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辘辘到了皇宫,陆清则裹着厚厚的大氅,轻车熟路赶到乾清宫,一进去就发现气氛不对。
殿门口跪满了人,看上去都是在乾清宫伺候的,长顺正来来回回走着,沉着脸道:“是谁手脚不干不净,趁早承认,咱家还能向陛下乞求保你一命,若是等到查出来……”
长顺语带威胁,适时地住了口,转眸见到陆清则,连忙迎过来:“陆大人可算来了,陛下等您好几日了。”
陆清则看了看瑟瑟发抖的一群宫人:“这是怎么了?”
长顺满脸如丧考妣:“哎,大人不知道,陛下丢了东西,正在发怒呢。”
宫里人小偷小摸的不少,尤其是崇安帝完全不理朝政,纵容阉党祸乱之时,也是常态了。
新帝登基后,这群宫人看宁倦年纪小,平时更是疏懒,完全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连乾清宫的东西都敢偷。
陆清则眉尖一蹙,想起来了。
原文里有提到,在冷宫的几年间,为了能换取吃食衣物,静嫔将能兑换钱财的东西都送出去了,最后只留下了支簪子。
那只簪子对宁倦来说意义非凡,但却丢了。
虽然只是支簪子,却也是暴君心里最后的慰藉,簪子丢了,意味着他心底最后一丝暖意也散了,所以后来即使有人忠心追随他,也再也没人能和他交心。
原来是这时候丢的。
簪子是被一个出宫离开的宫女偷走的,那个宫女年纪到了,已经离开了,不在这群人里。
不过好在原文有提了句她是怎么处理簪子的。
陆清则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长顺傻眼:“陆、陆大人?您不去看看陛下吗?”
陆清则步履匆匆:“我一会儿就回来,这群宫人没偷东西,让他们起来吧。”
话毕,人就不见了。
长顺简直目瞪口呆。
陆大人平日里病歪歪的,瞧着就跟雪堆的似的,轻轻一碰就要散了,走路快点都会被冷风呛到,咳得要死要活,这会儿怎么走得那么飞快?
他又看了眼还跪着的宫人。
陛下也说偷东西的人已经不在宫里了,是他不死心想再审审。
但陆清则也这么说,长顺按下眼底是浓浓的担忧,吩咐众人起来,叹了口气,去找宁倦回禀了。
陆清则努力走快了些,出宫的时候,才发现陈小刀居然还等在宫门外。
他上次就吩咐陈小刀只需送他来了,便回府休息就是,没必要在宫门外干等着。
恐怕是担心他的身体,怕他在宫里出事。
见陆清则这么快又出宫了,陈小刀有些诧异:“公子,怎么了?”
正事当前,陆清则还是打量他两眼,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你怎么了?”
陈小刀:“?”
“怎么不见你跟禁卫军唠了?”
陈小刀反应过来,讪讪地挠挠脸:“前头那个禁卫统领今儿不当值,今天这个一看面相就是一言不合拔刀的。”
不仅社交牛逼症,观察力也很了得啊。
陆清则觉得这孩子大有前途,拍拍他的肩:“你在正好,带我去城东的当铺。”
陈小刀扶着他上了马车:“公子,城东当铺有好多,是去哪间当铺啊?”
陆清则吐出几个字:“每一间。”
直到找到东西为止。
等到陆清则回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好在帝师是有特权的,只要皇帝允许,并不限制进宫。
陆清则匆匆回了乾清宫,一进去就脚步一顿,敏锐地发现乾清宫里的宫人不仅变得脸生,还少了许多。
看来他离开时宁倦有了动作。
趁着丢东西,他把乾清宫里有可能被安排进来的人,全部换走了。
长顺正抱着扫把扫洒着,见陆清则回来了,连忙问:“陆大人之前是去哪儿了?陛下得知您来了又走,又生了场气呢。”
陆清则的眉目倒依旧舒缓悠然,听到这话也不担心,朝他摆摆手笑笑,示意他安心:“我进去看看。”
长顺忧心忡忡地看他进了寝殿。
天气还冷着,屋内竟没烧炭,冷飕飕的直钻骨头。
陆清则一踏进去,就看到小皇帝孤零零地坐在窗前,小小的一个,孤寂又可怜。
听到脚步声,宁倦冷冷开口:“出去。”
陆清则忍住喉间的痒意,眨了眨眼:“臣不过是因病来迟了,陛下也不至于直接赶我走吧。”
听到陆清则的声音,宁倦才侧了侧头,眼神发着狠:“走都走了,回来做什么,滚!”
