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瑰脸上倒是流露出一个温良公子应该具备的怜悯,只说:“好可怜的人啊,这是怎么了?”说着,他对陈昭眉道:“还不呼叫急救者?”
陈昭眉醒了醒神,脸上忙堆起和主子匹配的怜悯紧张:“是啊!我马上去!”
过了一会儿,医护人员就赶到了,把六个伤员抬走。
众人都很疑惑,为什么会有女人出现在宿舍楼。从她们的伤情来看,很明显是从楼上掉下来的。
女人大半夜出现在男德宿舍!
这种事情实在太惊人了。如果闹大了,不仅是住宿舍的这些公子们声名尽毁,就是整个学院的声誉都要大打折扣。
所以,全体师生都非常默契地对此保持沉默。
但是,多数人心里还是犯嘀咕,纷纷私下推测这六个女人到底是从谁的阳台上掉下来的。而这方面,白瑰倒是最清白的。
因为大家都从阳台上看到,女人们掉地上不久,白瑰和陈昭眉就从外面回来了。说是刚刚散步回来,什么都不清楚。这应该不是说谎。
不过,也有人说:“为什么不能是说谎呢?听说白瑰的巫术不错,说不定他用巫术瞬移了。”
大家听了都不以为然,甚至嗤笑说:“你是脑子有毛病吗?他在九楼,瞬移到地上?这种程度的瞬移需要对空间魔法的掌握是多么恐怖!男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就是高级别的女巫也不一定能办到。”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院长也免不得要认真审问。他是知道这个六个人的,这六个雇佣兵是纪玲珑带进来的。他自然得质问纪玲珑是怎么回事。
雇佣兵被抢救回来之后,一则是出于职业道德,二则是出于某种恐惧,都没有说出实情,只对院长说自己想去偷东西,不慎触碰到防护法网,就掉下来了。
纪玲珑倒是甩锅甩得干净:“没想到她们能干出这种事情!早知就该让她们摔死,不要救她们……不过这件事吧,我也有责任,我没有约束好我的下人。我会赔偿您的损失的。”
院长为了名声,不愿仔细追究,也不想见官法办,只好接受纪玲珑的赔偿款,同意私了。
收到了纪玲珑的转账后,院长让人把六个雇佣兵释放了。纪玲珑把她们带回自己所住的酒店后,第一句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纪玲珑其实和院长一样糊涂。
当然,这六个人是纪玲珑派去的。她的计划是让这六个人爬上阳台,袭击白瑰,用最“传统”的手段抹掉了白瑰的朱砂痣。与此同时,她会在院长办公室里一边拖着院长,一边等待捷报。没想到,她等到的是六个人遇险的信息。
接下来,六个人被学校的巫医救治,接着又被学院锁了起来进行盘问——这段时间里,纪玲珑根本没办法和这六个人沟通。她只能尽努力把这六个人捞出来,再行询问。
然而,出乎纪玲珑意料的是,这六个人缄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们之中的首领看着纪玲珑,摇着头说:“我们失败了。我们愿意按照合同约定的那样退款。”
纪玲珑大感讶异:“你们这是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难道不能说出来,大家伙一起协商解决吗?”
六人没有回答纪玲珑的疑问,而是十分坚决地离开了,把纪玲珑一个人留在空落落的酒店房间里。
纪玲珑在房间里踱步,光裸的脚板底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引起一种令人烦躁的瘙痒。她思索着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和黑老大商量吗?
