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晟身材高大,本就颇俱压迫之感,此刻唇角眉梢也沉着,能看出些很明显的不悦。
男子话音还未落,苏宿便从后头跟了进来,看了看季晟,又看了看那宽袖男人,见这两人四目相对,不由奇道:“洛兄,云兄,你们认识?”
苏宿神经大约是有碗口般粗大,没察觉气氛诡异,又上前一步,看了看洛闻心,笑吟吟道:“洛贤弟?我庄里点心如何?”
洛闻心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看向苏宿,道:“好吃。”
又伸手,牵了牵站在他不远处的季晟的衣摆,小声道:“……哥哥。”
少年声音很软,此刻说出的这两字,却仿若拨动了此刻空气里那根紧绷的弦。
季晟紧绷的神色霎时软化,低头看他一眼,靠近他,握住他牵过来的手,放在手心捏了捏。
而被称作“云兄”的男子闻言,却是一怔,神色中有没有多加掩饰的惊讶。
他的目光在洛闻心与季晟二人之间打量,最后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片刻之后,终于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他可算明白这少年的脉象异常是从何处而来了。
“原来是洛兄啊。”云岫朝季晟拱了拱手,又看向苏宿,笑眯眯道,“我和洛兄的确是旧识,不过也好久没见了,洛兄身手愈发好了,所以我方才差点没认出来。”
他刻意将“洛兄”二字咬的很重,说到最后一句时,还带上了点咬牙切齿。
“是吧?”苏宿十分高兴,“我与洛兄也是昨日才相识的,一见如故,特意请他兄弟二人来庄里小住。”
云岫笑的更欢,道,“原来如此。”
这二人正自说话,季晟忽然放开了洛闻心的手,朝云岫摊开手,“拿来。”
云岫道:“什么?”
季晟面无表情看他,只说了一个字,“画。”
原来是不仅看到了他方才替洛闻心把脉,也看到了他作画,怪不得拈这么酸的醋。
云岫肚里暗笑,不过仍是道:“什么画?”
季晟见他装傻,径直走向画架那头,要去拿。
云岫见状,立即也跟了过去。
他身怀遏云谷独传的穿云步,季晟身法再快,在这步法上仍是逊色他三分,故而云岫两步上前,就赶在季晟之前,将方才给洛闻心画的那副小像从画架拿了下来,折了两折,塞入怀里。
再一抬头时,就见断魂径直攻向了他的面门。
云岫低骂一声,展开折扇,硬生生接下季晟这一刀。
这两人一个握刀,一个用特制的折扇,“乒乒”、“砰砰”过上了招。
洛闻心与苏宿立在一旁,看得都睁大了眼。
尤其苏宿,是眼花缭乱,啧啧称奇,道:“云兄师承遏云谷,是遏云谷老谷主的最后一位关门弟子,不仅会医术,画得一手好画,武功也是精妙,是我认识的人里武功最高的了,没想到洛兄竟然更甚一筹。”
苏宿越看越兴奋,愈发觉得自己这洛兄不是等闲之辈,于是看向洛闻心,问道:“洛贤弟,你兄长是师承何门啊?”
这洛闻心哪里知道?
他只知道季晟武功厉害,更多的就不知道了,于是摇头道:“我不知道。”
苏宿也没太在意,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那二人打斗之上。
云岫到底不是季晟对手,只是仗着步法精妙勉力应对,没过上半炷香时间,便求饶道,“行了,行了!”
这个季晟,一年多不见,悄没声的有了相好不说,这功夫倒是半点也没落下。
季晟睨他一眼,云岫便道:“但是这画不能给你!”
压在他折扇之上的力道,忽而又重了起来。
“……”云岫在心里惨叫,但面上还是不肯服输,嘴硬道,“这画以后可是要放到画集里头的,你拿走了,我的画集怎么办?”
季晟眉头一皱。
云岫的名满天下,他的画集,附庸风雅的人几乎是人手一本。
洛闻心的样子被放到画集里,被全天下人看到?
“不行。”季晟道。
云岫憋了一口气,“……那我不放画集里,自己留着行吧?我好不容易画一回人像,你就强要拿走,欺人太甚啊?”
他见季晟蹙着眉,仍是不悦,又想起方才他同那少年牵手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眼珠子转了转,好声好气道:“不如这样罢。”
季晟看他。
“方才那画,真的不能给你。”他道,“不过为了赔罪,我可以给你俩画点别的画。”
“你也知道,虽然我平时多画山水花鸟,但人像画得也还不错,尤其是……”云岫笑的一双狐狸眼都眯了起来,“前年下江南时,我便替醉涂山的那个头牌,叫什么名字来着?哦,白向琬,我给他画了一幅春宫图,对方十分满意……”
话音还未落,断魂又是一下劈过来,这下是半点力道也没收了,男人满面煞气,云岫被吓得往后蹿了一步,还在大笑,“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季晟怒道:“找死!”