说完就紧抿了嘴唇,眼眶发着红,活像只被激发了凶性的幼狼,在喉间发出低吼,再近一步就要露出獠牙和利爪咬人了。
就是年纪还小。
再怎么想掩饰,陆清则还是能从他眼底看出几分委屈来。
偷东西的人自作聪明,以为拿走的是一支不起眼的簪子,反而没动那些一看就会被察觉追究的贵重物品。
可那是宁倦的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样遗物了,他那样珍惜,饿到发昏也没舍得拿去换吃的。
对上那样的眼神,陆清则的心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并不畏惧隐隐散发出威胁之意的小皇帝,上前几步,微倾下身,从袖中摸出个东西,往他头上随意一插,含笑道:“凶死了,陛下。”
宁倦微微一怔,把头上的东西取了下来。
是一支打磨精致的白玉梅花簪。
这支簪子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的手忽然有些颤抖,死死攥紧了失而复得的簪子,抬头看陆清则。
陆清则沿着城东一间当铺一间当铺找过去,又来回两趟,本来就还在病中,这会儿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连唇色都泛了白,身上的气息也因在外奔波而带着凉意。
宁倦的嘴唇动了动:“你是怎么……”
陆清则摇摇食指,教他做个人:“陛下,这会儿你应该说的是‘谢谢’。”
为了让这小崽子不朝着暴君路线跑,他可是奔波了一早上。
他正盘算着来给小皇帝进行一场思想品德教育,怀里蓦地一沉。
小皇帝将脑袋抵在了他怀里。
那具身体瘦瘦小小,落在怀里轻得像根羽毛,陆清则缓慢地眨了下眼,忽然感觉有点窝心,唇角便衔了点笑意,轻轻拍拍他的背。
算了,不道谢也行。
念头刚落,怀里就传来声小小的:“谢谢。”
陆清则愣了一下后,笑意更深了。
还是不肯叫老师啊。
不急,早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
小皇帝: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老师!
陆清则:闭嘴。
第六章
丢簪子一事过后,陆清则明显察觉到小皇帝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比如他隔天再进皇城时,御辇就先候着了。
长顺特地出来接的,笑眯眯地道:“陛下体恤陆大人体弱,特允陆大人在宫内乘辇。”
小王八蛋居然学会做人了,陆清则从容地由着长顺扶着自己上了御辇,眯着眼总结了一下薪资待遇。
上下班专车接送,皇家分配西城区三进四合院,就是工资有点低,还是基本全年无休的,好在奖金发得多。
如果学生不是个潜在暴君,朝中也没有个权势滔天虎视眈眈的卫首辅,那就更好了。
一对一点对点辅导正式进入正轨,几天之内,宁倦的学习能力不断刷新陆清则的认知,《帝鉴图说》没多久便讲完了,必修二必修三也应运而生。
不管什么书,宁倦几乎看一遍就能背下,譬如六经四史,陆清则还没讲到,他就已经先看了,等陆清则来了,就提出不解的地方,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
相比学习的进度,宁倦的字的进度反而比较慢了……缓慢地从原始爬行状态,磕磕绊绊地进入手脚并用状态。
这些进度也只有俩人知晓。
对外,长顺负责跟其他宫人闲聊散播谣言,说陛下还在学论语,又把陆太傅气吐血啦。
下午的课提前讲完,陆清则口干舌燥,捧起茶杯抿了两口,干哑的喉咙方才舒适了点,再看看宁倦桌案上翻了小半的《通鉴》,有些好笑。
起初他还怀疑这小鬼头真看得懂吗,现在已经打消这些怀疑了。
不愧是主角的一生之敌。
宁倦相当敏感,小脸严肃地看过来:“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陆清则微笑着进行洗脑,“臣只是觉得,您很有当明君的潜质。”
小皇帝抿了抿唇,丢下了手里的书,脸色发沉,并没有为陆清则的夸奖感到高兴。
卫鹤荣一手遮天,甚至以“天子尚幼”为名头,不让他上朝,朝中一些大臣虽有微词,但并不怎么敢发言。
宁倦仓促登基,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崇安帝除了烂摊子外,什么都没留给他,他也不能随意出宫,无法接触外臣,完全是孤立无援的境地。
没有人敢主动来接近他。
除了陆清则。
他本可以称病不来的,却还是拖着病躯,冒着风险,每日进宫为他讲学。
但他目前连保护陆清则的能力都很微小。
陆清则不太看得惯小孩儿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轻不重捏了把小皇帝的脸,软乎乎、嫩生生的,手感极佳,像个糯米糍娃娃,嵌着双黑澄澄的大眼睛,刚捏上去,那双眼就瞪了过来:“放肆!”
还挺有威势,就是太小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