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孙同扮演的汉王在院中逗弄画眉,因为劫法场救郑翰而身负重伤的司徒飞,跑进进院中来复命。
开拍前,孙同还是惯常的和颜悦色,机位准备时,他笑容可掬地拍拍秦朗的肩膀,像极一个和善可亲的前辈叮嘱后辈:“小秦啊,放松点自然点,上场戏表现得不错,再接再厉。”
秦朗点头,笑眯眯回道:“嗯同哥,我会努力的。”
孙同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鸟笼子,拎着叽叽喳喳的画眉,气定神闲地踱到天井中。
工作人员走过来仔细检查了下秦朗的妆容,确定没问题后,秦朗朝导演那边比了个OK的手势。
“Action!”
原本站得笔挺的秦朗,身体顿时微微佝偻,一手握剑,一手捂着「受伤」的腹部,跌跌撞撞往院中走去。
他微微昂头,看着院中的孙同,脸上都是急切和费力,仿佛使了全身力气,奔向自己的主人,只是踉跄的脚步却很缓慢,还没走近,已经哑声艰难开口:“王……王爷!属下将郑佥事带回来了!”
原本一段十几秒钟可以完成的戏,被他演了将近一分钟,将戏中那个重伤又迫切的手下,演得惟妙惟肖。
镜头是需要冲突感的,原本静止的场景,乍然出现这样生动的画面,几个机位,尤其是面对他的机会,无疑会不由自主将镜头对着他的脸。
孙同在听到动静时,就已经慢慢转身。剧本中这段戏很简单,跟之前那场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司徒飞身受重伤。
他原本想着这年轻人跌跌撞撞跑进来,跪在自己面前低头复命,完全是无足轻重的一段表演,根本不需要自己发挥演技压制对方。
可没想到这新人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看似符合剧本的表现,却分明是下了一番工夫。
他很明显能感觉周围人包括导演和镜头,此刻都聚焦在了对方身上。
年轻人肯钻研表演是好事,不过抢了他风头可就不好了。
孙同不愧是公认的戏骨,演技不说炉火纯青,那也是手到擒来,妥妥的技术派。哪怕心思千回百转,表演上仍旧没有丝毫偏差,等秦朗跌跌撞撞半跪在他面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表情带着一点点笑意,还是戏中那个高深莫测的汉王,无懈可击地完成了属于他的表演。
等导演一声咔落音,他又变回和蔼可亲的前辈,笑盈盈拍着站起身的秦朗:“不错啊小秦,走,咱们跟导演一起看看回放。”
秦朗一派坦然地笑了笑,跟着他走到监视器后。
林子信看了一遍回放,道:“可以,没问题。”
孙同却拧眉道:“林导,我怎么感觉小秦走位有点不对啊。”
林子信闻言再次回放,在秦朗进入镜头后,孙同指着屏幕道:“林导你看,小秦从月门进来,应该直接朝我,但是他的路线明显歪了一截。”
不得不说,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秦朗的走位不是直线。实际上,人并不是机器,尤其是要扮演一个重伤者,更不可能走得这么直。
秦朗确实是为了多露脸,不让对方抢戏,才精心琢磨了出场和表演方式——比如踉跄步伐,还没走到人跟前就说台词,将镜头吸引过来。这一出戏他昨晚仔细排演过,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没想到,戏骨就是戏骨,竟然能找出这种不是问题的问题,这眼神不玩找茬游戏真是浪费了。
林子信当导演这么多年,什么演员没见过?要说不明白孙同的那点小心思,那肯定是假的。不过他也是圆滑人,对方自愿多拍几遍对他这个导演来说是好事,回头还能对比,剪出最满意的表演。
于是他笑着点头:“行,再来一条。”
孙同转身拍拍秦朗的肩膀:“小秦,这回我站在院子正中央,对着月门,你应该不会走偏了。”