不,黑老大肯定会说什么“不干就不干,我们有的是钱,再雇几个更厉害的不就得了”之类的话。他不会把这几个雇佣兵退缩的原因当回事的。但女人的直觉告诉纪玲珑,这个原因非常关键。如果她不搞清楚因由,再雇多少人都是白送,甚至可能把自己也送进去了。
她想,或许她应该先联系陈昭眉。
因此,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贯和陈昭眉联系的那串号码。
电波发射,几乎是同时引发陈昭眉口袋里手机的震动。
此时此刻,陈昭眉正在豪华宿舍间的厅子里替白瑰煮茶。
在发生昨晚的事情后,陈昭眉一直心有戚戚。白瑰那句“好阿眉,你要飞哪儿去”,他尚未回答。而白瑰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并没有继续追问。
然而,那张昂贵的飞船票仍然在白瑰长袍的袖子里收着。
陈昭眉一夜几乎没有合眼。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漆黑的眼前就会突然浮现起那几个雇佣兵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画面。当然,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了。甚至说,他领略过比这个血腥多倍的画面。然而,这一次是不同的。
他睁开眼,低头去看自己的双腿。
那是一双修长有力的腿,充满着力量的美感。这种美绝不是天生的,而是刻苦的锻炼以及科技的强化的结合体。在组织里,他还有个绰号叫做“草上飞”。
得益于实验室科技的强化改造,加上惨无人道的魔鬼训练,他的脚力可以称得上“超越人类的极限”。当他全速奔跑的时候,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脚不沾地”。而他的领空飞踢,甚至可以击碎防弹玻璃——就是这样的力量,这样的强度。
他记得,在一次任务里,他左腿膝盖中弹,右脚小腿被一条润唇膏粗细的宇宙钛合钢条贯穿。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用意志力抬起血肉淋漓的脚,把紧锁的窗门踢穿,逃出生天。回到组织,他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双腿很快恢复了状态。
科技治疗部的组长告诉他,他可以装上最新款式的义肢,这种太空金属抗性很强,能防弹。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再那么容易受伤了。
陈昭眉却摇头,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坚定:“我喜欢我自己的腿。”
他信任自己的腿。
然而,这双腿却那么轻易地背叛了自己,还不止一次。
白瑰一句话,就让他的腿叛变了。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像是有一个和你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因为一个美人的一句话,就回头捅你一刀。
最磨人的事情是什么呢?
就是他自己也好像有点恋上这个美人了。
是那种不理智的迷恋。
像是爱喝可乐的那种,你明知道这玩意儿没好处,但就是停不下来,而且很快乐。
更搞笑的是,他根本也还没喝上一口呢!
这可乐只是拉开了易拉环,“呲”——的冒出一口二氧化碳,冰凉凉地喷在脸上,带着糖浆味的凉快气体钻进他的鼻子里,他就欲罢不能了。
第二天一早,陈昭眉就起来履行男仆的责任,给公子泡茶了。
这次不一样的是他非常老实地跑去取了清晨的露水,过滤蒸馏之后煮沸,给公子一次真正的无根水泡茶。而不是之前那样糊弄。
他之前糊弄,是觉得能糊弄过去。
现在他发现,可能根本没糊弄得了白瑰。
果然,白瑰对今天的茶较为满意,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陈昭眉兜里的手机震了。他才想起自己忘关机了。
平日,他们联系靠手机。陈昭眉只有在确定方便通讯的时候才会开机,其他的时候则关机。昨晚他把手机打开了忘了关,所以现在就震了。
他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想着横竖静音了,当作无事发生就好。
没想到,白瑰却道:“电话响了,你不接吗?”
陈昭眉抬起头,看着白瑰的脸。从白瑰平静的双眼里,陈昭眉体察到一种危机的迫近。
他咽了咽唾沫,脑子转得滚轮似的飞快,不过须臾,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第15章 公子赏脸一回
陈昭眉认真而凝重地看着白瑰,说出了一句无比诚实的话:“其实,我不是这儿的人。”他眼中的诚恳十分真切,这大概是他认识白瑰以来,说过最真的一句话。
但这种真话,听在白瑰的耳里,毫无价值。
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事实:白瑰早就猜到了陈昭眉是地球人。
白瑰已经猜到,而陈昭眉也猜到了白瑰已经猜到。
所以,陈昭眉貌似诚恳的自白,不过是又一场虚伪的表演。而白瑰仍如既往那样保持着观众的基本礼貌,以合适的表情观看陈昭眉的表演,并适时地给予现场反馈。
白瑰问他:“你说的不是‘这儿的人’,是什么意思?”