第47章
云岫是遏云谷嫡传弟子, 遏云谷被称为药王谷,老谷主的医术和制药之术闻名天下,他作为其关门弟子, 医术自然也不低。
所以方才只是看了一眼洛闻心的面色, 就觉得不对劲。
把脉过后, 却是有些不解了。
——淫心蛊。
这淫心蛊, 其实既是一种药,也是一种毒,只是因为源自苗疆,所以才得了一个“蛊”的称呼。
它最初的功效只是女子为了养颜,可后来,几经改制,却最得秦楼楚馆里的妈妈们偏爱了。
这种药至阴至纯,男子被喂下这种药,尚且能变成易于承欢的体质,可想而知有多阴寒,于寿命有极大损害。
服下了这种药的年轻男子, 常年畏寒,脉象忽急忽缓, 且微弱绵薄,体能也会比一般男子弱上不少, 不过优点则是易于控制, 最适合做禁脔。
但那少年的脉象,的确微弱绵薄不假,但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平稳, 并无紊乱的迹象, 似是被什么东西安抚住了。
再看那少年面色, 虽是比常人要羸弱苍白一些,一看就有弱症在身,但比起那些从小服药的药人,又好上许多。
云岫当然疑惑。
不过一切的在看到季晟时,这些疑问便都被解释通了。
所谓淫心蛊,服下这药的人,一大表象就是寒症,另一作用,则是看这药的名字就能得知。
由药性推及,其解毒之法也并不难想明白。
解了这淫性,毒性自然就能缓解;要是还能与一内力深厚、内息阳刚的人朝夕相伴,交换口津,甚至肌肤相亲,那更是能顶的过遏云谷特制的舒心散了。
只是内力纯阳且深厚的人何其难寻,就算能寻到,又有几个人愿意耗费自己的功力,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解毒。
纵观当今武林,不管是楼外楼还是西山居,抑或是南山剑派,所传武学皆是剑法,而内功技法又往往是同武功套路相辅相成,故而如今江湖上流传的几大主流内功皆为阴柔之劲。
当年嵩山一脉的内功倒是至刚至阳,但早已没有几个人习练,就算有,也尽是一些无名之辈——
除了季晟。
可季晟这人,云岫从前便嘲讽过他是个“野人”。
既然都是野人了,那必然是不懂情爱,不会同任何被喂了淫心蛊的人有交集,遑论朝夕相伴、肌肤相亲了。
云岫甚至怀疑,若是有哪个这样的人不长眼的缠上他,定会被这不解风情的野人反手一刀就劈了。
这少年简直是极为幸运。
虽不知他体内药性究竟有几分,或者两人究竟做到过哪一步——
但起码从脉象看来,季晟在他身边一日,这毒应当就是于他性命无碍了。
云岫一面逃窜,一面嘻嘻而笑,说要为季晟与洛闻心二人画副世间少有的双人图。
他还拿出白向琬做例子,说只要经他之手作的画,就没人不满意的,季晟如此不情愿,实在是不识好歹。
那二人一追一赶,竟然是一直打到了院外去,半天不见踪影了。
洛闻心与苏宿面面相觑,苏宿愣了半晌,方才一拍手一跺脚,道:“这洛兄!这云兄!”
也跟着追出去了。
这都到了饭点,一个两个打上了兴头,全跑了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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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晟回来时,已经只剩下他一人,并没有见到云岫身影,原本跟在二人身后出去的苏宿也不知所踪。
他提着刀,仍是满面黑气,见到端坐凉亭之内等他的少年,却又顿住脚步。
洛闻心已经有一点饿了,可其他人都不在,故而没有开席,婢女专门去小厨房端了碗参鸡汤出来给他喝。
他便握着勺子,小口小口喝着。
吃东西的时候总还是那个样子,食物还未到嘴前,便先伸舌头,像猫一般。
察觉身后脚步声,他握着勺子回头,见是季晟,顿时弯眉而笑,“你回来啦。”
又探着脑袋左右看看,“苏庄主和刚才那个人呢?”
“不管他们。”季晟蹙眉,收刀回鞘,走到他身旁,问,“吃的什么?”
“参鸡汤,”洛闻心仰头看他,笑盈盈道,“好好喝,你要不要也尝一口?”
季晟“嗯”一声,先看他一阵,再去看汤,道,“那我喝一口。”
季晟俯身下来,洛闻心便举着勺子喂到他嘴边,还没喂过去,季晟便低头先碰了一下他的嘴。
这一下亲的不算突然,毕竟类似的事情常有发生,但正从院外进来的人,却是愣了一下——
云岫顿住脚步,似笑非笑看着那二人,手里握着一把被断魂削掉几片扇骨的扇子,慢悠悠摇的别有深意。
可他这一下突然停住步子,跟在他后头的苏宿则是一个不查,撞到了他背上,揉着鼻子,不解道:“云兄,你干什么突然不走了?”
见云岫一眨不眨看着里头,笑的一脸高深莫测,又探头朝里面望去。
苏宿身量中等,需要踮脚才能看到。
季晟听闻,一道眼风扫去,冷冷觑了云岫一眼。
“没什么,没什么。”云岫摇着扇子,倒也不怵,拍拍苏宿肩膀,笑眯眯道,“我看你洛兄呢,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
原以为真是个要孤寡一辈子的野人,还真竟被他讨到这么个漂亮小郎君。