先前他站在院中偏左的方向,距离月门比正中多了两米的距离,这也给了秦朗发挥的空间。
这回不仅距离缩短,还正对月门,他身后那个机位,要拍到进来的秦朗,得越过他才行,基本上很难难给到全正面镜头。
要不说孙同是戏霸,压制对手的方式实在是信手拈来。
孙同今天上午就这一场戏,下一场便轮到宋墨。宋影帝十分敬业,一早就来到旁边等候,这一幕完全看在眼中。
他也是从新人走过来的,也被前辈大咖抢过戏。只不过他运气不错,第一部 戏就是男主角,演技天赋加上角色分量,倒是没吃过亏。
但这个新人只是男三号,孙同戏中又是对方主人,要压制对方实在是太简单。换做别人,只怕跟孙同这种戏霸对戏的时候,心理上就已经先露怯。
不过看这年轻人倒是挺从容,并没有被孙同气势压住,演技也十分自然流畅,看来是下了功夫准备。
莫名的熟悉感,让他本能不想与秦朗接近,但他对业务好的新人,又一惯有好感。
他倒是想看看,这一场秦朗要这么演。
秦朗站在月门外,在工作人员来给他检查妆容时,默默望着孙同的站位,一双星目若有所思地眯了眯。
现下从门口到孙同跟前,只有差不多三米的距离。孙同侧身对着门口,四个机位,前后左右各一个,被孙同一挡,唯一能拍到自己正面的机会,现在也很难拍到了。
一声「Actiong」。
秦朗再次跌跌撞撞跑进去,三米的距离当然不足够他发挥,只不过他踉跄到一半,忽然脚下一软,自然而然跪倒在地,手中的剑杵在地上,勉强撑住身子,喘息着断断续续道:“王……王爷,属下将郑佥事带回来了。”
他噗通跪地的动静很大,成功在静止的场景中,再次完成一段画面冲突,孙同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本能转身,几个机位也随之移动。
虽然不能完全拍到正脸,但秦朗昂着头,微微左边侧过一点。他的下颌线清晰,抬头时更是如刀削斧刻一般,加之脸上有血迹,黑眸中又是强忍的痛苦,是极其吸引人的一幅画面。
这一幕恰好进入落入左边林子信眼中,他赶忙无声朝身旁摄像师挥挥手,示意对方对准这一幕。
孙同看着离自己的一米多远的人,有了这个距离,虽然得不到正面特写,自己却很难压制他。他很想喊结束,但对方表演并没任何问题,他只能继续演下去。
“Cut!”
林子信站起身,笑呵呵道:“非常好!”
孙同笑着点头,再次走过去看回放。
林子信确实很满意刚刚的表演,尤其是秦朗。在面对戏骨的气势,丝毫不怯场,还聪明的用表演化解,争取到更多镜头。
小伙子有演技有脑子,这个角色没选错。
他不想让孙同再找事浪费时间,不等对方开口,已经先下口为强,指着屏幕道:“你们俩这段戏配合得很好,小秦进场踉跄跪地,孙同逗弄画眉微微一惊,水到渠成特别自然。”
人大导演都这样说了,孙同哪里还好找茬,只能笑着点点头:“嗯,我也觉得不错。”又转头拍拍秦朗肩膀,噙着笑容意味深长道,“小秦设计这动作花了不少心思吧?难得新人这么认真钻营,以后拍之前,可以和我先对对戏,少走点弯路。”
秦朗咧嘴笑回,大声回道:“谢谢同哥,以后还要多向同哥学习。”
孙同原本是想提醒一下这个愣头青,但对方显然是个没眼力见的,他嘴角往下扯了扯,心中暗道看来年轻人是不给点教训是不知天高地厚。
秦朗可不是没眼力见,只不过遇到这种人,只能装傻充愣。
好不容易演上大片男三号,他当然不想浪费自己仅有的出场机会,哪怕不为自己,为了电影的质量,他也要尽最大的能力去表现。
得了导演夸奖,他心情舒畅地去卸妆。
在一旁后场的宋墨,正让化妆师正在检查自己妆容,余光瞥到青年轻松雀跃的脚步,在心中暗暗摇头。
这新人应该是很清楚孙同抢戏,才特意设计那套表演。演得确实不错,也成功抢到了属于自己的戏。只不过一个没有背景的年轻人,又只是配角,敢暗地里跟孙同刚,只怕是日后会被穿小鞋。
这行水太深,明争暗斗各种倾轧层出不穷,他如今这个位置,虽然没人敢在剧组给他穿小鞋,但业内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多少人想将他拉下来?