陈昭眉便答:“其实我出生在地球,但因为得罪权贵,被放逐到太空……居无定所,只能够依靠一个星际赏金猎人组织,在那儿打工干活。”
这也是实话。
白瑰问他:“你怎么得罪权贵了?”
陈昭眉脸上流露出一抹苦笑:“挺简单的一件事,就是一个男的看上我了,我不乐意,还把他揍了。”
类似的故事白瑰听过不少,虽然不是发生在地球上,但巫星也很常见。白瑰很自然地继续问道:“我明白了,你是一个人逃?还是带上了家人?”
陈昭眉叹了口气,说:“你可说到重点了。我的家人在组织的保护之下,而这份保护是要收费的。”
这个赏金组织认钱不认人。陈昭眉答应替赏金组织打工十年,换取他们对家人的保护。
白瑰点头,说:“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陈昭眉脸上真情实感的苦涩消散,再次露出那种做作的痛苦。这个漂亮的男孩子眉头大皱,明亮的眼睛闪出泪光:“我实在抵抗不住良心了……我觉得不能做对不起公子的事情……我过了不自己这一关!”
——啊,好拙劣的演技。
白瑰看着陈昭眉,体验到为什么叫做“演艺圈花瓶”。在此同时,他也明白为什么花瓶能够走红,因为一张漂亮的脸庞还是有他的作用的,比如能够让画面变得好看。那就不至于惹人生厌。白瑰甚至能够体会到几许粉丝的心情:虽然不知他在演什么玩意儿,但他真的很可爱。
白瑰只是盯着陈昭眉看,但并不说话。这让陈昭眉有些慌,他便继续絮絮地说:“实情……实情是上级让我领一个任务,任务是……是……哎呀,这可怎么启齿!我完全说不出来……”
白瑰知道自己应该接话了,不然陈昭眉会很尴尬。他便大发慈悲地递话头:“你说吧。”
陈昭眉左顾右盼的,那双眼珠子灵活地透着白日头投入的光:“我说出来,您可不要怪罪我。”
白瑰配合地点头。
陈昭眉呜呜咽咽地说出了,有人令他夺取白瑰守宫砂的事。
说完,陈昭眉打量一下白瑰的模样,白瑰还是不出意料的平静。陈昭眉就继续说:“我是地球人,一开始是理解不了这个任务的本质的……后面发现这事儿太不地道了,我不干了,就把药水倒了,还跟上级说这事儿我没法做。上级就给我一张飞船票,叫我退出。”
把话说完之后,陈昭眉便用委屈的眼神盯着白瑰:“我本来想走的,但怕他们会继续对你不利,特地跑回来想提醒提醒您……”
这些话并不完全是假的,甚至说,有很大部分都是他的真心话。
不过,陈昭眉唯恐白瑰不相信自己,便过分卖力地表现,反而有些虚伪了。
白瑰凝视陈昭眉半晌,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陈昭眉歪了歪脑袋,流露出一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天真:“您信我吗?”
白瑰说:“你说的是实话,我就会相信。”
陈昭眉立即举起手:“我说的是实话!我可以发誓!”
白瑰凝眉:“在巫星,发誓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
陈昭眉讪讪地把竖起的三根指头收回来。
“语言是有力量的。”白瑰道,“该对它有敬畏心。”
陈昭眉自己是不太理解的,语言对他而言就是工具。他话也挺多的,爱和人扯皮吹牛。白瑰和他则是完全相反的类型。白瑰话很少,大多时候都保持一种金子似的沉默。
这一点,陈昭眉却很能理解。
因为,对白瑰而言,语言确实是有力量的,而且是很可怕的力量。
如果陈昭眉和白瑰一样拥有真言的力量,他自己说话怕也会非常谨慎。
白瑰沉默半会儿,又道:“那你这样阳奉阴违,不怕组织知道了,要处罚你?甚至说,他们不再保护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