪。
这场雪,从初二一直下到了初六。
这些日子里,京城一直风平浪静,皇帝的身体也一直安然无恙,他除了初三那日召见过季修年之外,一直没召人进过宫。
初六这日午后,容灼又收到了宫里的帖子,邀他上元节这日去宫里赴宴。
“不是说正月十五是皇室宗亲赴宴吗?为什么让我去?”容灼朝容庆淮问道。
“往年的上元节宫宴,也不是只请宗亲。”容庆淮朝他道:“这日会有很多宗室的年轻人赴宴,所以陛下会从京中的勋贵中挑一些出众的年轻男女,一是图个热闹,二来若是遇到合眼缘的,说不定会赐个婚什么的。”
容灼:……
“我能不能推了?”容灼拧眉道。
“你想清楚要不要去。”容庆淮道:“若真有人在上元节宫宴做手脚,你不去也好。”
容灼闻言反倒又犹豫了。
他至今都不知道是谁要在背后搞事情。
万一对方真的在这日动手,他在现场起码能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总比两眼一摸黑要好。但他若是在场,同样也要承担一个风险,那就是搞事情的人有可能会杀人灭口。
容灼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要去参加宫宴。
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如今和于景渡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于景渡不在京中,他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事情就这么发生。
在决定了要去参加宫宴之后,容灼又去找了一趟江继岩。
江继岩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他不仅与巡防营的人打好了招呼,甚至连禁军中的人也做了安排。
“禁军不是唯陛下马首是瞻吗?”容灼问他。
“我只是提醒禁军要提前提防,又不是让他们害陛下性命。”江继岩道:“当日若是真出了事情,巡防营的人可以守住京城。但宫里的情形就没把握了,若陛下有个万一,又有人能弄到诏书,禁军多半还是会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