名利场光鲜,谁不是在走钢丝?
运气不好遇到爱打压新人的前辈,只是这一行中最不值一提的困难。
这关都过不了,又如何在这行混?
当然,一个新人能不能过这一关,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没有兴趣多管闲事。
他冷漠地将目光从秦朗背影收回,迅速进入角色。
作者有话说:
都不帮帮你大哥哥^
第17章
进组小半个月,秦朗和剧组大部分人员都熟悉,相处得也十分不错,不拍戏的时候,会主动帮人干活。
剧组工作人员见多了演员,哪怕是十八线小演员,只要是年轻人,便总认为着未来会成为大咖,大都都会跟普通工作人员保持距离,秦朗这样好性格的新人,实数难得。
秦朗也是第一次进这种大剧组,大概是因为投资多不差钱,他很快发觉这个剧组做派颇有些奢靡。
伙食好零食多,道具经常是用一次就换新,三天两头就下馆子聚餐。
他十五岁失去双亲,还要抚养两个弟弟,养成了节省的习惯,虽然一朝穿越,两个弟弟都成了榜上有名的富豪,但他还是见不得浪费,剧组原本要当垃圾扔掉的道具,都被他整理好,让收废品的上门来收。
虽然换来的钱,都交给了程远请大家喝饮料,但在旁人看来,这新人应该是贫寒出身。
这要放在十八年前,确实不假。
这天拍完夜戏收工,林子信拍拍手道:“今天七点开工到现在,大家辛苦了,我请大家去吃夜宵,明天正好休息,吃完回去好好睡一觉。”
他话音刚落,一旁孙同却笑盈盈道:“我看今儿就别让导演破费了,小秦来这么久还没请大家吃过饭吧?今晚这顿夜宵就小秦请怎么样?”
秦朗这部戏的片酬只有十万,哪怕邱月给的合同是相对宽松的四六开,落到他手中也只有六万,还要负担自己那部分五险一金,两个月下来到手也是在是不算多,何况签完合同,只能拿到一半片酬,剩下一半得等拍摄结束。
弟弟们是有钱,可他一个做大哥的,怎么好意思让弟弟养,因而这几日都是在用自己赚来的片酬。加上上次那个男八号的两千块,他工作卡中余额也不足三万。
但节省归节省,他本身就是个爽快人,想着进组这么久确实没请人吃过饭,便笑盈盈爽快答应:“行,今晚我请。”
剧组有大明星,自然不能去路边摊,最终选了影视城附近一家明星经常光顾的餐馆。
进去的时候,秦朗忘记提前打探了下价格。
还行,虽然偏贵,但还在他经济状况允许范围内。
这场夜戏在场的工作人员,二十多人,要了两个包厢。导演演员和他们几个助理坐一间,剩下的工作人员一间。
孙同贴身助理叫吴鸣,是个很会来事的年轻人,从头到尾张罗着点菜叫酒搞气氛。
一屋子都是男人,几杯酒下欢,很快热闹起来,林大导演更是拉着人高谈论阔,唯有宋墨人如其名,一直小口抿着酒很少加入桌上话题,只偶尔被Cue到,会客气应两声。
他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总得给导演和其他人面子。
在旁人热络谈笑时,他目光落在桌上几个酒瓶。
心道今晚大概有人要倒霉了。
在孙同开口说让秦朗请客时,他就知道这顿夜宵可能有问题,酒都是孙同助理叫的,不是常见品牌,不懂酒的人,看不出价格。以他的估测,几瓶加起来,不会低于五位数。
想着,他又瞥了眼那笑盈盈听着导演说话的青年。
显然,这青年并不知自己即将迎来一张昂贵的账单。
他并知秦朗家境如何,但看他会将剧组废弃道具收起来变卖这种习惯,只怕并不是什么富裕家庭的孩子。
也不知为何,他本能地想与这个年轻人保持距离,但想到他要遇到麻烦,也不知为何又有点烦躁。
以至于全程都有点心不在焉。
终于结束。
已经微醺的林子信摆摆手道:“不用了,结账吧!”
服务员拿过账单:“两个包厢一起吗?”
林子信点头:“嗯。”
服务员拿起手上的无线点菜机,调出账单,道:“总共是三万五千六百八十。”
林子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